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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蘇納美的第一個阿肖遲遲沒有在她眼前出現,她已經是穿了半年裙子的大姑娘 了。

  男人們好像並沒有注意到她的存在。她這朵剛剛在開放的小花太不起眼了,大 朵大朵鮮艷奪目的花擋住了男人們的眼睛。她的阿咪吉直瑪就是一朵噴著花粉的鮮 花,很遠很遠的男人都能聞到直瑪的香味兒。她有一雙閃光的勾人魂魄的眼睛(這 是她阿咪的話)。

  只要直瑪在人群中一站,直瑪就是星空中的那輪滿月。蘇納美這個蒼白的小螢 火蟲和月亮挨得太近了,直瑪的光太亮太美了。直瑪又像一條嘩啦啦奔流的大河, 蘇納美只是一條林中呻吟著的溪水。阿咪采爾知道模的心思,天天安慰她。

  「你還小,你還小呀!蘇納美!」

  每一次她都委屈得幾乎哭了出來。

  七月二十五1是摩梭人最隆重的祭祀女神的日子,青年男女都要結伴登干木山。 阿咪吉直瑪對蘇納美說:1陰曆。

  「蘇納美!我們一起去吧,格塔會在頭一天夜裡牽而匹馬來。」

  格塔是她最新的一個阿肖,一個四十多歲、很壯實、很殷實的趕馬人。

  「好吧,阿咪吉!」

  頭一天夜裡,格塔真地牽了兩匹馬來,他把馬拴在馬欄裡就上樓進了直瑪的 「花骨」。蘇納美隔著板壁聽見阿咪吉直瑪和他笑鬧了一夜。他們並沒說笑話,可 他們笑哪樣呢?像一對只有兩個月的小狗仔兒,你咬我,我咬你,抱著,叫著滿地 滾。

  頭遍雞叫的時候蘇納美沒聽見,她剛剛才入睡,睡的很沉。阿咪吉直瑪輕輕地 敲她的門。

  「起來吧!蘇納美!你跟格塔先走,我在後邊準備些吃食就來。」

  「阿咪吉,還是一起走吧,我跟你共一匹馬。」蘇納美說著穿起了衣裙。

  「不了,蘇納美!你們先走吧!」她對格塔說:「小心點,別把我的小蘇納美 嚇壞了!」

  「我那匹白馬很平穩。」格塔的聲音很粗。

  「我說的不是那匹白馬,我說的是你這頭黑驢。」蘇納美知道阿咪吉在跟格塔 說笑話,格塔的皮膚很黑。

  格塔「嘿」地笑了一聲。阿咪吉直瑪實實在在地在格塔背上打了一巴掌。格塔 又「嘿」地笑了一聲。蘇納美走出房門,冷不防,格塔用一隻胳膊摟住蘇納美的腰, 輕輕一舉就把她擱在自己的肩膀上了。她嚇得連忙抱住格塔的頭,她的手觸在格塔 的鬍髭上,一種很陌生的感覺嚇得她立即鬆開手,差一點從格塔的肩頭上跌落下來。 格塔伸出另一隻手從身後托住蘇納美的腰,就這樣,格塔扛著蘇納美走下樓梯,在 馬欄裡,格塔把那匹白馬牽出來,白馬背上沒有鞍鐙,連氈墊子也沒有。格塔先把 蘇納美放在馬背上,牽著馬走出了大門。大門是開著的,是阿咪吉直瑪提前打開的。 在出門的時候她伏下身來,把臉貼著光滑的馬脖子。一出門,格塔就在她身後跳上 馬背了,跳得快而輕,蘇納美和馬都沒覺得這個大個兒的格塔已經跳上了馬。格塔 用一隻左手摟著蘇納美,也許是為了等阿咪吉直瑪,格塔讓馬兒慢慢地踢踏著蹄子。 從格塔跳上馬背那一刻起,蘇納美就被男人的熱烘烘的氣息包圍住了。煙葉的苦味 兒,乾草的甜味兒,燒酒的辛辣味兒,摻合著一般很濃的汗酸味兒。她第一次聞到 這種混合的味道,一下就熟習並感到非常親切了。

