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沒有親人了。」他語氣平靜,不帶一絲情感起伏。「荊天波已死,我來找她,只因為她手上可能有橫山密書的下半部,她是誰並不重要。啊……你不會相信,我剛才見到誰了。」
「誰?」
「荊天波的兒子。」他嗓音低柔如吟詩,眼眸如結凍的湖面。「長得和他爹一模一樣呢……」
荊木禮一時無暇再去找那青年,直奔家門。
他是有些納悶那青年的來歷,他的相貌怎會與她相似?是巧合嗎?他忽然想起王老頭提過的陸歌巖,但那青年未帶兵器,神情雖然古怪,但看起來並不可疑,何況他要找的人是什麼梁大嬸,此人若是陸歌巖,他的目標應該是滅門仇人王老頭吧?也許是他多心了,對方只是個過路的外地人……
此刻最令人擔心的是她,他問夥計:「她要你來找我,是為何事?」
「梁老闆沒說,是我送獸皮過去時,他吩咐我來找你。」
他大驚。「誰讓你把獸皮送去我家中?」
「劉掌櫃說,獸皮太多了,沒地方放,飯館要做生意,只好往你家中送。老闆你放心,劉掌櫃去請示過梁老闆,他同意之後,才讓人送去,粱老闆不會怪你的。」
問題不在她怪不怪他,而是他如何跟她解釋,為何他大量收購獸皮?「她……有沒有問什麼?」
「沒有,梁老闆聽說是你買的,就讓人搬進屋了,什麼都沒多問。」
夥計先回飯館了,他剛回到家門口,就見另一個夥計領著先前說服他買下近千張獸皮的中年人,走出大門,中年人笑容滿面地向他道謝。
「阿禮,真是多謝你還有梁公子啊!我剛才當面內梁公子道謝,感謝他的好心,雖然他看起來有點困惑,好像不大懂我在說什麼,不過心情挺好的樣子。你們兄弟真是好心,我一定好好幫你們跟大家宣揚,將來大夥兒有多的獸皮,都往你這裡送……」
「這就免了,我收夠了。」他趕緊打斷對方,匆匆進屋。
一進屋裡,他目瞪口呆……五顏六色的獸皮,在大廳中堆成一座比他還高的小山,此山聳立於大廳正中央,本來稍嫌空曠的屋子,忽然變得毛光閃閃、氣派萬千,頗有睥睨一切的暴發戶氣派……若非他得想辦法善後,這難得一見的景象還挺壯觀的。
梁覓正坐著喝茶吃點心,見他進來,笑容可掬地道:「你回來啦,正好陪我賞景。」
「賞景?」她對此處之泰然,已是奇跡,居然還對他笑,他更不安了。
「賞這毛皮山的奇景啊。」她喝口茶,悠悠道:「我在這裡坐了一個時辰,眼看送來的獸皮越來越多,這座山越長越高,都瞧不見另一頭了,此山不但山勢雄奇險峻,還價值不菲,這等昂貴奇景,不是人人都見得到的,很值得一賞,不是嗎?」
她才講了這幾句,他臉就熱了。她續道:「據說有錢人家的後院,都會弄個假山流水,沒想到你手筆這麼大,直接在大廳弄一座山出來,讓我過過有錢人的派頭,感覺挺不錯的,就可惜這山有點擋路,出入不方便。」
他的臉更熱,訕訕地坐下來。「我本來是要他們送到店裡的。」
揶揄夠了,她搖搖頭,問道:「你買這麼多毛皮做什麼?」
「天要冷了,想給你做些衣服帽子、手筒之類的。」
「喔?可是,就算我是頭熊,也用不到這麼多皮毛料啊。」
「我本來只想買幾張毛皮,因為鄉親們熱情推銷,質量也確實不錯,不知不覺就買多了。」事到如今,只能一口咬定這理由。
雖然她美眸閃爍,似乎不大相信,他起身,想藉故離開。「你還沒吃吧?我去做晚飯……」
「不急,玉兒等等會送晚飯來。你坐著,陪我聊聊吧。」她倒了杯茶給他,瞧著他侷促的表情。「你不願意陪我嗎?」
「當然願意。」他強笑。「你急著派人找我回來,是為了這堆毛皮嗎?」
「這只是部分原因。你今天去了哪兒?」
「去飯館看看,處理一些事,也沒什麼。」被她彷彿看透一切的機靈美目瞧著,他坐立難安。
「我不能出門,整天悶在這裡,怪無聊的,幸好有玉兒,她陪我聊了一下午。」她細聲道:「她跟我說,我被王老頭騙上崖那天,你來找我的經過。你說,你是爬下山崖來找我?」
「是啊。」
「你別騙我。」她忽然抬頭,凝視他。「玉兒說你把繩子綁在崖邊大石上,就往崖下跳,把大家嚇壞了。」
「那時急著找你,是有些衝動了,但我是看準了落腳處,才往下跳,之後沿著山壁爬到谷底,我沒騙你。」
她怔怔望著他,他語氣怎能如此輕描淡寫?她聽玉兒描述那一幕時,整個人癱在椅中,渾身冷汗,現在才知道,他為她冒了什麼樣的危險啊!
