導航雲台書屋>>現代文學>>巴金>>

雲台書屋

28


  《夜未央》演了三天以後,主持的人還打算停一個星期繼續公演。但是官廳方 面的警告來了。黃存仁、張惠如一般人十分掃興,他們只得暫時打消重演的意思。 省城裡的居民也就沒有機會看見《夜未央》的重演。不過許多年輕人還時常提到它。 淑英便是他們裡面的一個。這本戲的確給了她一個希望,為她開闢了新的眼界,放 了一個目標在她的面前,使她認識了一些新的人,有血、有肉、有感情、有意志的 人。他們是那麼大量,那麼坦白,那麼純潔,同她家裡的人比起來,就好像屬於兩 個世界。那種熱烈充實的生活,與慷慨激昂的就義,比她在囚籠似的家庭裡枯死不 知道要強過若干倍。她現在沒有一點疑惑了。她已經和她的二哥與琴表姐共同定下 了計劃:她好像一隻小鳥,等著有一天機會到來時,便破籠飛去。她以前只是嫌厭 籠中的生活,恐懼那個即將到來的惡運;這時又看見了籠外自由天空的壯麗的景致, 這只有使她的決心越發堅定。這些人物的影子時時在她的眼前晃動。他們鼓舞著她。 她近兩三個月來讀過的一些書報又在理論上支持著她。許多的原因聚集起來,像一 堆一堆的泥土居然慢慢地堆成一個小丘。它們也在淑英的心靈上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這些原因在順逆兩方面互相輔助地驅使淑英走近「新的路」。

  這是她的唯一的出路,她自己也知道。如今她差不多站在路口了。她在作種種 的準備。她要一步一步穩定地走上那條路。

  她近來不再在歎息和悲哭中過日子了。她更用心地跟著劍雲讀英文,而且跟著 琴努力學習各種新的知識。

  琴對於淑英的事非常熱心。她常常到高家來,有時候淑英也到琴的家去。別人 看見她們兩個在一起看書,也不來打岔她們。淑華、淑貞常常同她們在一處。淑華 也感到興趣地聽琴講解史地一類的功課。課本是新編的中學教科書,琴和覺民到商 務印書館選購回來的。淑華有時還向琴發出一些疑問。但是這樣的事情並不常有。 淑華在房裡坐了兩三小時不跟人談閒天,便覺得沉悶,要到外面去走走,或者找人 講話。

  所以每逢淑英跟著琴學習算學的時候,淑華便不來打擾她們。

  淑貞只要不受她的母親干涉,她總不肯離開琴。她對那些功課並不感興趣,而 且也不瞭解。不過同琴和淑英在一起,卻是這個女孩的唯一的快樂與安慰。她靜靜 地坐在她們的身邊,臉上浮著欣慰的微笑,並不發出聲音去驚擾她們。她可以這樣 地坐上幾個鐘頭。

  覺民也常到淑英的房裡去,有時他還代替琴回答淑英的質疑。他們替換著做淑 英的教師。課堂並不單是淑英的房間這一處。花園裡許多地方,還有覺民的房間, 都是他們授課的處所。一天的功課完畢後他們仍舊安排了一些娛樂。這倒是淑華最 盼望的。

  淑英非常熱心地接受新的知識。她好像一個乞丐,對著面前的山珍海味,只圖 狼咽虎吞地大嚼,不知道節制。倒是琴和覺民有時候看見她用功過度反而勸她休息。 她常常笑著回答他們道:「我知道的東西太少了。我正應當多多學習。」她把那些 新的知識看作唯一可以拯救她的仙方靈藥,所以她牢牢地抓住它們不放鬆。琴和覺 民看見這個情形,對她的這種癡夢起了憐憫心,但是這也更加堅定他們幫助她的決 心。

