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畢,她走了出去,將門關上。
客廳回到了靜悄悄的狀態,傅崇恩怔怔的,看著自己手上那被啃了一半的起司片,杵在那兒。
……是爛好人嗎?
曾經,他也是被拯救的那一方,如今立場反過來,他有能力了、他伸出了手去拉人一把,竟成了爛好人?
他忍不住要苦笑。
突然,他不餓了,卻還是把剩下的起司片給吞下肚。
拿下安全帽,蘇淇旻撥了兩頰邊汗濕的劉海,抬頭看著眼前這間裝潢高檔的診所,她遲疑了。
該怎麼向裡面的人說明呢?
就說「我是來上班的」?
可是她根本沒來應徵,更沒有所謂的面試過程,就這樣衝進去說要上班,會不會太唐突了些?
--不,不對。
那傢伙應該事先向診所的人提過了吧?是吧?應該是提過了。
思及此,蘇淇旻深呼吸一口氣,大步走向前,走向了診所大門。自動門開啟了,冷氣的涼意迎面吹來。
她靠上了掛號櫃檯,裡頭的白衣小姐連瞧也不瞧她一眼,自個兒忙她的。
「那個……」她發聲。
「第一次來嗎?先填就診單喔。」那小姐草率地遞給她一疊空白的表單,又遞了一支筆給她。
「不是,我是來上班的。」
「啊?上班?」這下子那女人終於肯抬頭看她一眼了。「不好意思喔,我們現在沒有缺人--」
「不、不是。」蘇淇旻打斷了對方的話。「是傅醫師叫我來上班。」
話說完,她從口袋裡摸出那張名片。「是這位傅醫師叫我直接來報到的。」
然後櫃檯裡的女人皺著眉、睇著她瞧了半晌。
「這可能是誤會喔。」女人最後歎了口氣,繼續道:「傅醫師沒交代我們這件事,你要不要自己打電話跟他確認?」
蘇淇旻一愣。
怪了!這不是她該打電話向自己老闆詢問嗎?怎麼會叫她這個外人去聯絡呢?
「……好吧。那你可不可以把他的手機號碼給我?這名片上只有診所的電話。」
「不好意思,我們不能把醫生的電話留給病患。」
「我不是病患。」
「呃,我是說我們不能隨便把醫生的電話告訴別人。」
瞧這女人的嘴臉,一副像是把她當成詐騙集團似的。蘇淇旻看在自己急需生活費的份上,暫且把怒火吞了回去。
「那,算了,我等他來上班。」撂下一句話,蘇淇旻掉頭走了出去,挨在自己的摩托車旁,等待。
太陽很大,天氣很熱,蘇淇旻耐著高溫在外頭等著。
其實她可以窩進診所裡吹冷氣、看報紙,只是她受不了那女人的眼神--那眼神彷彿是在看著一名乞食者。
她不知道對方為何要那樣看著自己,她不過是來工作的,不是嗎?
索性,她乾脆坐上自己的摩托車,偶爾低頭玩自己的手指頭,偶爾被路過的行人給吸引了注意力。
「啊。」
突然,那傢伙的聲音傳進了耳裡。
蘇淇旻抬頭,果真是傅崇恩。他站在那兒,穿著一件連帽短袖休閒T恤,搭上一條退了色的牛仔褲。
--她第一次看見這傢伙少了白袍的樣子。
「你怎麼坐在這裡?怎麼不先進去等?」
「……不要。」蘇淇旻又低下頭。
「不要?」
「裡面的人……說你們不缺人手。」
「我知道啊,本來是不缺人的,不過既然--」
「既然本來不缺人,那你早就應該……」應該先把一切交代清楚。
蘇淇旻打斷他的話,可是反駁的話到了嘴邊,卻想起現在有求於人的可是自己,不是嗎?
