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個人牽著馬走在冷清的街道上,真覺得有些淒涼。
這邊境小城果然是邊境小城,午時才剛過,這大街上已經鮮少人煙了,只餘下幾處比較「敬業」的攤販,還在偶爾無聊的扯著嗓子叫賣一聲。這樣的情境卻更顯寂寥,夏亦菱原本有些明快的心也被暈染上了壓抑的灰度。
「哎……」
她長歎一聲,牽著馬繼續緩緩前行。
臉上的笑容早已無影,換上的又是無盡的愁容。
跟葉銘帆的偶然相見,真的仿似讓她暫時的忘卻了一些煩惱,而如今,夢醒之後,一切又回來了……
她現在要去找昭雲,循著記憶中的路線往客棧走去——他應該會在那裡等她吧!但也或許……昨晚的情景一一浮現,心痛又襲來了……
怎麼辦呢?!
這樣的問題,該如何解決?
她都差點忘了這一切的原因了,如今想起來,恐慌與心痛一撥一撥的襲來……真是無措啊!無措到頭痛,心更痛!
如果見了昭雲,她該怎麼說呢?怎麼做呢?他會原諒自己嗎?或者說,這根本不是原諒不原諒的問題,而是他能不能接受,接受已經這樣的自己……
她更加迷亂了!此刻自己的所思所想,甚至都讓自己更加迷亂了……
她甚至都不明白自己在想些什麼,又能做些什麼,仿似只是一直在被動的承受著那些無奈與心痛。
可到底要怎麼辦?這一切的一切,該如何收場?
昭雲,銘揚,元昊,謐羅,銘帆,臻玉,西夏,大宋,和親,政治,陰謀,暗殺……這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所有,都像是一根根的繩子,把她捆綁得死緊死緊,密密麻麻,幾欲窒息。而她卻連脫離這張網的權利都沒有,並且只能掙扎著更加的沉淪,或者拉扯著這些繩子一起沉淪……真無奈呵!
想想一切的緣起,究竟是什麼啊?!她本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啊!本不應糾纏上這樣的一張網啊!
何時才能夠解脫呢?
總有那麼一刻她會想,死或者離開,是不是就能解脫呢?
可是問問自己的心,會嗎?願嗎?能放得下嗎?
仔細想來,彷彿這心都不是自己的,所有的跳動都是為了這數不盡的糾纏,無奈的痛苦的劫難……
但是疼痛為誰呢?以前的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愛情,努力地追逐自己所想的真愛,可是今時今日此時此刻,她再也沒有能力提起這兩個字了,因為太沉重,太沉重了……她根本要不起,更無力去要。
她愛昭雲,真的愛他。從清純懵懂剛知道愛情為何物的時候,心中就裝下了他,並且從不曾抹去。那些誓言,那些甜蜜的過往,她不會忘卻,也不想背叛。可是當越來越多的無奈無情的壓上心頭後,她的心變得混亂了,不是只有愛情了;並且這許許多多的東西愈發糾纏,擠壓的她的愛情已在懵懵然中變了形狀,再也不能夠恢復到最初的狀態了;而這便是她一切痛苦的來源……
她與昭雲都在極力地維護他們的愛情,一直憧憬甚至努力地想要恢復它原本的形狀,可是,可能嗎?
昨晚,就在昨晚,他們第一次的正視了這個問題,看到了那可怕的裂痕,更恐懼的是,那已經完全無法修補,無法抹去了……
怎麼辦呢?
怎麼辦呢……
她靜靜地想著,頭痛著,心痛著……不知不覺間已淚流滿面。
她抬手想要拂去淚痕,隨著兩隻衣袖的沾濕,眼睛與神志漸漸清明,腦中竟猛然間傳達出一個信號:奇怪!
她猛然抬起兩手,雙眼睜得大大的——她的兩隻手怎麼空空的了?!
頭腦飛速旋轉,她猛然轉身,腦子一嗡後震驚一片——她的馬呢?
