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緣 第1卷 第  二  章:  竹花靈氣染山澗
    二十世紀六十年代。

    我國南方廣蜀縣龍竹公社有座龍竹山,層層山谷巒疊,繚繞地升起團團淡煙輕霧。太陽,開始由蒼翠的龍竹山巔後面露出臉來,自然界的光線與夜間行將消失的涼爽交融,還給人間舒緩的倦意。冉冉的太陽,開初是鮮紅色的,緊接著成了大紅的,金黃色的,晨曦把那近似築台涼亭後高懸的峭壁的頂端映成金黃色。

    山間,是一片片如綠海般的竹林,林中品種繁多,有蘭竹、慈竹、白夾竹、觀音竹、斑竹、水竹,有的呈深綠色,有的呈金黃色,有的呈碧綠色,有的呈黑色。這是一片沒有任何污染純天然植物,它們按生長的不同年代、色彩,粗、細、高、矮不一,都具體安排到社員戶精心管護。竹籃打水一籠接一籠,一竿靠一竿,竹子的根牽著根,牢牢的扎於土地之中,枝椏昂立空中,時而牽手時而散開,竹子擠得密密麻麻無空隙而昂立不倒;在狂風暴雨中仍然隨風自然擺動不易折斷,更未翻兜而傾倒。披上筍殼葉外衣的竹筍猶如唐朝杜甫《詠春筍》所述,「無數春筍滿林生,柴門密掩斷行人。會須上番看成竹,客至從嗔不出迎。」竹筍與矮品種的竹子參與其間,整個竹林,猶如一個龐大的竹子家族似的,各層色,各年齡段的,由若干個體組成群體,苦樂共存,患難與共。正如宋朝陸游所指:「好竹千竿翠,新泉一勺水。」

    龍竹山居住的人們很崇拜山裡的竹子,每年農曆正月初八,大家通過觀察竹子生長的旺衰,推斷當年農作物收成,家庭吉凶禍福。

    無論是任何家庭辦紅白喜事,均要先拜山、竹神,求諸神顯靈,佑護眾生吉祥、人丁興旺,山裡人還根據竹子開花狀況,判斷老人壽辰,山裡人的前程與運氣,居於此山的農戶不限轄區的界別,各戶派一名代表,帶上編好的竹編工藝品,自覺投錢捐物,中午共吃一餐席,評選出竹編優勝者為下年盛會主持者,崇拜竹子的人們像竹子根系那樣團結協作,真誠攜手,情感牢不可破。

    山間,綠蔭叢中,有濡濕,崎嶇漫長,亂碎碎石鋪成的地段,有羊腸泥徑道,那墜落枯乾的竹葉像地毯似的鋪在地上,有的地方荊棘叢生,依地而長的野花傲寒奪目,山路彎曲盤旋,順山勢上下延伸。山底,有條小溪,潺潺流水長年不涸。叢林中的山鳥草蟲在沉睡中早起,不畏嚴寒,盡情歡唱不停。漸漸的,裊裊薄霧向山腰浮動而消失。

    正在這時,有個身穿藍色平版布料衣服的小伙子,背著一背兜剛從集市買回的食物,邁著穩健的步履,踏著熟悉的路徑朝一座農家院走去。細端詳,他中等個子,長得勻稱,肩膀挺寬,堆滿喜色的方圓笑臉上微冒汗氣,那兩道又寬又粗的劍式濃眉下,有一雙頑強機警的大眼睛,灼灼有神,閃閃發光,彷彿顯示自己具有聰慧、睿智和一往無前的攀登雄心壯志,強壯的體魄,蘊藏著充沛的精力。

    他叫竹根親,自留地有兩根竹子綻放出紫紅色的花朵,人們預料,有喜事降臨他家,為促使預兆成真,正月初八那天,祭山、竹神,竹編工藝品比賽獲勝的顏喜民做主持者,領唱竹山歌謠,享用的第一杯酒中,留了幾滴給竹根親喝。

    每次竹編工藝品比賽有一件離奇的事,當宣佈最佳竹編工藝品獲勝者時,一個蒙面人會送來一件精緻許多的竹編工藝品,人們剛想奉送竹編工藝品冠軍之名時,來者持送來給大家觀摩的竹編工藝品像飛箭似的離去。人們以為這是竹仙、山神派來的使者,更是虔誠的跪拜一番。

    當年農曆十月初八,是竹根親在人生走過二十一個春秋歲月之際,頭兩天,中學的同學有十多人參加徵兵體檢,其中有三個鐵哥們,都因血壓高、心臟有二級雜音淘汰出局,根親的身體,卻查獲成優等甲級身體,被接兵的海軍選中,人們紛紛議論是竹花顯靈的結果。如果政審合格,他很快會到海岸線上為祖國站崗放哨,對於生長在山裡的農民子女,夢寐以求的是跳出農家門檻兒,心中那股子興奮勁是不言而喻。