  格塔的手也許是無意地捂在蘇納美小巧的右乳上,她覺得既窘迫又愜意。她的 頭靠在格塔敞開著衣襟的、多毛的胸膛上,她覺得似乎應該跟格塔說點什麼。

  「阿咪吉說好跟我們一起走的……」

  「她是在等一個跟她更相好的阿肖。」

  「嗯?」蘇納美表示不相信。

  「你不信?我可是信。天大亮以前,她再接待一個阿肖一點也不誤事。我那匹 紅馬跑的老是快!沒等我們走一半路,她就趕來了。」

  蘇納美心裡可真有點相信,阿咪吉直瑪那麼美。可又有點不明白,阿咪吉直瑪 心裡能裝得下那麼多人嗎?

  這是一年中最炎熱的季節,但此時是一天中最涼爽的時刻,成熟了的莊稼在晨 風中交頭接耳地說悄悄話。格塔輕輕地唱起歌來,他那低沉的聲音裡有嗡嗡的銅鐘 般迴響。

  格塔的嘴就在蘇納美的左耳上方,蘇納美覺得自己好像坐在一個很大的山洞裡, 天上的晨星象山洞頂上欲滴未滴的水珠。

  「我同心愛的阿肖去轉山,我們就像飄浮在雲端。」

  蘇納美還不會和他對唱。格塔等了一會兒,自己用假聲和自己對答。

  「青籐和橡樹緊緊相纏,蝴蝶和鮮花親密合歡。」

  蘇納美很羞愧,一個穿裙子的大姑娘不會唱。

  「你在想哪樣?心上人!

  你就在你愛的人的身邊。「

  「快樂也有餘波呀!心上人!

  靜靜的湖水哪敢忘了瀑布般的狂歡。「

  「我們手牽著手走路,心上人!

  只覺得路太短。「

  「我也會像鮮花那樣凋謝,心上人!

  但願你能收藏我的花瓣……「

  格塔的假聲變得非常悲涼,就像真的是一個女人。不一會,他又成為他了,叫 著對蘇納美說:「蘇納美!你看見干木山了嗎?」

  「看見了,它蹲在天邊邊上。」天已經濛濛亮了,一頭巨大的獅子蹲在天幕下。

  「像不像一頭黑獅子?」

  「老是象。」

  「你可曉得干木的故事?」

  「不曉得……」

  「你可願意聽?」

  「願意。」

  格塔放鬆了手裡的疆繩,懂事的白馬知道這是讓它放慢步子的暗示。格塔在蘇 納美的耳邊開始講起來。

  「從前,黑底1是一個平平展展的草場,『謝納米』就在草場中間,樣什飛禽 走獸都有,它們在一起熱熱鬧鬧地相好,熱熱鬧鬧地生兒育女。一對對白天鵝翅膀 蓬著翅膀在湖上飛呀,飛呀……公猴子和母猴子抱著在山坡上滾呀,滾呀……就是 那小小的紅蜻蜒也會弓著腰,頭連著頭,尾接著尾。這些都被一個經常到湖邊沐浴 的女神和一個經常到湖邊來玩耍的叫哈瓦的男神看在眼裡了。他們也要跟萬物一樣 生活。女神把男神當阿肖,男神哈瓦把女神當阿肖。他們天天約會,赤條條地在湖 水裡沐浴,夜裡就躺在草場上,抱在一起,相好的不得了……」

  1永寧壩子。

  蘇納美的心顫抖起來,她能模糊地感覺到那樣是很那個的……。格塔繼續說: 「有一次,男神哈瓦邀請女神到湖南岸去相會,等呀等呀,星星和露水像雨一樣都 落到草場上了,天上只剩下一團蒼白蒼白的月亮,女神還沒來。男神等得眼睛睜都 睜不開,他剛剛睡著,女神趕來了。女神是被另外兩個男神攔住不給她來才遲到的。 一個叫瓦如卜拉,一個叫則枝。女神好不容易才甩開他們,趕來赴哈瓦的約會。女 神還沒來得及告訴哈瓦她失約的原因,也沒來得及告訴哈瓦,瓦如卜拉和則枝還在 湖北岸等著她哩!