  劍雲依舊每天傍晚來教授英文,淑華的成績跟平日的相差不遠;淑英在這些日 子裡進步得很快。她以前總是心緒不寧,常常不能夠把思想集中在那些古怪的拼音 和沒有深意的簡單對話上面。而且那個惡運像一隻老鷹似地永遠在她的頭上盤旋, 它的黑影壓住她,使她明白一切的努力都是空虛,結果她仍然不免墜入泥沼。在那 種時候她能夠按時聽課,敷衍地讀下去,已經是不容易的事情了。她沒有輟學,一 半還是為了劍雲的緣故:她一則不忍辜負劍雲的好意;二則不願意使他失業。她以 前有的這種心思劍雲並不知道。所以當他發覺淑英近來突然有了可驚異的進步時, 他便驚喜地稱讚淑英,向淑英表示了這個意思。

  「其實也說不上什麼進步,不過我近來讀書稍微認真一點。從前心裡煩得很, 總有事情來分心,我又想不開。如今我稍微看得清楚些了,所以也能夠專心讀書,」 淑英微微一笑,聲音清朗地答道。她的眼睛很明亮,臉上露出安靜的表情。

  「二小姐近來的確氣色好得多,精神也好,」劍雲欣慰地說,他的臉上也現出 了喜色。

  「不錯,二姐近來好像變了一個人一樣。她近來高高興興,有說有笑,不再像 從前那樣,動輒就做出愁眉苦臉的樣子。大概有什麼喜事要來了,」淑華帶笑地插 嘴說。

  「呸。哪個要你來說話?」淑英啐了一口含笑地責備道,「三妹,你幾時看見 我做過愁眉苦臉的樣子?人家不像你,不管有事無事,只曉得笑笑鬧鬧,不說一句 正經話。」

  「我剛才說的不就是正經話?我們問陳先生,看你從前是不是常常愁眉苦臉, 動輒就流眼淚?」淑華笑著不依地分辯道。

  淑英略略紅了臉不作聲了。劍雲微微一笑,解圍似地說:「三小姐,你問我, 我怎麼曉得?」

  淑華噗嗤一笑,故意笑謔地說:「陳先生,你也幫她欺負我,我不答應。」

  劍雲窘得答不出話來,一張臉馬上變得通紅,他掙扎了半晌才口吃地說道: 「三小姐,我沒有欺負你,我說的是真話。」

  「陳先生,你不要理她,她在跟你開玩笑,」淑英憐惜地對劍雲說。但是她並 不曾瞭解劍雲的心情。淑華自然也不瞭解它,她奇怪劍雲為什麼會現出這樣的窘相。 劍雲卻以為淑華猜到了他的心思,所以他張惶失措地紅了臉。

  「三妹,你也太頑皮了。陳先生是我們的先生,你不該跟他開玩笑,」淑英又 正色地對淑華說,但是她的眼角眉尖也還帶著笑意。

  劍雲還沒有答話,淑華就裝出生氣的樣子說:「好,你們兩個都欺負我,我不 要聽你們說話,我走了。」她說完就拿起書,頭也不回地走出房去。

  「三小姐。」劍雲惶恐地站起來喚道,他以為淑華真的生氣走了。

  「陳先生,你不要睬她,她是假裝的,」淑英含笑地提醒劍雲道。

  劍雲驚疑地掉頭看淑英,他看見淑英的安靜的微笑,才放心地坐下來。但是他 的心還跳得很厲害。他和淑英兩個人面對面地坐在一間屋裡,他覺得他有機會對她 說許多話,那些話是一天一天地堆積起來的,他時時想對她說,卻始終找不到他自 己所謂的「機會」。但是現在這個機會來了時,他又覺得自己不能夠選擇適當的話, 不知道應該先說哪一句才好。

  她的每一注視,在她也許是無目的的,然而他卻覺得她的眼光看透了他的心; 於是他的一切話都成了多餘和笨拙。他欲語又止,坐立不安,這樣地過了片刻,臉 色漸漸地發紅。他有點發急。他害怕她會注意到他的這種窘相。他越是著忽,臉越 是紅得厲害。他也感到耳朵在發燒了。淑英埋下頭專心地在溫習這一天的功課。她 一個字一個字地低聲念著,態度很安靜。這使他漸漸地放膽去看她。她仍舊愉快地 埋頭讀書,後來她覺察出他在看她,便抬起頭對他微微地一笑,過後又低下頭去。 這微笑無意地給了他鼓勵。他連忙抓住這個機會說:「二小姐,你近來的確變了。 我以前還為你擔心過。現在我可以放心了。是不是陳家的親事有了轉機?」