    山裡的鄉親們去一趟縣城都千載難逢,他此生還一次都沒去過哩。眼下,各類學校都停課,再有真才實學想升學沒有一絲一毫的希望,只有當兵或招工是找出路的惟一途徑,招工幾乎都是托關係,走後門,竹家無指望,所以,當兵是惟一的跳出農門的途徑。

    頃刻間,他欣喜的面孔慢慢暗淡下來,腳步自然減速。想起自己這一家人,去年父親竹展益病逝,一家人只有在靈位前祭拜,燒香、燒紙錢以表孝道與懷念之情,哥哥竹根茂在離家近二十公里的當村小教師,娶的嫂子是當地農村姑娘,是兩個農民的獨女,岳父是個瞎子。實際上哥成了到插門的女婿,姐竹根賢嫁到縣城附近的菜蔬社,夫妻靠掙工分吃飯,還要照顧跛子公爹。

    母親黎玉清已年過六旬,說什麼也不肯離開故土,她過過慣了山裡掙工分吃飯的生活,每天只能掙上6、7分,加上根親這個全勞,母子掙的錢分不回口糧,也不攤派哥、姐資助,哥、姐的經濟收入也只能夠各自的家庭開支,而根親家是靠賣竹子和每年臘月殺年豬,留下豬油和少部分肉食用,大部分去市上變賣成錢填補給生產隊後,才能分回押在隊裡的口糧。枯荒月份,吃返銷糧時,要去信用社貸款購買,餵養雞、鴨、鵝等家禽出售後才陸續還貸,走親訪友送禮,買油鹽的錢,只有賣自留地種的蔬菜,房前屋後果樹產出的櫻桃、葡萄、廣柑、柚子等水果,捨不得吃,變成錢用於開支,每年基本持平。眼前有兩大難題:一是母親年齡大身邊需人照料,還需要主要勞力掙的工分,分口糧,這種情況政審是否能過關?二是又捨不得放棄到部隊去闖前程和向國家獻忠的寶貴機會。

    竹家所在的生產隊的二十六戶人家,近兩百口人,他們有幾代相傳的血緣關係,像竹子的根系那樣,左牽右掛大家都沾親帶故,屬掛角親。有的給他介紹繼父,遭到母子的強烈反對;有的提議讓根親娶老婆過門照料老人和料理家事,均未得到認可。男女老少都十分熱心幫助他想法子解決這一難題,鼓勵他操辦生日,以這種方式借喜事衝破難關,大家公社發來用於點糧食的副食票,捐出來送給他去買平價肉、酒、糖、香煙。

    這一舉措,是否湊效,還是未知數,心中忐忑沉浮,苦不堪言。憋慌了,竹根親脫口而出:「驗起兵走不成,我就不信那麼背時。」山裡人認為,辦事能心想事成就是走好運,否則,就是走背時運。

    「噗嗤。」笑聲之後「弟娃,你們有十多個同學參加體檢,只有你身體合格,驗出個優等甲級身體,是背時運氣嗎?快些把菜背回家,灶屋裡的人等到得著急。」臉龐端俊秀,衣著樸實潔淨,清澈情深的雙眼露出溫馨真切關懷的姐姐竹根賢,從房子的後門走出,她一邊朝兄弟走來,一邊驚著柔美烏黑的披肩秀髮,接下背兜。

    聽見姐姐的安慰,他兩腮緋紅,愣頭愣腦地吐露心懷:「姐,正如方志敏所說『雪壓竹頭低,低頭如沾泥;一輪紅日起,依舊與天齊!』我深信竹子開花的預兆。」 憨厚的笑著跟姐回家。

    當然,姐姐明白母親和兄弟擔心什麼,內心同樣焦灼,一旦別無良策,只好委屈自己,與丈夫搞假離婚,帶著兒女回娘家住,明裡照顧老娘,暗裡料理自己的家。於是,她不露深色開導兄弟:「俗話說『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盡頭路自開。』竹子開花的預兆不會有假,隊裡的人和親友們都在為你想法子。」

    根親心悅誠服地點點頭,暗禱告:「親友們幫了我,將來我豁出一切也要回報這份盛情。吃菌子不忘圪塔情,叫花子記得賢惠人。」

    姐姐見兄弟如此重情重誼,滿意地點頭。

    竹根親家住的宅院,有六戶人居住,是四水歸堂的四合院。六戶人分別是竹、顏、呂、游、淡、田等六個姓氏,都是相傳幾代姻親牽掛的親戚,大家為人處事和諧,哪家有事,其餘人家都能傾力相助,竹家坐落在院子下沿的三間房屋,房屋較矮小,是祖傳家業,石頭打基礎,穿木結構架子,離地面那檔牆壁用木板裝實,往上至瓦桷,牆壁是竹快裝織好後,再用泥巴胡糊在外面的牆壁,石灰水刷的表面,青瓦蓋的房子上面。