  這時候,雞啼了,布谷鳥叫了,天鵝飛起來了,東方發白了,朝霞象花朵一樣 開了。太陽神看見他們幾個還留在人間,老是生氣,下令再也不許他們返回天界。 他們就被太陽光照得不能動了,變成了山峰。干木山就是女神變的,你看,那是哈 瓦山,那是瓦如卜拉山,那是則枝山。他們部在等待夜晚,到了夜裡,背著太陽神 相會。瓦如卜拉有嫉爐心,還很重,他看見女神跟則枝在一起睡覺的時候,氣得胡 子都乍起來了,大吼一聲,用砍刀把則枝那個比女人多出來的物件砍斷了。你看, 達坡村邊那座小山梁就是被砍下來的那個物件。女神從此再也不理睬有嫉妒心的瓦 如卜拉了,不許他走到自己面前來。

  女神還愛上了何底古雪山,想跑到他身邊去。蠻橫、妒忌的瓦如卜拉想阻攔女 神,女神對瓦如卜拉說:「女人要是不願意,誰也別想!無論你有多少金銀財寶, 無論你有多麼大的力量,我是我自己的主人!」格塔說:「蘇納美,這就是干木女 神的傳說,咯好聽?」

  「老是好聽……不過,有些地方我還聽不懂……」

  「哪些地方聽不懂?」

  「瓦如卜拉為哪樣要砍掉則枝的……那個比女人多出來的東西呢?」

  格塔大笑起來,好像是蘇納美說了一句傻話,蘇納美很奇怪。

  「不能問嘎?為哪樣不興問?不懂才問你嘛!則枝穿著褲子,瓦如卜拉為哪樣 不砍掉則枝的手,偏偏要砍斷他的那個物件呢?」

  「你往後就曉得了,往後你有了阿肖就知道了。」

  咯為哪樣?為哪樣有了阿肖就知道了呢?蘇納美不敢再問了,怕再說出一句傻 話來。

  東方現出一片胭脂紅,漸漸能看清干木山腳下那些並列著的小山溝,就像摩梭 姑娘的百褶裙一樣。格塔指著上者波村邊的兩道山梁中間那條深深的峽谷,問蘇納 美:「看見了嗎?那象哪樣?」

  「不曉得,看不出象哪樣。」

  格塔把那只粗糙的右手伸到蘇納美的裙裾下摸著她的腿說:「咯看明白了?」

  格塔的提醒使她看清楚了,真的像是女人的一對豐滿修長的大腿,在兩條大腿 分開的地方有一個凸起來的小小的圓形山丘。蘇納美把格塔的手從自己的裙子下拉 開。

  「嗯?癢。」

  格塔粗魯地大笑起來。

  「笑哪樣?」阿咪吉直瑪快馬加鞭趕到了。「真快活!」

  「我在讓小蘇納美看女神的大腿,她看不出來!」

  直瑪斜了他一眼。

  「女人看女人哪有男人看女人那樣尖呀!」

  「嘿!」

  「嘿?」直瑪學著格塔的樣子。

  當他們趕到山坡上的時候,朝山的人們已經點起了一堆堆的松毛火了,一縷縷 的白煙升上天空。喇嘛和達巴唸經、唸咒語的嗡嗡聲,像一群圍著一棵花團錦簇的 樹的蚊蚋。

  格塔拴好了牲口,跟在直瑪和蘇納美的身後去跪拜神龕。神龕裡的女神在雲端 裡騎著一頭備著華麗皮鞍的公鹿,頭戴王冠,一手拿著一支箭,一手捧著一朵蓮花, 飄帶在風中飛舞。滿月似的臉,雙眉間還有一隻豎著的慧眼。蘇納美想笑,因為她 忽然想起女神引起的男人們動刀殺砍的紛爭,但她還是忍住沒有笑。她猜想:女神 手裡的蓮花是為了讓阿肖聞見香味。女神手裡的箭矢和腰間的弓是做哪樣的呢?女 神可會向瓦如卜拉射一箭來懲罰他砍傷則枝的過錯?蘇納美覺得女神的面相溫柔裡 透著莊嚴,就像阿咪吉直瑪那樣。