  淑英又抬起頭看劍雲,她對他溫和地一笑,愉快地答道:「我現在有了主意了。 二哥他們還可以幫忙。」

  「不過陳家的親事?……」劍雲擔心地問道。

  「爹的脾氣你是曉得的。即使陳家是個火坑,他也會把我送去。陳先生,你不 看見蕙表姐的事情?他父親做得出來,爹也就做得出來。不過我不會像蕙表姐那樣。 橫豎至多不過一死,」淑英堅決地說。她的臉上並不帶一點憂鬱悲哀的表情。

  劍雲感動地望著淑英的塗著青春光彩的臉,他的眼淚被這一番話引了出來。他 這時並不感到悲哀。來襲擊他的是另一種感情。他完全忘記了自己的身世。他只有 一個慾望:他願意為她犧牲一切。他不能再隱藏這個感情了。他用顫動的聲音將他 的胸懷向淑英吐露出來:「二小姐,你這個主意也很對。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成功。 不過……我不曉得你還記不記得我那天在花園裡頭向你說過的話?我說,倘使有一 天你需要人幫忙,有一個人願意為你的緣故犧牲一切……」淑英看見他眼裡的淚水, 又聽見這樣的話,這都是她所料不到的,她忍不住打岔地低聲喚道:「陳先生……」 她十分感動,她想說話來表明她的感激。但是劍雲不讓她說下去。

  「我的生存是渺小的。我值不得人憐惜。我倘使能夠給你幫一點忙,使你少受 一點苦,那麼我就是死,也值得。我自己也甘心情願。我活在世上,沒有一點意思, 就像覺慧常說的『浪費生命』。我可以說是一具活屍。你們對我好,我也曉得感激, 尤其是二小姐,你看得起我,把我當作先生看待。我也應該找個機會來報答,」劍 雲愈說下去,愈覺得話在心頭像泉水一般湧上來。他一邊說,一邊流淚,淚水流到 他的嘴邊,流進了他的時開時闔的嘴裡,他只顧說話,就索性把淚水也嚥下去了。 眼淚流得太多,使他的眼睛模糊起來,但是他的眼光仍然穿過淚花停留在淑英的臉 上。後來他似乎看見她的眼角也嵌著淚珠。他激動得太厲害,不能夠再說下去了。 他想放聲痛哭一場,但是他極力忍祝他不敢再看她,便把頭微微俯下,胸膛靠住桌 子,用一隻手遮住眼睛。眼淚馬上把這隻手打濕了。

  「陳先生,你不要這樣說,」淑英感激地垂淚道。劍雲的話把一個不幸的人的 內心剖開給她看了。自然他的深心處隱藏的一個秘密她還不曾瞭解。但是她第一次 比較清楚地看見了這個憂鬱的年輕人的真面目。琴和覺民平日提起劍雲,總要露一 點憐憫的感情,連覺新有時也是如此。他們都把劍雲看作一個多愁善感的書生。現 在她才知道他竟是如此地慷慨。

  但是對這慷慨的行為她能夠交出什麼樣的報答呢?她所能表示的只有一點感激。 她固然感激他的好意。然而她卻想不到她會從他那裡得到她所真正需要的幫助。她 想到的是:這個有著善良心腸的年輕人同她一樣地需要別人的幫忙。她不能夠做這 類的事情。不過她願意送給他一點同情和安慰。兩顆在苦難中的心逐漸互相挨近。 這中間雖然仍舊有不很近的距離,卻也不能阻止淑英對劍雲發生更大的好感。她關 心地對劍雲說:「陳先生,我的事情也不必要你幫忙了。不過你這番好意我死也不 會忘記的。其實你這樣熱心教我讀英文,也就是給我幫忙。我難道還不知足?……」 淑英停了一下,她覺得自己要哭出來了。她不願意這時候在劍雲的眼前哭,便摸出 手帕把積在眼眶裡的淚珠揩去。劍雲很感動,他第一次看見一個人懷了好意地對他 落淚,而這個人又是他的天空中的明星。他暗暗地禱祝愉快的笑容早一刻回復到她 的臉上,但同時他又不能不失望地想:她還是不相信我。不過他毫不因此怨她,他 卻只懊悔自己白白地浪費了過去的光陰。

