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爾濱人對錢、對官、對諸如倒運之類的事,曾幾何時,已形成了自己獨特的反應方式和價值標準。
比如說錢。
在哈爾濱有句口頭禪:「別談錢,一談錢感情就遠了。」儘管話這樣說,儘管這句話在哈爾濱這個城市裡還很流行,在各種各樣的場合你都可以聽到這樣的話,但是,幾乎沒有一個哈爾濱人相信這是一句真誠的話。大家都認為這只是一句無任何意義的客套話而已。
錢在哈爾濱人的心目中,也是一條誘人的鎖鏈。每一個人幾乎終生也擺脫不了它的束縛。甚至有些人,一生都被它像囚犯似的乖乖地牽著走。
我在這裡只談談哈爾濱的知識分子對金錢的態度。
可能我就置身知識分子層中間的緣故,因此可能對哈爾濱知識分子對待錢的態度,有一個極小極小的、甚至不能再小的瞭解(這裡絕對不能說「大」,說「大」就麻煩。一笑)。
哈爾濱的知識分子對待錢的態度,應當說最為坦率,同時,也最為曖昧。
我看,哈爾濱的知識分子對待錢的態度,大致上可分為三類。
第一類,是坦率型的。這樣的知識分子非常爽快,一語中的:「我就是愛錢!」
當然,這一句也語出有因,可能,錢在過去把這一類人搞苦了,搞得很狼狽,搞得沒著沒落的,甚至搞得寸步難行,自己的形象也弄得十分小丑,自尊心也受到了挫傷。
如果僅僅是錢少而導致他們的生活清苦些,這還好說,「君子固窮」嘛。關鍵是,這些知識分子眼睜睜地看到一些不學無術、胸無點墨的蠢才不僅擁有大量的錢財,供他們肆意揮霍,買房子、買別墅、買車子,供他們不可一世地奢靡,而且,由於他們有錢,有相對雄厚的物質基礎,便在這座城市裡的某些事情上,竟也發揮著越來越大的、令人瞠目結舌的作用。
這樣,那句「君子固窮」的文士風度,在他們這些知識分子看來,甚至還不如一張手紙了。
另外,這一類從事各種職業的知識分子中的相當一部分人,在他們的頂頭上司、總裁、總經理、大老闆眼裡的價值,僅僅是一些有用的工具而已。這也使他們更加看清了「錢」對他們的威懾力量。
其實,「尊重知識分子」,並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當金錢像一顆毒太陽一樣照耀在人們的心靈上時,讓人們都鄙視金錢而尊重知識分子,是不可思議的事。
有時候,當知識分子被廣泛地使用時,包括知識分子在內的社會各界,都會認為這是在尊重知識分子了。其實並不完全是這樣的。在改革開放、建設四化的進程中,許多人,包括大老闆和總裁之類,已經認識到知識分子須臾不可缺少的重要作用,他們是在這樣的認識下,才大量地起用知識分子的,甚至,為了調動知識分子的積極性,發揮他們的聰明才智,創造出更多的財富,還積極地幫助他們解決生活的困難,改善住房條件,提高他們的工資,改善他們的科研環境等等。但是這一切,在相當程度上,是有「使用知識分子」的意味的,而不全是那種像黨中央提出的「尊重知識分子」的態度。
尊重知識分子,是一種社會質量,民族素質,是靈魂上的東西,與「使用知識分子」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不過,這已經是一大進步了。知識分子從過去的「臭老九」、「被改造對像」、「接受再教育對像」的位置上,一下子上升到被全社會磊落地使用的位置上,這就不僅僅是明智的了,而是一種對民族和國家的命運負責任的態度了,而且,這樣做,還會對未來發展的一切產生巨大且深遠的影響。
按照社會發展的規律,按照我們現行的政策,從使用知識分子到尊重知識分子,也只有幾步之遙了。
扯遠了。我們還說這一類知識分子對錢的態度。
在工作與社會實踐中,這一類知識分子發現了錢的重要作用,發現錢對人們的心靈、對社會的風習、科學的發展、經濟的騰飛,甚至發現了對意識形態乃至個人生活水平都將產生重大的制約作用時,便開始對「錢」使勁了。一時間,不少知識分子紛紛跳進商海中去了。其實,當整個社會都在談知識分子下海的話題時,人們並沒有看到這類知識分子並不願意棄文從商又不得已從商的悲愴的一面的。
這一類知識分子下海有了很多錢之後,只要他們的文士之心不改,人格沒有在商海的沉浮中異化,即便是他們身處豐富的物質生活環境中,也無論他們表面上怎樣叫嚷對錢的崇拜,但在他們的內心,卻會為他們失去文士的資格與理想,感到某種失落和空虛。
文士之志,大抵可以算是一種宿命,一種高雅的緣份。若失去了它,改變了它——便會引發他們對生命價值的拷問——這自然是相當痛苦的事了。
這個城市的第二類知識分子也很看重錢,但他們對錢的要求不是很高,他們對待錢的態度比較現實,僅限於夠花就行了。這一類知識分子常常把自我價值看得比金錢還重要。因此,這類知識分子常常不在乎自己的頭頭、老闆、單位,對自己是個啥態度,是「使用」啊,還是「尊重」這些沒勁兒的事兒。只要能讓自己放手幹,充分發揮自己的才幹,哪怕讓他們吃再多的苦,去解決再多的困難,他們都樂此不疲。這一類知識分子在這座城市中占很大的比例。
說真的,哈爾濱是一個很有福分的城市,箇中的緣由,除了它擁有眾多的好市民,也跟它擁有這樣的一大類知識分子不無關係。
第三類知識分子是讓人無奈的。
他們也很看重錢,但由於生活的經驗、社會的實踐,以及對個人狀態的審視,他們認定自己不可能是一個發大財、或者發點小財的材料。
在這類知識分子的身上還有著許許多多歷史文化的羈絆。準確地說,他們還有些放不下架子——這同第一類知識分子假裝放不下架子的矯情是不一樣的,前者是臨時性的技巧,後者才是永恆的本質。於是,他們就老老實實,勤勤懇懇地干自己的那一份本職工作,工作有發展就有發展,沒發展就沒發展,無所謂。只要自己是一個知識分子也就足了。而且,他們從不認為自己是這個城市的主角,甚至連自己是不是配角也糊里糊塗,不以為然了。
這一類知識分子,通常是早晨提個菜籃子去早市買菜,跟攤販文縐縐地討價還價;晚上下班,順路買一點饅頭之類的主食,回家做飯、炒菜、幹一些雜活兒,毫無怨言。偶爾發點脾氣,也是週期性的,發完了,還要向家人委屈地解釋自己。總之,錢對他們來說已經無望了。他們對錢也麻木了,從來沒做過離開工資以外的任何遐想,任何夢。
他們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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