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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默誓 作者:艾曉明


  有一個地方,從夏天到秋天,我一直想像著到那樣一個地方去。是在一大片乾燥的谷黃色的沙地,沙地上有油綠的籐蔓,蔓上結綴著紅彤彤的番茄。穿黑衣的教士站起,天那麼藍,他的眼睛和頭髮那麼黑,他摘下的果實那麼紅……這是叫馬其頓的地方。你可以想像那裡,有地中海的熱風吹來,古老結實的教堂建在山崗上。從中世紀開始就存在的教堂,青年修士在這裡守一種靜默誓。

  後來我在《小說選刊》的名畫選登上看到列賓的一幅畫,竟和這個情境十分相似,是在河之岸,小橋過去,密密的白樺林環繞,山崗上矗立著黑色的教堂建築。河岸邊有一大片野花搖曳,是不是野菊花呢?那些白色的星星點點,是不是那些譯文作品中說到的矢車菊呢?

  我想去的就是這樣一個地方,如畫、如電影所示。哦,那幅畫的名字就叫《靜靜的修道院》,而前面說到的馬其頓的教堂,則是在milchomanchevskyd的電影《beforerain》裡。這個摘番茄的青年,他發誓守靜默已經有兩年了。

  我在我的斗室裡神往靜默時,我家周圍的好幾棟樓,若干新遷入的鄰居正在展開轟轟烈烈的裝修,工程浩大,曠日持久。雖然我們這些老住戶門窗緊閉,仍然猶如身在戰壕,外面的槍林彈雨、牆倒磚塌之聲不絕於耳。

  槍聲響起之後,電影中那個遭追捕的馬其頓女孩正好躲進了教堂的斗室,青年和她相遇,他們傾談,用眼睛。逼問與靜默。然而因為拒絕說出真實,他被迫離開。午夜,和女孩一起逃亡。槍聲響起,青年倒下。這是電影裡的第一個故事《word》。

  冬天裡,我在南方的一家醫院住了不短的一段日子,怎麼也蘋有想到,推窗望去,可不正是我所嚮往的風景。隆冬的樹,是一片黃綠相間的林帶,林帶之上是灰色的遠山和乾淨的藍天。幾乎可以感覺到有一些氤氳的水汽縷縷升起,這是湖面上的晨霧。霧盡後,湖面如鏡,天水澄明。可以看見沿湖公路上的汽車在樹叢中,車身時隱時現,靜靜滑行。

  在我的眼前,彷彿恆久地面對一幅與日內瓦湖相似的掛歷一般,日子流動無聲。母親床頭的輸液架,各種液體晝夜不停,點點滴滴地流入母親的靜脈血管,母親的呼吸急促,心跳血壓都在逼近某個臨界點,又由於各種液體的調和更換暫趨緩和。有時,在午夜,母親醒著,我也醒著。我們守著各自的心事,我們各各是孤單一人,無法交流臨近的是什麼。

  「砰」的一聲,門被推開,爾後又被「匡」地合上。我總是驚異,只有極少幾位醫生護士會輕手輕腳,小心地開、關門,大部分人是來去虎虎生風。這些聲音,再配上高跟皮靴的底,還有那個接觸不良的吸痰器,病房裡活像在農忙時節,機聲隆隆,馬達嘶鳴。

  春節的前一周,我去醫院了結母親的最後一筆住院費。再次走過那帶美麗風景的病房,只是母親再也不會在病房中等我了。在醫院裡呆久了,鄰近病人故世的情景也曾耳聞目睹。無關痛癢的人,自己甚至會幸災樂禍地寬自己的心:閻王點走了那一位,媽媽就不會走了。事情臨到自己,才知心痛。再不能重見以前見慣的那走廊、電話、病床、窗戶……

  我沿著湖邊的水杉走向樹林深處,我在一塊堆了樹枝的空地上放下鋁飯盒,湖邊的冷風吹來,紋蘋了幾個方向才點燃了手中鏤刻了空紋的黃表紙、印了「冥通銀行」花紙。藍色的火苗竄出,我帶來的冥錢變成一堆微微抖動的黑蝴蝶。我想我該和媽媽說些話,才說了兩句就說不下去了。草地是濕的,四野無人。現在,媽媽在無盡的靜默中,原來,這就是永別。

   1997·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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