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乞丐也是早年哈爾濱城的一個耐人尋味的文化景觀。
洋乞丐們行乞,常常是演奏樂器,像小提琴,手風琴,或者薩克斯。記得有一個乞丐是吹小號的,他那淒厲的小號聲在我孩提時代的心靈裡就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有時候天下著小雨,中國大街上的乞丐少了,只有那個吹小號的乞丐仍在淒厲地演奏著。我站在他面前,聽著他的演奏。他哈下腰,用生硬的漢語說:「小孩,喜歡小號嗎?」我點點頭。於是,他又吹了起來。他吹的那支曲子舒緩而又憂傷,讓人想到了大海、海鷗、輕柔的海風、海邊的房子、海平線上的火輪船——我幾乎被這支有濃郁思鄉色彩的曲子迷住了。這使我到了40多年後的今天,每當我聽到音響裡傳出小號的演奏時,都以為是那位一臉絡腮鬍子、有一雙頑皮的藍眼睛的洋乞丐演奏的。非常可惜,我並不知道他的名字,甚至也不知道他屬於哪個國籍。要知道,正是他那飄蕩在城市中的小號聲,使得哈爾濱人對小號的演奏有一種特殊的感情,甚至對各種樂器的演奏都有別一種體味。後來,這座城市出了不少西洋樂器的演奏人才和聲樂人才,像全國著名的音樂家李雙江、金鐵林等。
因此,有人稱哈爾濱是一座「音樂之城」,或「東方的維也納」。
在中國大街上行乞的洋乞丐面前,都放著一個鐵罐頭盒子或者他自己的破禮帽。行人將施捨的錢就扔在那裡。施捨者當中也有不少是中國人。尤其是在落葉紛紛的秋雨季節,或者大雪橫飛、北風嘯叫的冬天,乞丐們所得到的施捨大多是來自富有同情心的哈爾濱人。
我記得有一個俄國老乞丐,戰爭使他的手指都不全了,但他卻能靈活地演奏手風琴,幾根手指像小松鼠一樣在琴盤上跳來跳去。我很熟悉他所演奏的每一首曲子,像《瓦夏瓦夏,好瓦夏》,像《黑龍江的波浪》等等。他從不像中國乞丐那樣,向行人伸出一截枯乾的手臂,說:「可憐可憐我吧……」他從來一聲不吱,不管有沒有行人,有無施捨,就那麼一個勁兒地拉,充滿激情,充滿活力,像一個小伙子。雪天也如此。他的身上落滿了雪,可他仍然那樣亢奮地拉著……。這個俄國乞丐的樣子像一個聖誕老人,有一雙迷惘的灰眼睛。許許多多的老哈爾濱人都認識他,甚至把他當成哈爾濱街頭固定的一景,當成朋友了,見了面,也像洋人那樣,摘一下帽子向他致敬,說「得拉斯基(你好)。」許多俄國人回國的時候都不忘到他那兒道個別。他一邊瘋狂地拉著,一邊聽對方泣不成聲的告別辭,告別的男人或女人該走了,便側過身子去吻他髒污的臉頰,因為他還在拉著,你是無法同他擁抱或握手的。
因為有許多俄國流亡者在這座城市僑居過的緣故(而且歐式建築的本身,也是對靈魂的一種無形的滲透),這座城市的人,大都非常喜歡看前蘇聯電影(對蘇聯的繪畫、音樂、舞蹈也很癡迷)。這不僅因為前蘇聯電影體現著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藝術魅力,有著感人的藝術力量,重要的是,影片裡表現的一切,像音樂,說話的神態,走路的姿勢,就餐的樣子,都讓哈爾濱人感到親切,感到熟悉,讓他們回憶起那樣一段別緻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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