夏亦菱駭然的停住腳步,驚愣一片。此時她的身後,還哪裡有馬的蹤影?手裡的韁繩也……消失無影?!
這是怎麼回事?!她的馬呢?她明明是牽著馬的!
她急了,沒有馬可怎麼趕路啊?!而且最關鍵的是:怎麼會突然間不見了啊?!臨行前葉銘帆為她準備的馬……她不可能記錯的啊!
難道是一心想事情沒注意跑走了?但也不可能啊!她根本就沒聽到任何聲響!
她疑惑至極,只得又循著原路往回走幾步,仍舊沒有看到,便抓住一旁為數不多的一名小販,問道:
「這位大哥,我請問你,方纔你看到我的馬了嗎?我怎麼走著走著它就突然不見了啊?!」
沒想到那人睜大了一雙眼睛,驚惶的盯了她一眼後連忙擺手稱:
「沒……沒看到,沒看到!」
說罷,急急地收了東西連滾帶爬地跑了開去,期間還頻頻回頭望她一眼,更是大駭著跑得更快,仿似背後有老虎在追。
「噯,你別走啊,噯!」
夏亦菱詫異萬分,直覺得不正常,可還是耐著性子又拉起了另外一個正收拾東西準備走人的攤販問:
「這位大叔,你看到我的馬了嗎?還有,你們為什麼那麼害怕?怎麼都要走了?」
眼看著另外三三兩兩的攤販也都拉扯著東西走的走,跑地跑,夏亦菱簡直鬱悶地要死。
那位大叔看起來憨厚老實,可亦是一臉驚駭道:
「姑……姑娘,我沒看到什麼馬,你……你還是快走吧!我……我可是要走了!」
說完,不顧夏亦菱的阻攔,捲起包裹風一般地跑開了。
「噯?大叔,大叔!」
望著他倉皇的背影,夏亦菱疑心更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姑娘,你還是快跑吧!再晚就……」
沒想到前面那位好心的大叔跑著跑著又轉回頭來大聲地提醒他,緊接著就消失無影了。
看著街上三三兩兩的人很快地就消失無蹤,並且走之前都向她投來詭異的目光,夏亦菱心知有異,強行的壓下那狂亂的心跳也自撒腿就跑。
那些人留給她的眼神,仿似一絲畏懼與憐憫;還有那大叔的話,讓她不得不駭然,真真意識到危險的來臨,於是更加加快速度,玩命般的狂奔起來。
她知道有人在追,真的!自己被盯上了!
原來如此!馬丟了,人也跑了,現在又如此……
可是是些什麼人呢?強盜?!
也許呢!早聽說了邊城多盜賊,如今還真讓她碰上了!老天!
……
還來不及過多思考,面前就忽地跳出一個人來。
她「啊」地大叫一聲,停住腳向後退開幾步,卻又幢上了另一個更加駭人的東西——
「啊!」
她尖叫出來,回頭望去,瞬間心涼一片。
「哼哼,小美人兒,往哪裡跑?哈哈哈哈……」
眼前那壯碩卻又醜陋的身軀向她靠過來,邪笑聲聲。
「你們……你們是什麼人?!」
她驚叫,頻頻向一邊退去。
天!看這些人的行頭,她果真是遇到強盜了!且前後竟有四五人之多,這可怎麼辦?!
「哈哈!小美人兒還沒聽說過我的大名嗎?山寨裡外號十三刀的就是你大爺我!爺們今日注意你很久了,呵呵……小美人兒獨自一人好寂寞的吧,就讓我來陪你解解悶兒怎麼樣?嘿嘿!」
那人說著,就要往夏亦菱身上撲去。
「啊!」
夏亦菱大呼一聲躲了開去,卻見那幾人圍成的包圍圈越來越小了,一時間幾乎要驚惶失措,哭出聲來——
「住手!你們……你們可知道我是誰?你們不准碰我!」
她胡亂地用雙手護住身體,可卻發覺早已無處可逃。她已被逼至這巷子的小角落,而那幾個來者不善的強盜又虎視眈眈勢在必得地盯著她——看來今日的確是棋錯一著,早知道就應該讓葉銘帆送嘛!獨自一人走路的確不是明智之舉,現在這巷子裡的人都逃了個精光,自己又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這下該怎麼辦?!
