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一緊,不禁站起身,伸手將他攬入懷裡。
他震住,這是第一次她主動擁抱他,而且還用她的手撫摸他的頭,他可以感覺到其中不言而喻的憐愛。他心跳著,全身上下流過一股異樣的溫暖。
她俯下臉,親密地在他耳畔細語。「帶我去見他們吧!」
「見誰?」
「你的父母,還有你哥哥。」
星期天,萬里無雲的好天氣。
高家人很驚訝地接待善雅。自從所謂叔嫂不倫戀的醜聞爆發後,高、荊兩家的長輩由於太過尷尬,就此斷了聯繫,沒想到善雅竟會主動表明要來拜訪。
她究竟來做什麼呢?
高家父母及高晉安摸不著頭緒,高晉風也不明白她的用意,忐忑不安。
「伯父、伯母,您們好。」善雅很有禮貌地問安,還帶來一隻自己做的玻璃花瓶作為禮物。
「善雅。」高明義夫婦倆都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該如何面對曾經是未來長媳婦的她。
該愧疚或是該責備,他們掙扎於矛盾的情緒中,雖然不認為發生這樁醜聞的主要責任在她身上,但她背著自己的未婚夫跟小叔來往,卻也是鐵錚錚的事實。
「你今天來有什麼事呢?」高明義終究拿出一家之主的架勢,開門見山地問。
善雅也回答得很乾脆。「我來,是有兩件事想說。首先很抱歉,我跟晉安的婚約必須取消了。」
那當然。高家父母互看一眼,總不能讓爆出醜聞的兒媳婦進家門吧!
「這件事不用多說了,我們知道怎麼做。」高明義沉聲道。「你爸媽那邊,我也會找個時間親自跟他們溝通。」
「是,真的很抱歉。」善雅起身,溫順地鞠躬,跟著揚起清澈的眼眸。「另外還有一件事想請伯父伯母答應。」
「什麼事?」
「希望您們兩位能同意我跟晉風交往。」
什麼?別說高家長輩駭異,就連高晉風也很意外,沒想到善雅堅持來訪竟是為了主動表明要跟他在一起。
一向矜持內斂的她怎麼敢做出這麼大膽的聲明?又是什麼促使她做出這番聲明?
高晉風望著善雅,心緒紛亂如麻,忍不住開口。「善雅,你是認真的嗎?」
她望向他。「你不願意嗎?」
他怎麼可能不願意?他太願意了!問題是——
「這太委屈你了。」他囁嚅。「我是這麼一個……我是說,我太放浪了,而且又騙了你,我……」
「我喜歡你。」她溫潤地打斷他,竟當著眾人的面表白。「而且你是個很好很優秀的男人,只是你不太讓人看出來。」而她看懂了。
她是這個意思嗎?高晉風心臟狂跳,呼吸不爭氣地急促。為何這個女人總是出乎他意料?她究竟是什麼做的?竟能令人如此溫暖,只想融化於她指間。
她這個說法也令高家父母很驚奇,這個放蕩不羈的兒子,他們一向視之為家裡的黑羊,拿他沒轍,想著外人對他的評價肯定不堪,沒想到這位出身傳統名門的優雅淑女卻是這般鍾情於他。
高明義不禁衝口而出。「善雅,你沒聽說過這小子以前的情史吧?他可是很風流的,身邊從來不缺女人——」
「老公!」高夫人連忙制止丈夫。「你說什麼啊?怎麼這麼說自己兒子?」
「我說錯了嗎?」高明義擰眉,粗聲道:「這小子是不中用!」
那你也不用當著外人的面給兒子下不了台啊!高夫人用眼神嗔斥丈夫,高明義看懂她的意思,悶聲不語。
善雅旁觀兩位長輩的臉色,心知肚明,卻是神態從容,從紙袋裡取出事先準備好的三個盒子,一一打開。
「這是什麼?」高夫人問。
「我開了一個玻璃工藝班,晉風前陣子在我那兒上課,這三樣東西是他的作品,是特地做給伯父伯母還有晉安的。」
「做給我們的?」
父母與兄長同時訝異地望向高晉風,他倍覺窘迫,責備地掃視善雅。
「你帶這些東西來做什麼啊?怎麼不跟我說一聲?」
「這個杯子是他第一個正式的作品,是給你的,晉安;這個煙灰缸,做得有點變形,這是給您的,伯父;還有這個小方盒,可以裝一些飾品,雖然形狀不漂亮,但顏色調得很不錯,對吧?伯母,這是給您的。」善雅一一分配「禮物」。
三人接過,都愣住了,還是高晉安首先回神,走過來用力拍拍弟弟的肩。
「謝啦,晉風,這杯子很特別,我會珍惜的。」
「哥,你就別糗我了。」高晉風臉發熱。
高晉安哈哈笑,高家父母翻來覆去地看著兒子做給自己的禮物,一時百感交集。
善雅又揚嗓。「其實晉風第一次來我店裡,就挑了兩樣禮物想要送給伯父伯母,但他似乎沒有送出去。」
「為什麼不送?」高晉安望向弟弟,高晉風更窘了,別過眸。
「因為他害怕吧。」善雅悠悠說道。「他其實有一番孝心,想討爸媽歡心,卻又怕得不到認可,這些年來他的表現實在太糟了,跟爸媽處得不好,他不確定自己的心意是否會受到歡迎。」
她怎麼能……怎能這麼瞭解他?