  「陳先生,我年紀輕,也許不懂事,不會說話,」淑英勉強露出了微笑,稍微 安靜地說下去,「不過我總不明白你心裡有什麼憂愁。我們很少看見你開顏大笑過。 大哥說你一個人沒有負擔,倒很自由自在,他反而羨慕你。但是他們又說你是傷心 人別有懷抱。我不曉得應不應該問你。不過你做什麼總說『渺小的生存值不得人憐 惜』一類的話?你有什麼傷心的事情?陳先生,你看,連我這樣的人也還在癡愚地 夢想遠走高飛(這四個字是她遲疑了一下才低聲說出來的),你怎麼能看輕自己? 你們男人家比我們更能夠做事情。你不見得就比別人差。為什麼要糟蹋自己?」— —她說話時帶了一點憐惜的調子,就像姐姐在責備兄弟似的。同時她的眼光溫柔地 撫著他的臉。

  「二小姐,你還不曉得,」劍雲痛苦地接口說,「不是我故意看輕我自己。命 運太折磨人了。我就像一個失足跌進了泥坑裡頭的人,拚命想往上面爬,然而總爬 不起來,好像有什麼東西絆住我的腳一樣。我每次努力的結果總是一場空,還有人 笑我不安分。現在我連動也不敢動了。我父母死得很早,留下財產不多,伯父把我 養大成人,到中學畢業,就讓我自立。伯父對我從來就很冷淡。我從小就沒有嘗過 溫暖的滋味。

  我住在伯父家裡,他家裡也沒有什麼人,我一個堂哥在外州縣做事。伯母患著 癱病,整天不起床。從小時候起我的心裡就裝滿了寂寞、陰暗、寒冷。你們不會曉 得那寂寞的日子多麼難過。沒有一個人關心我,也沒有一個我關心的人。我連我父 母的面貌也記不起來。二小姐,你想我怎麼能夠打起精神做事?我又為哪個人發奮 努力?其實我從前也有過一些計劃,然而一到預備實行就大碰釘子。現在又太晏了。 我恐怕我已經得了肺病,我可以說是一個廢物。我活下去還有——」外面忽然起了 兩三聲咳嗽,一個熟習的腳步聲在窗下走過,鞋底依呀地響著。劍雲驚覺地閉了嘴。 淑英也抬起頭去看窗戶。但是聲音漸漸地去遠了。淑英低聲自語道:「爹回來了,」 便把面前攤開的書本闔上。劍雲立刻把未完的話嚥住了。

  淑英看見他不再說話,便苦澀地一笑,柔聲說:「陳先生,我想不到你受過那 麼多的苦。我以為我自己就已經是很不幸的了。不過過去的事情還提它做什麼?你 的身體的確不大好,你應當好好保養。以後你說不定會遇到好的機會。我會對大哥、 二哥他們說,要他們給你幫忙。你寬寬心罷。你看,現在連我也不像從前那樣了。」 她的眼光憐惜地望著他,好像在說:你就聽從我的話罷。

  劍雲十分激動。這樣的眼光和這樣的話把他的心完全征服了。他感動地、甚至 帶了崇敬的感情喚了一聲「二小姐」,接著哽咽地說:「你的話我永遠不會忘記。 從來沒有人對我說過這樣的話,從來沒有人——」劍雲還沒有沒完話,卻看見翠環 慌慌張張地跑進來,他便住了口。翠環小心地低聲催促淑英道:「二小姐,老爺回 來了,你快去。」淑英連忙站起來。

  劍雲也不顧臉上的淚痕,驚惶地問翠環道:「有什麼事情?

