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用假惺惺了,我功夫不如人,認栽就是,你們要殺要剮,儘管動手。」老人瞧向荊木禮,眼神有幾分畏懼,但語氣仍凶悍。
「老丈說的是哪裡話來?我和我弟弟是守法良民,不是武林中人,不興打打殺殺那一套,更沒有取人性命的念頭,我只是有事想問你,你當真認識我們的爹?」
老人頷首。「我和他是幾十年的交情,年輕時幹過不少轟轟烈烈的事,金銀財寶和女人,想要什麼就搶。」他望向荊木禮。「你們以為他是行俠仗義的好人嗎?哼,他若是個有擔當的男人,怎會拋妻棄子,跟別的女人鬼混……」
「我只問你認不認識我們的爹,其餘的你不須多言。」梁覓溫聲道:「橫山密書是你們從誰手上搶來的?」
老人臉色微變。「我說了你也不認識。何況那人早就死了。」
「是你和我爹殺的嗎?」在她記憶中,爹是疼她寵她的好人,原來卻是殺人越貨的盜匪嗎?她有些難受。
荊木禮卻無動於衷。他不記得父親,老人陳述的一切在他聽來,不過是個陌生人的惡行。
就見老人顫抖一下,目光中露出極大的恐懼,但這神色一瞬即逝,他繃著臉點頭。」當時我們一夥人去搶,將那人一家老小……幾乎殺光了。」
荊木禮暗忖,既然東西搶到手,又將對方滅門,己方大獲全勝,為何反而有懼色?難道搶奪時出了什麼意外?他瞧向梁覓,她眉頭微蹙,顯然也想到此節。
她又問:「除了你,這些人也都知道密書的下半本在我手上嗎?」
「不,我們這夥人是不少,但荊天波帶著下半本秘籍失蹤後,唯有我知道他和你娘走得近,才查得到你這兒來,其他人多半往老荊的妻兒那邊去找,都以為他老婆兒子染病死了,下半本秘籍從此失傳。」老人又瞧了荊木禮一眼。「沒人會想到,這小子跟秘籍都在這裡。」
「而你想要獨吞秘籍,自然不會把我們的行蹤洩漏出去。」她最擔心的就是密書引來搶奪,她與他將不得安寧,甚至殃及身邊無辜。
她沉吟著。「你說上半本密書已現世,又是在誰手上?」
「……陸歌巖。」老頭劇烈顫抖,顯然相當畏懼這個名字。「當年我們殺他全家,給這小子逃過了,他不知如何找到上半本密書,還找到了我們這批人,已經有好幾人被他殺了。」
老頭咬牙切齒。「這小子是個妖魔,真正的殺人不眨眼,只因為一座小村子裡,住著一個當年滅門的仇人,他就把全村男女老少幾十口都殺光……」
「所以,你是想交還下半本密書,求他饒命嗎?」她推測著,歎口氣。「為了一份武功秘籍,殺了這麼多人,值得嗎?」
「你懂什麼?那可不是普通的武功秘籍,上頭記載的武功堪稱天下無敵,那內功心法更是神妙,尤其是具有療傷之效,像你這樣傷了心脈的人,修練那內功之後,內傷就會痊癒……」
荊木禮神色一動。「你這話當真?那陸歌巖……」
「怎麼可能?有病就該看大夫,若是練武功就能保命,還要大夫做什麼?」梁覓搖頭。「老丈,念在我爹分上,我不為難你,你推我下崖,我弟弟打你一掌,我們就算扯平,你住在客棧的花費,由我們包了,等你養好傷,就請你離開吧。」
「你要放過我?你不怕我養好傷,又來搶密書?」老人吃驚。「或者,我去告訴陸歌巖,密書在你手中?」
這女子難道是蠢蛋?他現在無力反抗,生死任由她意,她居然要放了他?這是她愚昧的善心嗎?