她忽然握住他未持杯的手。「這些……是你下崖時弄傷的?」
她早就見到他雙手掌心都有傷,卻沒想到,每一道傷,都是他向鬼門關的一次叩門。她不敢想像,若是他下崖途中失手,她……她不願想。
「嗯,小傷而已。」她指尖柔軟冰涼,小心翼翼劃過他傷口邊緣,彷彿也劃在他灼熱胸口,他呼吸不穩,不敢妄動,她下一個舉動卻令他全身繃緊……她同樣帶傷的手掌貼住他,與他十指交纏,掌心相貼。
「以後,不准你再拿自己的命開玩笑。」
她堅決的語氣,有命令、有惱怒,也有痛楚,像是心疼他,很在乎他……不是他聽錯吧?他暗暗歡喜。「我不是開玩笑,那時……」
「不管是什麼理由,都不准。即使是為了我,也一樣。」她抽回手。「你答應我嗎?」
「……我答應你。」掌心中失去她柔軟的小手,他頓覺失落,不禁握緊手。此刻她的語氣和眼神,足夠他永遠珍藏,一生回味。
「玉兒還和你說了什麼?」收購獸皮是他臨時起意,但玉兒一推敲,大概也猜得到他此舉是為了梁覓,她沒說出來吧?
她喝口茶,鎮定一下心情,道:「也沒什麼,她不放心我一個人在這裡,陪了我很久,我想這裡一直空著,挺可惜的,不如……」
她頓了下,瞧著他。「我往後就住這裡,可能要請些長工,畢竟這宅子不小,我一個人整理不來。」
「好啊!我也在想這件事,我明天就去僱人,打掃就交給他們,你好好養傷就是了。」他只擔心她拖著傷勢,還堅持回山上木屋,能待在城中休養是最好。
她凝視他。「所以你覺得我住進來無妨?」當初再三強調過,這裡是買給他和未來妻子的,她說要住,等於是……向他求婚啊!他沒聽出來嗎?