    院內,曬壩是石板鋪成,幾乎每戶的房子屋簷前都栽有桃子樹、李子樹、廣柑樹、柚子樹、櫻桃樹、葡萄樹等水果樹,家裡用

    的農具,具有山溝農家特色,碾子、磨子是用石頭打造出來的,犁頭和鐵耙是木身鐵嘴,最多還是竹器用具,背兜、撮箕、籃盤、桌椅板凳都是粗糙竹製品,從牆壁到屋簷滴水的陰溝都被擠得滿滿的,四壁上掛著一串串用篾條穿成串的紅辣椒,樑上還吊有一坨坨帶堆子的包谷,扎掃帚用的捆成小捆的高梁毛,一雙雙洗淨的鞋,掛堂屋和廂房木壁上,看上去頗有秩序。

    竹根親家裡的房子瓦片上,飲煙徐徐上升。他把大家捐獻的公社食品站、供銷社為均衡緊俏副食品自製供應票,購買的肉、酒、糖、煙及集市購買的和家裡自留地採摘的蔬菜,都放在灶屋的桌上。

    黎玉清拉ど兒到一邊低聲告知:「ど兒勒,真稀奇,今天凌晨哪個在我們家門口掛 兩個帶『壽』字的小燈籠。」

    根親細緻端詳,紅燈籠精巧、別緻,像比賽竹編工藝品時神秘蒙面人那類產品。根親頓時感到迷惑不解,是誰這麼關心我的生日?這人與我們家是什麼關係?

    黎大娘未理會兒子冥思苦想,對身邊的人逐個安排做事:「根茂寫人情薄子,席園幫廚師做事,根賢接人待客,根親和你的同學們到院子裡去借桌椅板凳。」

    「喂,表嫂,我做點啥子事?」高亢的說話聲比人先到,其實大家聽其聲音就能知道此人是誰,眾人順聲看去,果然是生產隊長顏喜民,背著一背蘿蔔小菜,高聲問道。

    「你啊,輕活全家排了,只有挑水、推磨這一攤子重活等你去做,安逸嗎?!」黎玉清笑著給表弟派事。

    窮鄉僻壤的小院子熱鬧起來,穿著潔淨靚麗時髦學生服的同窗學友駱建和李寬,纖細、瘦削的身材,小眼睛,鷹啄鼻,鯰魚嘴,從外表看去是孿生兄弟,惟一區別的是眉頭的痣,駱建的長在右邊,李寬的長在左邊,他倆憋了一肚子悶氣,參加新兵體檢身體時,一個是血壓低,一個心臟有二級雜音都未合格,心存怨氣,隨後游芹、揚小梅等十多名男、女同學也興致勃勃趕到,一起體檢合格的淡平、席易、諸平也先後登門。鬢髮斑白的老翁手拿煙桿,嘴裡吧噠吧噠吸著煙漫步進屋,連蹦帶跳的孩童牽著媽媽的手趕到,艾書、堤虎兩位老師,鄰居,生產隊的親友們喜氣洋洋的先後到達。

    竹家喂的小黑狗見家裡一下來到那麼多陌生人,東竄西跳汪汪叫喚,累得直喘粗氣。院內、雞群、鴨陣扑打雙翅,咯咯,嘎嘎亂叫,好不熱鬧。

    竹根茂戴一副寬邊眼鏡,顯得文質彬彬,溫和平靜。留著大分頭,臉膛掛著自然純情的笑意,樂得合不上嘴。他忙著登記人們的姓名以及贈送的一元至六元不等的錢幣和面、糖、蛋、爆竹、蔬菜等禮物。

    本院居住的友鄰,有的在廚房燒火,有的在劈柴、挑水;有的搬桌椅板凳;有的在尋找自己的熟人閒聊,幾乎無一空閒人。

    客人們都不放空,有的飛針走線縫補衣服;有的打鞋底,織線衣;有的竊竊私語說公婆、品夫君、論子女;有的談風水,誇蒙面使者,對竹家燈籠品頭論足。孩子們東奔西跑,無憂無慮找樂子,踢毽子,跳繩,躲貓貓,追狗,趕鴨尋開心。

    正午,曙光由遠而近,灑向大地,萬物生機勃勃,院落沐浴在金黃色的太陽下,顯得格外秀麗。

    喜鵲飛在地壩櫻桃樹的枝頭甜叫著。

    「又來客了!」大家的目光隨著竹根賢清脆的喊聲轉視,院門口的亂石漫道,一行六位女士緩緩而至,走在中間的一位年輕姑娘,中等身材,如花似玉,衣著華麗,濃妝艷抹,嬌艷的臉蛋,潔白的玉牙,長一雙清澈深情的杏眼,雙眸含情脈脈,嬌羞迷人,烏亮黑髮梳成的兩條辮子隨著行走的速度自然擺動,顯示大姑娘家的天然美姿。她的右手拿著一本封面五顏六色的雜誌。

    驚訝的是,大家靜態目送著幾位客人跟隨在顏喜民身後,進了他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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