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昊!」
這一聲喊,似是把周圍的一切都給凍結了,甚至連空氣都停止了流動——
元昊猛然轉身,眼睛裡的光亮簡直能把冰冷黑暗的地獄都照耀的溫暖明亮;天!她終於出聲叫住了他,她……
他還來不及綻開的笑容有些僵結,因為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投到了她即將出口的話語上——
「對不起……」
她說了,輕輕柔柔的,卻又深深沉沉的;間或夾雜著眼角滾落的兩滴珠淚,淒婉的讓人心動,卻又真誠的讓人心碎……
元昊愣了,正慢慢的咀嚼這三個字的含義;眸中的光亮漸漸變淡,開始變成另一種凌厲,閃著悲痛的凌厲;唇邊的笑也漸漸殘破,碎裂到儘是冰寒與傷痕。
他的唇近乎抽搐著,再不猶豫的轉身,大步邁出了這監牢。
「我要的不是這個!」
他的吼聲傳來,讓在場所有的人都嚇了一跳。
「來人!把她給我看好了!三餐也不用送了!」
菱兒,我要讓你求我!我要讓你知道,你是我的,只能夠依靠我!
*****
似乎自那天之後,這牢房的環境就更加惡劣了。夜深人靜的時候,總會有慘叫的犯人用淒厲的嗓音把她從原本就不深沉的睡眠中驚醒;即使在白天裡,成群的蟑螂老鼠都會從腳邊毫無顧忌的爬過;一日三餐完全免了,甚至連維持生存最基本的水都難求了。
她真的承受不住了,對於從未受過這等苦楚的她來說,這已經是極限了;可是也許一直以來她都低估了自己或者說人的承受能力,因為這樣的情形已經持續三天了,可此刻的她,還是沒死,而只是覺得累而已。
她有些明白元昊如此對她的用意,她明白他是真的發怒了;可是,她還有些不明白他是真的打算如此折磨自己嗎?他的恨有那麼深麼?真的想要自己死去?還是就為了得到那句話,就只為了讓她求他?可是他難道不知道,那句話自己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說出口的嗎?
罷了罷了,就這樣下去吧,讓她就這樣死去吧!如果這是最好的結局……
不知什麼時候,她聽到了環珮叮噹聲,正如天籟般悅耳動人,一下子就吸引住了她所有的思緒;抬頭望去,正是一紫衣少女,衣帶翩飛,如幻似仙。
她清醒過來,待到瞳孔恢復清明,才知道那人是謐羅。
她詫異非常,還沒來得及站起來,卻見謐羅已經命人打開了牢門進了來。她注視著她的臉,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謐……謐羅?」
她問道,卻有些驚訝於謐羅臉上的神色,那似是一種悲苦;還有眼睛裡,濃濃的失望與痛楚……
「菱姐姐……」
沒想到謐羅亦開了口,聲音仍是溫柔悅耳的,但夏亦菱卻覺得她的笑容,讓人心痛,心痛到想流淚……
謐羅的淚水卻真的掉了下來,這倒讓夏亦菱有些驚慌失措,困惑不明。
她是在感慨什麼呢?憐憫自己的處境?還是同情自己的遭遇?抑或是悲哀她自己無奈的戀情?
也許都有吧!這樣一個美麗善良的小女孩兒……
可是她還是願意叫她姐姐,此刻的她對自己究竟是什麼樣的心情呢?
「菱姐姐受苦了……」
看著她明顯消瘦的臉頰以及黯淡無光的眸子,謐羅只能這樣說。
夏亦菱露出一個苦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良久,兩人相對無言。
「可姐姐這又是何苦呢?哥哥傷心,雲大哥傷心,姐姐也……」
夏亦菱明顯一愣,疑惑又震驚的目光投向了她。
謐羅抿了抿唇,眼光低垂後又抬起,直視著她的眼睛道:
「我已經知道了。」
她似乎在強忍著淚水,可眼睛裡的堅定波光仍使夏亦菱感到震撼。
「我全都知道了!菱姐姐……與雲大哥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謐羅的淚水終於忍不住,彷彿是在宣告什麼似的,如泉湧般流了出來,映著明暗不定的光影,更是讓人感受到濃濃的哀傷與心痛。
什麼?!
夏亦菱瞪大了眼睛,似是用了很大的力氣才消化掉了這句話,進而如一顆礫石投入了心海般,驚起波瀾一片……
她知道了!她知道了!她知道她與昭雲……她知道了一切?!
天!可這又昭示了什麼?
