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那機車也夠破的了,他甚至懷疑會不會騎到一半就解體。
聽了這話,蘇淇旻回過頭來白了他一眼。
「你這不知人間疾苦的貴公子。」這傢伙真是有錢到討人厭,她連房租都要向他借了,哪來的錢買新車啊?
「我可以再--」傅崇恩接得順口,話到嘴邊卻硬是打住。
他本想再借她一筆錢,可是轉念想想,她肯定不會接受吧,既然這樣又何必提出來?
「是,我錯了,我是可惡的貴公子。」他故作懺悔的樣子。
那模樣惹得蘇淇旻笑了出來。
「嘖,你快去趕場吧你,醫院那邊不是有晚上的門診?」她催促對方,同時抬手隨意揮了一下。
「那你自己走路小心點。」
蘇淇旻沒再理會他。
目送那纖瘦的身影牽著摩托車緩緩前行,傅崇恩有股說不出來的感覺。是同情嗎?還是好奇?他無法想像那對母女的生活是什麼畫面。他總是想多幫她一些、多介入一些,即使知道會被她拒於門外,他還是忍不住想嘗試。
所以是同情嗎?這似乎也說不通。
他又不是沒見過狀況比她更糟糕的單親媽媽。
「傅醫師。」
直到身後傳來叫喚聲,傅崇恩才從那幾乎滿溢出來的思緒裡醒神。他回過頭,見梅姐站在診所門前。
「太好了,你還沒走。」她一副鬆了口氣的模樣。
「怎麼了?」
「剛才有個媽媽打電話來,好像是小孩發高燒,她問你能不能等她一下?」
「OK,反正還早,請她過來吧。」
傅崇恩應允之後,又走回了診所,卻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對了,你……可以去隔壁幫我買飯團嗎?」
今天大概又沒時間可以好好吃晚餐了,他想。
結果那輛破到不行的摩托車暫時是回不來了,但是女兒還是得準時去接回家,否則被保母白眼不說,可能還得加收超時費。
夏季即使是傍晚也還是熱得驚人。
蘇淇旻滿頭汗的站在路口招攔小黃,或許是正值下班時間,路上來來去去的小黃很多輛,但就是沒見到空車。
眼看已經五點半,蘇淇旻如熱鍋上的螞蟻。
好不容易有輛車停了下來,停在她面前。
--是輛銀灰色的Lexus休旅車。
蘇淇旻錯愕。
正當她極度不滿這傢伙擋了她招車的視線時,副駕駛座的車窗降了下來,她這才看見裡頭的人。
「要不要送你一趟?」是傅崇恩。
陰魂不散的傅崇恩。
「你怎麼還在這裡?」他不是早就該去醫院了嗎?
「剛才臨時有人掛急診,擔擱了一下。」傅崇恩解除了中控鎖。「先上車再說吧。」
後面的車子已經在瘋狂按喇叭。
「我--」蘇淇旻先是頓了頓,最後是先順著他所要求的,先上車再說。
「安全帶。」他提醒一句,然後駛動車子。
車上有一股女人的香水味。
是他老婆吧?她瞎猜。
「你這樣不會遲到嗎?」
「遲到個幾分鐘沒什麼關係的,你不是急著去接小孩?」他微笑,目光注視著前方路況。
「嗄?你怎麼知道?」
「我看你每天下班都很準時。」
一個老闆對著員工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是在暗示什麼嗎?