「我也覺得不該放了他。」荊木禮皺眉,放了這人,恐怕後患無窮,何況他還得跟他打聽那位陸公子,那秘籍能治她多年內傷啊!他一定要找到那人。
梁覓淡道:「你若打得過我弟弟,歡迎來搶。至於那位陸公子,他想殺你報滅門大仇,你既然沒有搶到我這份密書,躲他都來不及了,怎會自己送上門去找他?」
她端起茶杯,輕啜一口。「我若是你,此刻就開始規劃逃亡之路、藏身之所,追究我為什麼要放走你,可保不了你的命。」
她晶瑩剔透的眸光彷彿看透一切,老人啞口無言,忽然領悟,先前他能誘她上崖,純因她不知自己持有什麼樣讓人覬覦的寶物,完全是欺她不備。她雖柔弱,但聰穎機警,如今她有了提防,就算沒荊木禮保護她,她也能自保。
他是奈何她不得了。
兩名夥計送老人離開了,廳內只餘他們兩人。
梁覓輕咳。「至於你,你別打那秘籍的主意。」
「為什麼?」荊木禮正在盤算如何向老人套話,聞言一愕。
「這東西葬送了太多人命,不祥。」
「但他說,這東西能治內傷……」
「聽他口氣,他沒見過秘籍全本,怎知它的功效?想必他是聽來的,誰知道是不是他聽錯了?再說你要怎麼拿到上半本?去偷還是去搶?難道像他們一樣,去殺人?」
「我可以設法找到那位陸公子,跟他買,畢竟我們跟他們的內哄無關,也許他忽然發了善心,願意把秘籍借你治病。」這些想法太天真,他也知道不可行,只是不肯放過這一絲能救她命的機會。
「這些人如果會有好心,就不會殺人全家了,更不可能會賣給我們。」有治病的機會,她當然心動,但要付出的代價也許是他的命……不,絕對不行。
她毅然道:「你忘了這東西,放棄吧。這批人兇惡得很,我們別去蹚這渾水。」
他怎麼能放棄?眼看她有氣無力,這次重傷,消耗她不少精力,不必再有第二個王老頭偷襲她,只需一個小意外,她也許就……不,只要那橫山密書當真存在,他一定要設法得到。
「何況,你沒聽王老丈說嗎?爹也是當年參與滅門的人。」
「他做的事,和我們無關。」
她搖頭。「那位陸公子可以因為仇人住在一個村子裡,就屠滅全村,他要是知道你是爹的兒子,一定不會放過你。那張羊皮紙雖然是爹的遺物,最好是不要了,你去把它燒了吧……」
「不行!」見她美目凝視著自己,他掌心微汗,迅速想到借口。「不能燒,萬一……萬一那姓陸的找來,以為東西在我們這裡,我們卻拿不出來,說不定我們反而因此惹上麻煩,還是先收著,別燒。」
她聞言,瞅著他,美目澄澈如水,彷彿要映照出他心底真實想法。
他掌心的汗更多,明知自己心思瞞不過她,但……這是多年來唯一的希望!她的宿疾已藥石罔效,拿到那秘籍,就算無法根治她的病,至少能改善吧?只要有一點機會,即使再渺茫,他都不會放手。
「阿禮……」她凝視著他,嗓音微啞。「要是你捲進那些人的仇殺,有什麼萬一,你以為我能練你用命換來的武功嗎?」
就怕她有萬一,他拿什麼都換不回她啊!他佯裝鎮定,口吻輕鬆道:「你別亂想,我當然不會做傻事。」無論她有沒有看穿他的心思,他已打定主意,不會變。
「那就好。」她歎口氣。「我還想跟你過一輩子,除非你不想要我了,想甩掉我,否則可別亂來。」
他聞言怔愣,她想和他過一輩子?她的意思是……他想的那樣嗎?他心房一熱,顫抖起來,一瞬也不瞬地望著她,想在她眸中尋找肯定的答案。
她卻避開他眼光,唇畔蘊著微笑,兩腮微微泛紅。
偏偏玉兒在此刻敲門,問道:「梁姐姐,你們談完了嗎?你該吃藥了,還有,阿芳和彩姐姐都來探望你了。」
「談完了,我出去見她們吧。」梁覓回答,這才望向他,笑吟吟的臉色如常。
他暗暗失望,只好帶她走出大廳。
阿芳正陪著小彩在庭院中散步,一見梁覓,她立刻趕過來,開口就道歉。
「梁大哥,對不起!都是我的錯,那位王老丈來找我,說是你的遠房親戚,他膝下無子,想在身故後把財產都過給你,要我和他合演一場戲,試試你的人品,我就信了。而且他給我一筆錢,我一時貪心,就……」其實老人還答允要以長輩的身份,主持她與梁大哥的婚事,她起先還存疑,聽到這話就完全昏了頭。
阿芳美顏低垂,臉上全是深深的羞愧和歉疚,是她太天真,信了王老頭的哄騙,差點害了心上人的性命,她只求梁大哥能原諒她,哪敢奢望他對她還有一絲情愫?