「呵呵……你是誰啊?小美人兒若想告訴我,我哪有不聽的道理?啊哈哈哈哈哈……」
那自名十三刀的傢伙似是這幾人的頭頭,他說笑後,另幾人也跟著調笑起來。
「我……我……」
她是有很多名號,可卻實在不知道這時候應該報出來哪一個,看著他們猥褻的笑臉,她心頭一陣厭惡翻騰,卻在一急之下靈機一動道:
「我是邊疆守將葉銘帆葉將軍的妹妹,你們誰敢動我?!」
沒想到那幾人聽後,果真停住了腳步,並且紛紛收斂了臉上笑容,有些複雜的看著她。
夏亦菱原想葉銘帆應該在這邊城聲名不小,看來的確如此,心中正自微微竊喜,不曾想卻聽那十三刀怒道:
「哼!葉—銘—帆!老子正和他結怨已久,不曾想今日竟捉到了他的妹妹,更是不能放過了!哈哈!小美人兒,你就自認倒霉吧!」
他獰笑著,又要往夏亦菱身上撲來。
「救命啊!不要!」
她大叫起來,驚駭至極!怎麼會這樣?!
「你們不要碰我!你們會後悔的!救命啊!」
她大喊著,卻不曾想那幾個盜匪已然抓住了她。頭髮已經亂成一片,連衣衫都撕裂了!
老天,她該不會就落到了這幾名強盜的手裡吧!天……
「且慢!大哥,我們……真的要把葉將軍的妹妹……倘若有天他知道了,那後果可是……況且這丫頭生得如此嬌美,衣著也不似常人,大哥若一意孤行,大當家知道了要……」
其中有一人阻止了那十三刀,急轉著眼珠謹慎的同他分析著利害關係。
卻見那十三刀果然停止了動作,冷哼了一聲後蹬了那人一眼道:
「哼!你小子說的也在理!我且先把她帶回去給大當家看,但這小美人兒一定要歸我!」
他斜睨著夏亦菱一張驚駭的小臉,眼中露出貪婪的光芒。
夏亦菱心下作嘔,咬緊牙關正待大罵,不曾想竟被他一把拎了起來,甩上了肩頭。
「不要!放開我!你要帶我去哪裡?!」
她此刻被他如扛麻袋似的頭朝下扛在肩頭,胡亂掙扎著,從上往下拚命的錘打著他的後背,怎奈何他那麼大的塊頭竟然雷打不動!她更急,拚命的大喊起來:
「救命啊!混蛋,快放開我!」
沒想到那人竟放肆的拍了一下她的臀部,淫笑道:
「嘿嘿!小美人兒別亂動啊!大爺我這就帶你回山寨去!」
緊接著步履更快,大踏步向前走去。
夏亦菱欲哭無淚,羞憤與惱怒一股腦的襲來,她拚命踢打著他,心下卻驚恐一片。
天哪!自己怎會落到這個地步?竟被一夥盜賊給……
快要瘋掉的瞬間,竟感受到了一丁點不尋常,好像是……那人停了下來?