  你這樣著急。」

  「沒有什麼事情。我怕老爺回來看不見二小姐,會發脾氣。

  老爺今天打牌輸了錢,人好像不大高興,」翠環帶了一點焦慮地答道「好,我 們走罷,」淑英無精打采地說。她又對劍雲說:「陳先生,你再坐一會兒罷。」

  「是的,我在這兒等覺民回來,」劍雲欠身答道。

  「陳先生,你還這樣客氣,」淑英微微含笑說。她便跟著翠環走出去了。

  淑英進了克明的房間。克明正翹起二郎腿坐在沙發上。一隻手捧著水煙袋,另 一隻手拿著紙捻子,在嘴邊吹。淑英走到克明面前請一個安,溫和地說:「爹,你 回來了。」克明點了點頭。他吹燃紙捻子抽了一袋煙,把煙灰吹去了,然後責備地 說了一句:「我回來這一陣,你才來看我。」

  「我在讀書,不曉得爹回來了,」淑英低下頭分辯道。

  「真的,二女近來很用功,晚上還在讀英文,」張氏解圍似地插嘴說。

  「哦,」克明吐出這個聲音。他又抽了一袋煙,便皺著眉頭正色地說道:「二 女一個女子讀英文有什麼用?她只要把字練好一點就不錯了。我看她以後盡可不必 跟著劍雲讀英文。二女年紀也不小了。劍雲也很年輕。他們兩個常常在一起也不像 話。今天四弟還向我提起過,那回二女她們去逛公園也有劍雲在裡頭。這種事情如 果傳到陳克家耳朵裡去,他還會笑我沒有家教。」

  「這倒不至於。劍雲是我們家裡的親戚,他這個人又很懂規矩、很知禮節。二 女我也相信得過。年輕人高興用功倒是很難得的事情。四弟怎麼會有這種古怪想頭?」 張氏看見淑英垂著頭兩眼含淚的樣子,心裡不忍,便替淑英解釋道。

  「你總是這樣『慣使』她。」克明瞪了張氏一眼,便板著面孔抱怨道。「將來 出了什麼事情你能夠負責嗎?我可沒有臉去跟陳克家辦交涉。」

  「三老爺,你這個人怎麼這樣不近情理。」張氏氣紅了臉搶白道。「這種話虧 你當著女兒面前說得出口。我負得起責任。

  二女出了什麼事情,你問我好了。」

  「你負得起責任?我知道你巴不得我把陳家的親事退掉,你好把二女嫁給劍雲。」

  「我看你真發瘋了。你當著二女的面說這種話。」張氏站起來指著克明說。淑 英忽然「哇」的一聲哭著跑出房去。張氏看見淑英走開了,也不再跟克明爭辯,便 氣憤地說:「我不再跟你說,讓你一個人去發脾氣。」她氣沖沖地走出了房門。

  淑英忍住眼淚,急急地回到自己的房裡。翠環正站在書桌前面,埋著頭在為她 印一盒檀香,聽見淑英的腳步聲便驚喜地喚了一聲:「二小姐。」淑英也不答應, 一直走到床前,倒下去低聲哭起來。

  「二小姐,什麼事情?你好好地怎麼又哭了?」翠環抬起頭一看,大吃一驚, 連忙跑到床前,俯下身子問道。

  「爹不要我讀英文,還說那些無聊的話,」淑英抽泣地答道。

  「老爺也太沒有道理。對女兒總是這樣狠,還虧他是個讀書明理的人。」翠環 氣憤不平地說。

  「他哪兒懂得我的心理?他哪兒會顧到我的幸福?」淑英痛苦地說。這時她的 母親張氏走進房裡來了。

  「二女,你不要傷心,你爹過一會兒就會平氣的,」張氏坐在一把椅子上和藹 地勸道。

  淑英並不答話,卻只顧低聲哭著。

  「二女,我看你就依你爹的話罷,你讀好英文也沒有多大的用常你將來到陳家 去做媳婦不會用到的。我仔細一想,你爹的話也有點道理。你與其讀英文,還不如 學做幾樣菜,將來容易討你公婆同你姑少爺喜歡,」張氏溫和地、說教似地繼續說。

  「我偏不依爹的話。我偏要讀英文。我是不會討人喜歡的。」淑英再也不能忍 耐了,就把身子一扭,爆發似地頂撞道。

  張氏意外地碰了一個釘子,也並不生氣。她驚疑地望著淑英,半晌說不出話來。 她覺得淑英漸漸地變了。
上一頁 b111.net 下一頁
雲台書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