「別說了,我知道你也是被他欺騙了,我不怪你。」梁覓和顏悅色,阿芳早將受騙經過向玉兒和荊木禮解釋,玉兒轉告了她,王老頭顯然是利用了阿芳對她的迷戀,若非她被以為是男人,老人不會見縫插針,純真的阿芳也不會捲入這事,說來是她自作自受,怨不得人。
小彩也走過來,打量著梁覓,道:「我夫家有一帖專治斷骨的老方子,我剛交給玉兒,讓她早晚熬兩次藥湯給你喝,會好得很快。」
梁覓微笑道:「謝謝你了。」
「那天聽到你掉下山崖,我嚇壞了,荊大哥聚集人手要去教你時,老實說我是不抱希望,但荊大哥還是去了,還真的把你救回來。聽說那晚,荊大哥在崖上找不到你,就直接跳下去了,把大家嚇個半死。」
大概是閻羅王看了荊木禮生死相隨的深情,深受感動,才饒過梁覓一命,她也著實感動,兩個男人相愛又何妨?真心難得呀,只要梁覓好好珍惜荊大哥,她也就默祝兩人白頭偕老了。
「他跳下崖?」可是,他說他是慢慢爬下來?梁覓愣住,望向荊木禮,他挪開視線,望著別處。
阿芳皺眉道:「可是我不懂,那老頭為什麼推你下崖?他應該不認識你吧?你平日很少離城,人也不錯,怎麼跟他結仇的?對方這麼恨你,要致你於死,你們有什麼深仇大恨?」
「我也很納悶……」當然不能說實話,梁覓敷衍了幾句,將話題帶開。
趁她們三人說話,荊木禮向玉兒使個眼色,走到一旁,問道:「昨天要你準備的禮物,都送過去了嗎?」為了感謝那天出力相救梁覓的鄰里,他讓玉兒籌辦了一些禮物,送到那些人家中。
「有,都讓夥計送過去了。」
「嗯,我明天再親自上門去道謝。」本來應該由他親自上門送禮,但沒有親眼見到梁覓無恙之前,他不放心離開宅子太久。
「荊大哥,有件事,我想問你……」玉兒瞧了小彩和阿芳一眼,低聲道:「我看梁姐姐有意願要恢復女兒身,你說要怎麼辦?該怎麼跟大家解釋?」
她終於願意換掉男裝了?他又驚又喜。「哪有怎麼解釋?就盡快替她張一些女衫,將那些男裝都丟掉,只要看她穿著女裝,大家就會明白她原來是女子,不需要解釋。」他不由得想起剛才她在廳內說的話,兩件事一起想,莫非,她願意嫁他了?他內心一陣喜悅。
「哪有那麼容易?梁姐姐跟你住了十年,以兄弟相稱,同進同出,一旦揭穿她是女子,人家會怎麼說她?」
「我會盡快娶她,只要成婚,閒言閒語很快就會平息。」
「你又來了,梁姐姐有說要嫁你嗎?」
「沒有,但我很早就決定,此生非她不娶。」他望著梁覓,眼神難掩戀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