「大……大哥,你……你看!」
似是有一人顫抖的聲音傳來,夏亦菱疑惑,暫時停止了喊打。正想抬眼看個究竟,沒想到那十三刀似乎聽了那人的話已轉過身來,於是她的腦袋又被甩到了他背後,擋住了視線。
真是該死!她在心裡痛罵著,卻忽聽「嗖」的一聲,那扛著她的人身子晃了一晃,眼前的世界便開始不對勁了——
她疑惑抬頭,發現入眼處不知何時冒出來一個尖尖的東西,明晃晃的閃刺著眼睛。她腦中一陣不解的嗡然,這才聽到身邊忽然傳來淒厲的尖叫,正是那另外幾名盜賊。
「啊!大……大哥!」
那驚恐又夾雜著悲痛的聲音讓她的心蕩了一蕩,一時間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猛然抬起頭從他肩膀上翻了下來。
落地是一陣疼痛,緊接著她便忘記了這疼痛,因為那一刻她的眼睛裡就只剩下眼前這個方才扛著她的盜賊,他——
他的腹部正插著一支箭,他的胸口也插著一支箭,他的脖子上亦是一支箭!而他正愣愣的,瞪大了眼睛瞧著自己脖子上的箭,張了張嘴,似是想要發出聲音。
可他卻完全發不出聲音,隨著一點一點的鮮紅漸漸瀰散,他的身體開始不住的晃動,愈發劇烈,似乎就要倒下了!但就在倒下的瞬間,有一個詭異的東西從他的頭上滾落下來,間或夾雜著妖異的紅色液體,像噴泉似的撒向了四周,甚至灑在了夏亦菱的臉上!
他的身驅向後倒去,砸起了地上的絲絲塵埃,但是缺少了一個部分,顯得十分詭異;而那另一個部分——那顆血淋淋的頭顱就滾落在他的肩側,讓人更覺妖邪至極!
「啊——」
這是夏亦菱的尖叫,此刻的她,看到這一幕就只知道要尖叫,要尖叫……
與她同時尖叫的,似乎還有另外的人,和她一樣,是因為那侵入骨髓的淒厲的恐怖!
緊接著,一片沉重的腳步聲吞沒了她的聲音,她知道有一人走到了她的背後,並且越過她,來到了她的身前,擋住了她驚恐的視線。
「說!你哪只手碰了她?!」
犀利的嗓音傳入耳中,殘忍狠絕,仿似讓人感受到寒冷暗夜的來臨,不禁然心驚膽戰。
空氣仿似凝滯了,只餘下戰慄的囁噓,聲聲刺耳,卻是侵入肌骨的冰寒。
倏地,伴隨著這世間最最淒厲的慘叫,一隻血肉模糊的手掌掉落在了她的眼前。
她驚呆了,戰慄不已,耳中轟鳴一片……
不知到了何時,四周安靜了,而這種詭譎的安靜卻讓她害怕;空氣中的味道變了,那種奇異的腥甜亦令她作嘔;顏色也似變了,那種刺目的鮮紅更讓她震驚——
這是什麼?是什麼?!
恍惚間,他的身影罩了下來,漸漸的與她平視,平視她的眼睛。
「你……」
看清了他的臉,她瞪大了眼睛——元昊!
他正瞪著她,眼睛裡翻騰著異樣的熱潮,滾滾燃燒著她的肌體與心靈。
來不及更深入的思考,下一秒她眼角的餘光就窺到了他的身後,那瘋狂的駭人景象讓她霎那間戰慄的想要暈厥——
「……你……」
這是她顫抖的聲調,連同著顫抖的目光,完全投注到了他的身上……
他……他竟然——
「……菱……兒!你——」
他咬牙切齒的咀嚼著每一個字,每一個字都蘊含了太多的東西,太多太多了……
讓他怎樣對她啊?!他自己都不清楚了,真的不清楚……
他終於找到她了!找到了逃跑的她,在新婚之夜離他而去的她,背叛他的她!
可卻有人欺負她,有人傷害她!竟然有人當著他的面如此對她?!
她——
他大睜著眸子,狠狠地將她鎖在懷中,狠狠地……
夏亦菱顫抖著,卻又被他抱緊了。
一種黑暗與窒息襲來,她懵然一片……
元昊——他來了,他來了!他找到她了!
可剛剛那血淋淋的場面——那可怕的頭顱和恐怖的手掌……
啊!
所有的感官傳達出的各種信息交雜在一起,那強烈的衝擊讓她暈厥了過去……
在暈厥的一霎那,她感受到了他的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