「算了。」她跳下車,渾身彆扭。「總之,她們……裡面的護士不相信我說的話,你帶我進去吧。」
「啊……」彷彿恍然大悟了,傅崇恩搔了搔頭。「對不起,我竟然忘了這麼重要的事。」
她抿唇說道:「沒關係。」
謝謝你都來不及了。
可惜,她說不出這麼害臊的話。
有時候她真恨自己這硬如鋼鐵的性格。人說,女孩子還是軟一點比較吃香,然而她卻是怎麼也軟不下來。
「我來介紹一下。」
傅崇恩一進診所,就領著她繞進櫃檯區。「這是我們診所新進的員工,她是我朋友的--」
話說到此,傅崇恩打住了。
蘇淇旻盯著他的側臉。
另外兩名護士則是楞楞地等著他的下文。
傅崇恩忍不住瞄了蘇淇旻一眼--朋友的女兒?似乎年紀太大了點;那麼,是朋友的朋友?
朋友的朋友?這關係好像扯太遠了些?
不管了。
「她……是我朋友的妹妹,最近想實習診所的事務,所以我就讓她來這裡工作一陣子試試。」
語畢,不等兩名護士反應,傅崇恩立即補述:「兩位就請多照顧她,她不懂的盡量教她。OK?」
然後兩名護士張著嘴,傻傻地點了頭。
「那,就這樣。今天掛號的人多嗎?」傅崇恩岔開了話題。
「目前?」
其中一名護士轉過身查看了電話,才回過頭道:「目前預約的已經有四十六個了。」
「四十六個啊……」他吸了口氣,一副抖擻了精神似的。「好吧,差不多該要準備開始看診了。」
邊說著,他轉身往隔壁的診間走去,直接就在問診桌前坐了下來。
蘇淇旻皺了皺眉,忍不住探頭問:「那個,你就穿這樣上班?」
「啊?」傅崇恩揚眉,隨即明白她指的是什麼。「哦,你是說白袍?」
他笑了出來,繼續道:「那只有在大醫院才需要那麼拘謹,在診所不需要穿那種東西。更何況有些小朋友會害怕穿白袍的醫生。」
「哦?」
蘇淇旻愣愣地點頭,轉而盯著身邊的兩名護士--穿白衣。「那,為什麼護士就要穿白套裝?」
一陣靜默。
似乎是沒人想過這種問題。
「呃……大概是方便病人區分誰是診所裡的人吧……」傅崇恩乾笑了兩聲,打開電腦開關。
突然一張表格遞到面前,蘇淇旻一瞧,是那名年紀較大的護士。
「你,先把這張基本人事資料填一填。填好拿給我。」交代完畢之後,她轉身走出櫃檯區,不知去哪忙了。
蘇淇旻只好自己找筆、找空位,埋頭填寫自己的姓名、生日、學經歷……有的沒的。
「我剛才以為你是那些女人呢。」旁邊的護士說話了。
「嗄?」蘇淇旻抬頭看著她,是剛才那名將自己掃出診所的護士。「你在跟我說話?」
「當然呀。」
「那,你說什麼?我剛才沒聽清楚。」
「傅醫師啊……有很多仰慕者。」
「哦。」憑他那張臉、憑他是醫生,這沒什麼好意外的。「……然後?」
「然後常常有女人來診所找他,或是用盡鎊種理由想接近他。所以呀,我才會以為你是那些女人。」
「哦……」
原來如此。
怪不得這護士剛才用那種「不屑到極點」的眼神看她。
「不過,還好他老婆條件夠高,多少可以幫他嚇跑一些追求者,否則我看啊……嘖嘖,趕都趕不完哦。」
嗄?老婆?
「他有老婆?」蘇淇旻停下填寫表單的手。
「嗯?你不知道哦?他老婆不但長得超漂亮,還是個大律師哩。」
「……」她瞬間憶起第一次遇見他的地點。莫非,那是他老婆大人開的事務所?
但是,這樣子不要緊嗎?一個已婚的男人隨隨便便就借了一筆錢給不認識的女人,而且還介紹對方來自己的診所工作,這樣……真的不要緊嗎?
