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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人文化


  當哈爾濱這座城市進入20世紀80年代和90年代的時候,從哈爾濱去全國各地、甚至去海外謀生謀發展的人越來越多,而且也越來越火了,以致形成了一股潮流。

  在哈爾濱這座年輕城市的歷史上,僅僅有一次市民外流的舉動,那就是在日寇侵入東北三省的時候,大批的仁人志士,大批的學生,大批的愛國同胞,背井離鄉,遠離自己的骨肉同胞,流向關內、流向北京等地。在當時,曾有一支很著名的歌,《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那支歌記載了這些東北人(當然也包括哈爾濱人)當年被迫離開家園的心情,吶喊著他們渴望收復失地,迫切回到自己故鄉的悲憤情緒……

  在這之後,哈爾濱總是作為接納各種各樣的流人(甚至還包括外國的流亡者)、罪人的一個大驛站。

  在論及哈爾濱這座城市的特點時,就有人提出哈爾濱這座城市的文化結構屬於「流人文化」。哈爾濱這座城市的市民結構,也的確是由各種各樣的流民組成的。這種「流人文化」的說法,看來也是不無道理的。

  的確,在哈爾濱這座城市的居民中,有清代帶罪流徙的後代,有在黑龍江充當站了的吳藩殘部(他們自己稱是「站人」的後代)的後人,還有逃犯、盲流、探險家的子孫。從關內通往黑龍江的流人之路,歷史上從未寂寞過。後來,更有來北大荒屯墾戍邊的十萬官兵,和在「廣闊天地大有作為」的上山下鄉的百萬知識青年。這其間,還有來這裡改造的眾多的「右派」分子、刑事犯罪分子等等。但最多的,最基礎的,則是數以百萬計的闖關東的人。這些人分別來自山東、河南、河北等地——故鄉混不下去了,聽說北大荒地大物博,資源豐富,能養人,就拋家捨業地來了。而且從此紮下了根,成家立業,生兒育女,成了哈爾濱人。整個的狀態頗像美國西部景觀。早些年,他們彼此見了面,還互相詢問「回家了嗎?」所謂回家,就是回老家。如今,在這座城市中,再也聽不到這樣的話了,那一代人老了,大多數人都故去了。縱然還有戀世的生者,也去日無多了,不再說什麼了,沉默了。世界,包括城市中發生的一切,都與他們無關,他們僅僅是新生活的旁觀者。他們開拓者的身份早已被人們淡忘了。

  在中國的文化史上,背井離鄉總是迫不得已的事,「在家千般好,出門處處難」啊。或者是不體面的事。孔子說:「父母在,不遠遊」。這是中國人的一種人文精神。

  總之,哈爾濱這座城市,它不像南京、杭州、北京等地,世世代代都生活在那個城市裡,有幾百年,以至幾千年歷史。在哈爾濱這座城市裡,十個人當中,就有九個人是外來的——這種現象,在這座城市裡絕對不是什麼新鮮事兒;一桌酒席,十幾位客人,倘若一問,他們的祖籍或是山東,或是河北,或是四川,或是陝西等等,統統算是正宗的哈爾濱人了。土生土長在黑龍江各縣以及農村和林區的人,反而被這座城市視為外來戶——這是多麼有趣的現象呵。

  歲月流逝,文化親情和故鄉情,都被歲月之風剝蝕得面目皆非了,一切有稜有角的東西,都變化了,漸漸趨同了。現在哈爾濱30歲以下的年輕人,並不拘泥他們的父輩來自哪裡,而是直接稱自己是「哈爾濱人」。所謂籍貫,就他們而言,僅僅是一個符號,一個模糊不清的影子,也失去了吸引力。

  人真的是容易忘卻的。我想這可能是日常生活太殘酷,太瑣碎,太讓人喘不過氣來的緣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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