  祭祀完了以後,他們騎著馬沿著湖邊的小路,隨著一夥一夥轉湖的人繞湖一周。 情人們一對一對地唱起來了,那些歌越唱越奇怪,有些話蘇納美有些懂,又有些不 懂,朦朦朧朧地覺得人們都醉了,狂了。像一對對從山上奔流而下的瀑布,急於找 到一個會合的地方,撞起一團浪花,然後躺在一起向熾熱的太陽升起的地方流去。

  一個綠草如茵的山谷林中,一對一對的阿肖摟在一起,躺在樹下。七月的青草 是溫暖的,星星都噴著火炭一樣的熱光。枝蔓象帳子一樣垂下來。阿咪吉直瑪和格 塔睡在兩匹馬中間。蘇納美很累了,靠著一棵彎彎樹一下就睡著了。一覺醒來,發 現汗水濕透了她的上衣,她站起,抖抖裙子上粘著的草子兒,有一股巡行的涼風吹 來。星星已經不那麼激動了,平靜地俯瞰著山林。現在,也許只有蘇納美一個人醒 著。她想看看那些睡著了的人。她輕輕踏著柔軟的草地,像影子一樣。蘇納美最先 看見阿咪吉直瑪和格塔赤條條地躺在一起。他們好像不知道星星也有亮光,習慣了 夜色的眼睛什麼都能看見。阿咪吉直瑪仰面躺著,微微曲著一條腿,格塔的頭枕在 直瑪的肩膀上,他正伏身向下,鼾聲如雷,一隻手擱在直瑪的胸上。蘇納美覺得阿 咪吉的睡相實在好看,細細的腰下就像上者波村邊那兩道山梁一樣,中間有一個小 小的暗色的凸起的小丘。阿咪吉直瑪就像女神那樣美!兩匹馬像兩匹石馬,一動也 不動,都在閉日養神。蘇納美想離開他們,又抬不起腳。

  結交阿肖就是這樣嘎?可以在一起光溜溜地貼在一起,不怕看,不怕摸?…… 蘇納美象掙脫一個男孩子的糾纏一樣,用勁推開身邊的小樹,走開了。她走著,想 避開那些雙雙對對躺在樹下赤裸裸的魚似的人們,總也避不開,一切都在她的眼前。 她看見一對順著斜坡緩緩滾動的光身人,他們已經忘了山谷有多麼深,即使下面是 萬丈深淵,他們也不會停止……蘇納美想提醒他們來著,她的喉間發不出聲音,只 能眼巴巴地看著他們擁抱著緩緩向山坡下滾動。她看見四隻魚尾般擺動的腳……蘇 納美像夢遊人那樣在林間走著。突然,一連串女人和男人的大聲乞求的、狂亂的喊 叫使她很驚駭,高一腳矮一腳地奔回她原來的地方,捂著發燙的臉,伏身在草地上, 她想讓自己靜下來,樣什也不看,樣什也不聽。眼淚順著她的指縫流到青草地上。 我沒想哭呀!為哪樣會哭了呢?淚水淌著、淌著,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就止住了。蘇 納美覺得自己正在鹿背上,左手拿著弓箭,右手捧著蓮花,頭戴金光閃閃的高冠。 鹿項上掛著一圈銅鈴和紅纓。大朵大朵的白雲托著鹿蹄,風在耳邊呼呼發響。她笑 得閉不攏嘴。但她一想到女神從來都沒有這麼輕賤地裂著嘴笑過就閉上了嘴。她很 莊嚴地看著四周的山峰,那些山峰都在自己的腳下了。瓦如卜拉山漸漸變成一個頭 上長著牛角的光身漢子,向她哈哈大笑,並且伸出雙手來阻攔她。她把箭搭在弓弦 上,向瓦如卜拉射了一箭,瓦如卜拉怪叫一聲退下去了,還原為一座山峰。接著, 哈瓦山在左側現形了,胸膛上長滿了黑毛。他本來是躺著的,當他看見蘇納美的時 候,一下就坐起來了。他用手拍著湖邊的草地,似乎在告訴她,要她在他身邊坐下。 蘇納美不知道應不應該去。這時,一臉苦楚狀的則枝在右側出現,捂著自己的下身 背轉身去。遠處,粉紅色的陽光照耀著何底古雪山,一片金光銀光之中閃現出一個 頭戴銀盔的英俊少年,只有他是穿著衣服的,穿的是古代武士的鎧甲,兩隻手平伸 開來,笑容可掬地等待著她。一陣突如其來的興奮使她拉不住座下的鹿。她一直都 覺得自己在等待著一個男人,但沒想到有一個王子般的男人在等待著自己,他是那 樣英武而又彬彬有禮。那些赤身露體的男人太粗魯了,雖然她想到過一切男人在自 己的阿肖面前都是那樣。她更喜歡何底古這樣,何底古與眾不同。善解人意的鹿向 何底古奔去,近了!很近了!她扔了手裡的弓箭,在何底古面前跳下鹿,投入何底 古的懷抱,何底古抱住她。她覺得自己突然變得很高了,她的頭正貼在高大的何底 古的肩膀上,她學著何底古擁抱自己的樣子緊緊擁抱著何底古。她看見英俊的何底 古漸漸閉上了眼睛,她自己也慢慢閉上了眼睛。她想起阿咪說過的話:「愛和懂得 愛才會有快樂,不愛是不會有快樂的。」這就是愛吧!我懂得了愛。阿咪還說過: 「單單靠教是教不會的,還得你自己去身受。」