蘇淇旻突然打了個冷顫。
在診所的工作勉強還算順利,如果不計較同事投來的歧視眼光的話--因為她沒有執照,僅是如此。
不過,蘇淇旻也不是挺在意,反正職場嘛,總是會有不合的人。比起沒飯吃沒地方住,這點小挫折又算得了什麼。
由於她是新人,所以老鳥們說,這前面半個月,就讓她先值早午班,暫且不會安排午晚班。
同時在這期間裡,蘇淇旻大致知道了:老是臭著臉的人叫梅姐,愛八卦的叫姿秀,另一個喜歡和姿秀一起八卦的叫君君,還有一個新來沒多久的年輕美眉,叫雅晴。
雖然說一開始以鄙視的眼光把她給掃出門的人是姿秀,可接下來對她最親切的卻也是姿秀,反倒是那個叫雅晴的年輕護士,每每看著她的時候,那眼神彷彿別有用心似的。
那令蘇淇旻非常不舒服,但她總會在心裡暗笑自己多慮。
「淇旻。」
突然,冷漠的嗓音傳來,蘇淇旻心一驚,連忙醒神。
「嗄?」回頭瞧,是梅姐。
「你把這些病人的資料key進電腦一下。」說完,遞了一疊表格到蘇淇旻的手邊。「還有,上班不要發呆。」
接著像一陣風似的走了出去。
「呃……」蘇淇旻連應答都來不及。
「她真的很凶吼?」姿秀湊了過來,壓著嗓子:「聽說她以前是護理長,你知道護理長脾氣都比較大。」
「有這回事嗎?」蘇淇旻苦笑了一聲,將那疊表格拿來,順手點開了作業軟體。
「當然還是有特例啦,只是我遇到的正好都是這樣,像是我剛畢業時在內湖一間大醫院上班,那個護理長就……」
話匣子一打開,停都停不下來。
這就是姿秀。
不過蘇淇旻很快就麻木了,反正她講她的,她也不見得聽進耳。
或許那就是姿秀的「好處」也說不定。她雖然話多,卻不會要求對方一定得回話--簡言之,她需要的是有個人坐在她旁邊聽她碎碎念,而不是需要一個人來陪她「聊天」。
待蘇淇旻把那疊表單全建檔完畢之後,抬頭一看鐘,剛過五點。
「下班!」
她喔耶一聲,伸了個懶腰,起身離開了座位。
「你又要趕去接女兒啦?」姿秀拿出「休診」的牌子,準備擺上櫃檯。
「對啊,保母只帶到五點半。你呢?今天是午晚班?」
姿秀先是聳聳肩,一副無奈樣,才說:「本來是早午班,可是君君剛才打電話說她臨時有事要去南部趕不回來,所以……」
聽了她的抱怨,蘇淇旻努力流露出同情的眼神,然後簡單道別。
只不過,當她把機車鑰匙插入鑰匙孔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的狀況其實並沒有比姿秀好到哪去。
因為--車,發不動了。
「不會吧?」她愣在當場。「這……」
平常都只是偶爾比較難發動而已,今天的狀況不同,是毫無動靜,連一丁點兒反應也沒有的那種。
雖然她知道這摩托車早該報廢了,但是……難道就不能給她多一點時間嗎?
可惡!一想到小沛忻在等著她去接,蘇淇旻就忍不住踢了摩托車一腳,該死的機車!這麼會挑時間,她又補了一腳。
「對它使用暴力是沒用的。」
突然一道熟悉的男聲從身後傳入耳。
不必回頭也知道那是誰,蘇淇旻望了過去,擠出一個硬梆梆的微笑。「反正暫時想不出別的辦法,就先用腳試試。」
見她答得這麼認真,傅崇恩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診所的排班告一段落,他正想趕去醫院那一邊時,正巧在門外見到這滑稽的景幕。
「前面十字路口有一家機車行,牽過去應該會比踹它還要省力一些。」
「哦,好。謝謝。」她尬尷笑笑,點了個頭之後,硬著頭皮牽著機車往另一方向走去。
「怎麼不換一台新的?」傅崇恩在她身後補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