夏亦菱實在不解,只能等著她的下文。
「是……雲大哥告訴我的,他……原本是要來帶走姐姐的,可……是我把哥哥他們引開的,卻沒想到姐姐竟然……」
夏亦菱聽得一頭霧水,謐羅卻似乎激動不已,聲淚俱下。
在她的敘述裡,夏亦菱終於弄清了這一切的事情所發生的經過——
昭雲為了找她,竟然真的來到了西夏都城!沒想到卻被謐羅認出,並且懷疑起他的初衷;還因為自己破綻明顯的異常表現,她不難猜出兩人之間的關係。她憂心不已,連夜跑去向昭雲問明了一切,事實卻正如同她所猜想的一樣……
謐羅是很傷心的,傷心自己還未開始便已逝去的戀情,卻更傷心這世間竟還有如此令人感慨又感動的真情……
雲大哥的情很深,傷很重;她為了菱姐姐,拋棄了一切,可還要……
可自己還是愛他的,也許更愛了;那是一種單純潔淨的喜愛,似乎因為自己善良的心境而愈發深沉了……儘管清楚地知道所愛的人愛的並不是自己,但卻更加感動於他所擁有的真情……可是他卻要為了他的愛情以身涉險,這讓她怎能接受?怎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所愛的人去做危險的事情?而更何況這樣的危險,是針對於自己至親至愛的哥哥……
哥哥也很愛菱姐姐呀!她看得出來。倘若失去菱姐姐,哥哥亦會很痛苦的——這叫她如何抉擇?!
至今,她仍然不知道自己所做的是否正確,可是心中仍有種力量驅使著她,這樣做了,這樣來了,來說這些話了……
「菱姐姐,你,你就放開雲大哥吧!這樣的話,哥哥就不會痛苦了;菱姐姐與雲大哥也不用因責罰而受苦了,還有……」
她還想說,自己也不用如此傷心了,亦多了一份對愛情的希望了。但是,這樣的自己是不是很自私、很卑鄙?她實在說不出口,可……那心中越來越濃烈的痛楚與甜蜜,卻是怎麼也不能忽視的啊!
「姐姐要為哥哥想想啊!哥哥亦是很愛姐姐的!出了這樣的事情,哥哥不知有多傷心呢!」
「也請姐姐為大宋與我大夏的子民著想,為了雲大哥與姐姐自己著想啊!」
……
又是這個,又是這個!似乎所有的人都勸她想這些,求她心甘情願的接受和親,投入元昊的懷抱!可是她沒在想嗎?她無時無刻不在想,想著讓所有人都幸福快樂的方法,可是,沒有,上天完全沒有給她這個機會。她似乎就是因為想太多了,才會有了今天的結果,這無止盡的痛苦與悲哀……
*****
好冷!她只覺得好冷,真的好冷……一種直侵入肌骨的寒氣,夾雜著腐朽的霉味,幾乎讓她的身心都難以承受了……
瑟縮著身子蜷成一團,躲進角落,似是想要保存最後一分的溫暖。
她不會恨任何人的,因為這是她本該承受的,如果就這樣子死去了,倒也許是好事一樁了。可是心中還是會有牽掛,還是會有放不下的疼痛啊!
試著眨了眨眼睫,卻再也不想張開眼睛;慢慢的沉浸在自己的悲哀臆想中,似乎再也醒不過來了……
朦朧中彷彿聽到了有些嘈雜的聲響,但她已無力也無心去弄清楚了,仍舊被包裹在迷茫的寒氣中,愈發的沉淪,沉淪……似乎看到了些許光亮?粉紅的色彩,是桃花的顏色嗎?多麼久違的溫暖……
元昊如疾風般狂奔過來,還未來得及上前,便有一小將「撲通」一聲跪倒在他面前道:
「請王子恕罪!公主許是因多日未進食,又不肯進水,所以才……屬下們不敢妄為,這才來稟報王子!」
那人急急得道,面上有著驚懼。
元昊一腳把他踹開,這才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夏亦菱。
他的心一下子揪緊了,死咬著牙關,飛起一腳又踢中了那小將的胸膛,那人一時間難以承受他過重的力道,張口噴出一道鮮血,眼神呆滯慌亂卻又驚懼不已。
「混帳東西!為什麼不早稟報?!」
他大怒,可卻再也來不及教訓任何人,就被地上的夏亦菱吸引了全部的視線。
他一把抱起她,看到她憔悴又蒼白的臉,乾涸的雙唇,頓時有如萬箭穿心般刺痛不已,糾結抽搐到生疼生疼……
「菱兒,菱兒!快醒來,菱兒!」
他急切的呼喚似乎喚回了她些許的神志,那一雙原本俏麗明媚如今卻毫無神采的眼睛緩緩張了開來……
似乎明白了是他,看著他焦急的臉,她無力的一笑,眼神卻又漸漸混沌開來,但唇齒輕輕的抖動著,似是有話要說。
元昊仔細傾聽,卻是:
「就……就讓我死了吧……讓我死……」
他一下子怒火上湧,粗暴的打橫抱起她整個身子,大踏步邁上了階梯,向牢獄外走去。
「我不會讓你死!你休想!快來人!快傳太醫!」
他又踢翻了兩個礙眼的士兵,瞳眸中怒火狂燃,卻又哀戚無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