  現在不就是在靜靜地身受嗎?把過去都忘掉,把五光十色的世界關在眼皮以外。 她身受到哪樣了呢?一陣從體內迸發出的火焰,不!她覺得又不像是火焰,像是一 般溫熱的泉水流過自己的全身,不!不!不是流過全身,而是流過整個靈魂,肉體 和靈魂都由於這股暖流的熨燙而顫抖起來。她不願睜開眼睛,她感到何底古也像自 己一樣顫抖著。她自己對自己呻吟著說:阿咪!我愛!我懂得愛……驀地,她覺得 自己的肌膚上有一種異樣的光滑的感覺,她睜開眼睛,她看見何底古也是赤條條的, 自己擁抱的竟是一個白淨的光身男人。她急忙推開他,才看見自己也是赤裸裸的。 她不知道自己為哪樣會是這個樣子,啥時候脫掉的衣服;沒脫,衣服為哪樣會不在 身上?何底古猛地又抱住她,她驚醒了。

  阿咪吉直瑪和格塔站在她面前,太陽已經在樹梢上露出半個臉笑了。千萬束光 從枝葉間斜射進來。她羞得不敢看自己,怕自己在陽光下是個一絲不掛的姑娘。當 她確切感覺到自己身上還穿著衣服的時候,她才爬起來,揉著朦朧的雙眼。同時, 她還發現自己在山峰下是那麼小,那麼不起眼,像一隻披著荷葉的小老鼠。阿咪吉 直瑪高高的身材,自信並散發著無窮誘人魅力的眼睛,敏捷而有彈性的一雙長腿。 別說男人,就是小蘇納美也受不了。格塔的流露著愛和珍惜的目光一直都在直瑪身 上滑動。直瑪用手理著腦後的沉重的髮飾,慵懶而嬌媚地瞟了格塔一眼。格塔用一 只手輕輕地、象抓起一隻小貓似地把蘇納美抱上白馬:「你自己騎吧,我和直瑪騎 另一匹。」他說著跳上紅馬,彎下腰來向直瑪伸出雙手。

  直瑪咯咯笑著,縱身跳到格塔懷裡,格塔緊緊地摟住直瑪。他用穿牛皮靴的腳 跟磕了一下馬肋,紅馬昂首嘶叫一聲飛奔起來。

  蘇納美沒有讓白馬跟上去,緊緊地勒住韁繩,讓它馱著自己,一步一步走下山 去……

  她確確實實是從雲端裡墜落在草地上了,她頭頂上的天空突然陰沉下來。她咬 緊牙關,忍住,不讓眼眶裡的淚流出來,她決心要讓淚水倒回去,或是在眼眶裡干 涸……她對自己說:「我是個穿裙子的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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