「不好意思,我盡量和保母商量看看--」蘇淇旻低下頭。
「你誤會了。」傅崇恩笑了出來,打斷了她的話。「我不是要叫你加班,你想到哪去了?我只是在表明『因為這樣,所以我猜你是急著去接小孩』而已。」
「呃……」她尷尬微笑,頻頻點頭,想起了先前的幾任老闆。
「工作還習慣吧?」他突然岔開話題。
「嗯,還好。」
「應該沒人欺負你吧?」她那麼火爆,應該是沒人敢--
「有。」
「嗄?真的嗎?」
「騙你的。你那麼緊張幹嘛?」
「你--」他深深吸了一大口氣,穩住。
「然後你還沒問我要往哪裡走。」蘇淇旻提醒了他。
「啊、對喔,我都忘了。」他本能似的就往醫院方向開去。
「……你這麼脫線怎麼還能當醫生?」她忍不住歎了氣。
「這你不懂。就是因為工作的時候太認真,所以下了班之後才會脫線。」他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
她嗤笑一聲。「詭辯。」
「前面的路口要繼續直走嗎?」他突然問。
「直走,然後下一個紅綠燈口右轉。」
「OK。」
盯著眼前的數張千元鈔,田盈萱先是呆了幾秒,才醒神過來。
「哇!你中樂透哦?」一次還給她這麼多張,肯定是中樂透吧?
「什麼態度,你怎麼不說我找到工作了?」
蘇淇旻白了她一眼,逕自牽著小沛忻進盈萱的家門。「你媽媽咧?去市場買菜嗎?」
「對啊。」田盈萱順勢將門給帶上。「你找到什麼工作?」
「診所的……算助理吧。」
「唷!還不錯嘛,老闆肯讓你預支薪水?」應該是預支來的吧?否則怎麼可能才上工沒幾天馬上就有錢可以還債。
「呃?其實……也算啦。」
「什麼意思?」田盈萱聽出了話中的玄機。
「就--這過程還滿複雜的……」
「講清楚啦!」
「唉唷,反正……就是先有個人拿錢借我應急,我說我沒能力還、不敢借,所以最後他介紹了診所的工作給我,就這樣。」
然後她又補述了這中間的來龍去脈。
田盈萱聽了,先是沉默了幾秒,才道:「你哦,就是不懂記取教訓。你要小心那種有錢有勢的男人,免得到時候又跌得跟上次一樣淒慘。」
蘇淇旻知道她指的是「那件事」。
「放心啦,人家有老婆了,不會對我怎麼樣的。」
「啊,那更遭糕,他搞不好想把你包養下來當小三。」
「你在想什麼呀!怎麼可能。」蘇淇旻嗤地一聲冷笑。但,其實她心裡一直提防著這一點,只是她硬逼著自己不去想它。
「怎麼不可能?不然你說說看,一個素昧平生的人,為什麼無緣無故要借給你那麼多錢,還介給你到他的診所去上班?」
「他說他捨不得看小孩餓肚子……」蘇淇旻答得心虛。
「笨!他說了你就信哦?」
「好啦,我知道了啦,我會提防他就是了。而且,我差點就被房東趕出來,你說我能怎麼辦?」
「你唷……」唉,算了。田盈歎了口氣,像是想起了什麼。「還有,繫上一些同學約下星期聚餐,你想去嗎?」
瞬間,昔日在大學裡的光景浮上腦海。
蘇淇旻頓時失了神,彷彿那已經是前一世的記憶。她微笑,搖搖頭,道:「我還不確定到時候排什麼班。」
「不能臨時請假嗎?」
「不好吧?我是新人耶。」
「……也是啦。」田盈萱又歎了一息。「那好吧,我跟她們說你要上班,不方便去好了。」
蘇淇旻沒答腔,一抹淺淺的、淡淡的失落感,她藏在心底不敢表態。
其實,當年她決定休學生下孩子時,那些姐妹淘雖然頗有微詞,卻還是力挺她勇敢迎接小生命;就連她被逐出家門、又被孩子的父親給惡意遺棄時,也是盈萱二話不說就收留她。
只是「時間」是可怕的殺手,它會抹殺任何東西。
尤其是感情這回事。
小沛忻出生了,她忙得焦頭爛額。當她們聚餐時,她必須為了經濟壓力而拒絕;當她們約逛街時,她必須趕著去接女兒;當她們約唱歌時……這更甭提了,她既沒錢也沒時間可以去赴約。