「什麼有妨無妨?我早就要你搬進來,是你不肯。」他雖然喜上眉梢,但顯然一點也沒會意。
她美眸一溜,再給暗示。「要是我看著哪裡不好,想拆了改建,或者想添購桌椅被褥,也無妨嗎?」這話已經是屋奼女主人的口氣。
「你想怎麼改就怎麼改。」他回答的口氣就像男主人,但表情顯然仍沒半點自覺。
想設計自己嫁給他,還真難啊,她暗歎,瞧著地上的毛皮山。「這些獸皮,你打算怎麼辦?」
「你想要的先挑去,剩下的收著,我再慢慢找人買。」也只有這個法子了。
「我倒有個辦法,半個月內將這些全部賣掉,也許賺不了錢,至少不會讓你虧本金。不過,你願意把這事交給我處理嗎?」
「當然,你有什麼辦法?」
「我就是有。」她神秘一笑,又道:「我還有個疑問,據說你買下這些獸皮時,對人說是我要買的,我可不記得我要你買這些啊?」
「我的意思是買給你做皮裘,也算是你要的。」呼,幸好他能自圓其說。
「可是,有些毛皮一看就知道存放很久了,有的受潮,有的長霉斑,要做衣服當然得用好料子,你怎麼連這種差劣料子也買?」
「我……」他語塞,汗涔涔。「我一時沒留意,下次不會了。」
「嗯,下回千萬要留意,可別再花這種糊塗錢了。」
她喝口茶,徐徐道:「玉兒剛告訴我,你擔心我恢復女兒身後,被人說長道短,就想使點小手段收買鄰里,要不是你親口說買這些是為了給我製衣,我真要誤會你是為了我呢。」
他手一晃,這回真把茶水潑出來了,原來,她早就知道了……他臉龐躁熱,尷尬地不敢看她,低聲道:「你沒誤會,這些的確是為了收買大家。」真洩氣,以為想了一條妙計,結果全瞞不過她。
她歎息。「你真傻……為什麼要這樣做?」為她跳崖,為她受傷,為她付出許多,卻為何從不向她邀功索求?
他重新斟了杯茶,垂眸微笑。「你值得我這樣做。」
她心擰緊,不是宿疾發作的痛,是感動,是對他的濃烈情意充塞心中,捫心自問,若與他立場互換,得知他落崖,她會怎麼做?她身手不及他,但她同樣會往下跳吧?她其實不能責備他……她會為他做同樣的傻事,其實,她對他的感情,不比他對她少吧?
「好吧。既然是用我的名義買的,我就收下,當作是……聘禮吧。」
茶杯又一晃,他渾然不覺茶水濺濕了前襟。「聘……聘禮?」呆滯的口氣彷彿從未聽過這兩字。
「是啊,跟你生活了十年,我的名聲大概就像燒過的紙一樣,一碰就灰飛煙滅,我看你也救不回來,再說那晚你替我療傷敷藥,已看過我身子,我年紀又大了,還能嫁誰?既然我很早就當不成你師父,當你娘子應該還行,除非你不要我,那我也沒辦法。」說得這麼白,總該懂了吧?
「我要!我當然要你!」他狂喜,猝然握住她手,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她真的說了要嫁他嗎?還是他太過戀她,產生幻聽了?
「但是,我比你大三歲……」
「那不算什麼。」
「我恐怕很難生育,不能幫你傳香火。」這是她最在意的。
「我不要你生孩子,只要你平平安安陪著我。」
「你想清楚了?我這輩子只打算嫁一次,嫁了,你可不能休掉我。」
「你也想清楚,你是我連跳崖都想抓住的女子,你要是以為我可能休掉你,那就是在作夢。」他緊握她的手,緊盯著她,要她親口承諾。「既然你已收下聘禮,不能反悔,十天之內,我就正式迎娶你。」
「十天?太倉促了吧?」她吃驚,被他輕輕一扯,拉入懷中。
「不倉促,我已等了許多年,再等一天都太多。」
她聞言微笑,偎在他胸膛上,靜靜感受他狂喜激越的心音。他的氣息如網,密密籠罩她,他身軀溫暖而令人安心,她輕輕枕靠在他肩上,感覺喜悅而滿足,才發現,她老早就想這樣做,想投入他懷裡。
忽想起多年前,那個七歲時無助的她,那個一度放棄一切的她,恍如隔世。她小手悄悄爬上他腰際,依戀地環抱他,娘要是看見此刻的她,會生氣吧?不過她做到了娘做不到的事……征服一個荊家男人,讓他娶了她,雖和娘預期的不同,也算是一種勝利吧?娘應該能諒解她吧?
他緊抱她,她纖瘦的肩與柔軟身子終於在他懷中,卻如夢般不真實,她真的答應了嗎?她關心他的傷,她願意嫁給他,他能不能想成……在她心中,他不只是弟弟?她當他是可托付終身的男子,她也許有一絲一毫……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