而當她們聊著哪個男生很帥、哪個男生很凱的時候,她想的是小沛忻又長高了多少、會開口叫媽媽了。
總之,漸行漸遠。
最後只剩下田盈萱還留在她身邊。
「對了,那個……」突然,田盈萱出了聲,投來一記目光。那目光盯得蘇淇旻不怎麼自在。
「你幹嘛?」
「我是想說……」她頓了頓,才繼續說道:「等到你收入比較穩定了之後,你有沒有想過要回來復學?」
蘇淇旻愣了一會兒。
「你幹嘛突然問這個?」
「就問問看啊。醫學系耶,放棄多可惜,你不想要這個學位了嗎?」
「是很可惜沒錯,但--」蘇淇旻下意識看了身旁的小沛忻,她正在玩自己的指甲。
然後兩個女人落入了沉默。
「再說吧。」
她摸了摸女兒的額頭,思忖了一會兒,又接著道:「我的時間和你一樣只有二十四小時,就算她到時候可以托給幼稚園,然後我白天上班、晚上照顧她……那,學校呢?我要拿哪一個時段去學校上課?」
她說的其實不是沒有道理,田盈萱只能沉默以對。
「好啦,不說這個,我要去上班了。」蘇淇旻離開了沙發椅,同時伸手牽起了女兒。
「要帶小沛忻去保母那裡?」
「當然啊。」
「喂,我問你喔。」
姿秀突然湊了過來,靠近蘇淇旻,並且刻意壓低聲調:「你沒有護士執照,對吧?」
蘇淇旻先是一怔,才答:「是沒有。幹嘛?」
「那……那……你的薪水多少?」更小聲了,幾乎是耳語。
「呃……」蘇淇旻語塞了一下。
真的不是她不肯透露,而是她這才發現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薪水是多少。
「你不想說也沒關係啦,那只是我堂妹最近想找診所的工作,又沒執照,我跟她說我們診所來了一個沒執照的助理,所以她叫我來探一探行情--」
「我不知道。」她打斷了姿秀那串落落長的解釋。
「……啥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的薪水是多少……」聽起來很荒謬對吧?可是她真的不知道,她壓根兒忘了問傅崇恩這件事。
姿秀被這答案給震驚了。
「你為什麼會不知道自己的薪水?」她疑惑,也驚訝。
「因為傅醫師叫我來上班,我正好急著找工作,所以什麼也沒多問。」她據實道出。
「你、你未免也太--」不過話還沒說完,櫃檯前來了一個女人,打斷了兩人的悄悄話。
「崇恩今天有來嗎?」
兩人不約而同循著那嗓音望去。
女人有一張不輸明星的亮麗臉蛋,稍微過肩的直髮披垂在肩上。她穿著一襲鐵灰色套裝,出眾的氣質吸引了診所內的所有視線。
「啊……」姿秀竟立刻站了起來,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樣。「傅、傅醫師正在看診,要我通知他嗎?」
這舉動讓蘇淇旻錯愕了一下。
「不用,我自己進去找他就行了。」語畢,她轉身就往診間的方向走去,清脆的鞋跟聲響漸遠,接著停止在某一個定點。
然後蘇淇旻聽見兩人的交談聲從診間裡傳出。
「智媛,你怎麼來了?」傅崇恩的聲音裡藏不住吃驚。
「有空嗎?我有事要跟你談。」女人的語氣依舊冷淡,彷彿她是被欠了幾千萬似的。
「現在?」
「對,現在。」
「可是我現在有病人。」
「沒關係,我到後面的辦公室等你。」
「OK,那我十分鐘後過去。」
接著是門被關上的聲音,然後是她的高跟鞋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最後靜止在長廊的盡頭。
「……她誰?」蘇淇旻有了底,但還是問了。
「她就是傅醫師的老婆。」
嗯,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