高晉風震撼了,近乎酸楚地凝望善雅,胸臆波濤洶湧,滿溢著對她的愛。
她太懂他了,他的膽怯,他的脆弱,她都默默看在眼裡。
在她面前,自己還能遁逃嗎?逃不了了吧!她已徹底馴服了他野性的心。
「伯父、伯母、晉安,其實這些年來,晉風會離家在外頭流浪,是有原因的。」
「善雅!」高晉風慌了,想阻止她進一步爆料。
她朝他溫柔地微笑,安撫他的不安,然後轉向其他人,繼續說道:「這件事原本不該由我來說,但我想,以晉風倔強的性子,他是怎麼也不會自己開口說的,所以請你們聽我說好嗎?」
「你說吧!」高晉安溫和地同意,高家父母也點點頭。
善雅凝視高晉安,片刻,輕聲揚嗓。「六年前,你曾經離家出走過一陣子,對嗎?」
高晉安聞言怔愕。
「這件事就是導火線,晉風認為你是因為待在這個家壓力太大,才會選擇出走,而他就是造成你壓力的來源之……」
善雅幽幽地,將高晉風與她分享的心事跟高家人說明白,包括他在無意間得知兄長的身世,以及對於兄長的無限敬愛與歉疚。「他告訴自己,你承擔的太多了,失去的也太多,所以自己絕對不能再跟你爭搶爸媽的關愛。」
是這樣嗎?
高晉安震驚,心疼地望向弟弟,高家父母也愣愣的,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一切。
「是這樣嗎?晉風,你是這樣想的?」高晉安沙啞地問。
高晉風不語,眼眶隱隱泛紅。
高晉安霎時領悟,眼眸也跟著發酸。「你怎麼……會這麼傻?真是太傻了,你這……笨蛋。」
他心痛地斥責,握拳賞了弟弟肩頭一記,跟著一把擁住他。
「早跟我說不就好了嗎?為什麼要讓爸媽誤會你?你這些年在外頭一定很想家吧?怎麼不早點回來!」
「哥……」高晉風咬牙忍淚。
高夫人也過來,淚流滿面。「傻孩子,你這傻孩子!這不關你的事啊,你幹麼自責呢?傻孩子!」
最後悔的人是高明義,他完全看錯這個兒子了,原來他比誰都為家人著想,是個好孩子。
他緊緊握著兒子為自己做的煙灰缸,老淚在眼眶裡泛光。
這個晴朗的星期天,高家人終於迎來多年來第一個真正的團圓。
用過晚餐後,高晉風開車送善雅回家,經過上迴盪鞦韆的小公園,他停下車,拉著她再度坐上鞦韆,在後頭輕輕地搖蕩她。
她微徽瞇眸,享受凌空的美妙滋味。
「今天謝謝你。」他感性地說道。
她但笑不語。
他也不再說話,兩人享受著靜謐恬馨的氣氛,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讓鞦韆慢慢停下來,俯下身,深情地吻她的唇。
月光溫柔地映在兩人身上,許久,他放開她的唇,對她微笑。
「接下來換你了。」
「換我?」她不解。
「跟我一樣,你也有不敢送出去的禮物,對吧?」
她眨眨眼,想了想,恍然領悟,臉頰微燙。「可是……」
「這次換我不准你當膽小鬼了。」他調皮地捏捏她鼻尖,爽朗地笑。
於是,再下一個禮拜日,另一個美麗的晴天,高晉風拖著善雅來到台東那座曾令她心碎的小漁村。
他約好了她前男友的父母,而兩位老人家也早從醫院方面得知,原來善雅一直偷偷幫忙付醫藥費,他們很感動,為自己之前對她的惡意對待也感到懊悔。
老夫婦準備了一桌簡單樸素卻心意滿滿的家常菜,四人有了一番懇切交談,善雅送上這些年來她親手做的各式各樣的玻璃海豚。
「這些,是為了紀念家翰。」她真誠地獻上禮物。「希望你們能收下。」
老人家收下了,淚光閃閃,答應會好好珍藏,成為自由自在的海豚曾是兒子的夢想,他們會為他守住。
最後,在告辭道別的時候,善雅落淚了,哭倒在家翰母親懷裡。
「對不起,對不起……」她一再道歉,老婦人慈祥地拍撫著她。
海濤起伏,潮來潮往,昔日的恩怨嗔癡都消散於滾滾浪花間。
高晉風伴著善雅,凝立於岸邊,最後一次哀悼舊情人。
「家翰,你保重,我不會再來看你了,不論你在哪裡,都祝你幸福。」她呢喃低語。
他溫情地握住她的手。
他帶她離開,揮別傷心的過往,回到有他相伴的現在,一路上逗她笑,逗她開心。
到了她家門口,他送她下車,她揚眸看他,盈盈地笑。
「對了,你什麼時候要來正式拜見我爸媽呢?」
「你說呢?什麼時候比較好?」說到這話題,他可緊張了。
「我應該準備什麼禮物?他們喜歡什麼?還有你兩個哥哥,他們會……接受我嗎?」
「這個嘛……這就很難說了。」她故意沉吟,吊他胃口。「我兩個哥哥好像都不太喜歡你。」
「那怎麼辦?」他慌了。「是因為雜誌的報導吧?唉,不曉得是誰爆的料,被我抓到一定讓對方不得好死。」
「好凶喔。你對我哥也會這麼凶嗎?」她淘氣地逗他。
「我怎麼敢?」他擠出苦瓜臉。那兩位可是他未來大舅呢,討好他們都來不及了,哪敢有一點得罪啊?又不是想找死!
她笑了。「總之呢,關於你敗壞我清白的名節這件事,我兩個哥哥可是銘記在心,尤其是我小哥,說一定要找個機會再好好教訓你一頓,我大哥說這次他會幫忙架住你,好讓我小哥盡情痛扁。」
「什麼?」高晉風惶然,已經能想像自己到時悲慘的場面了,肯定會被揍得體無完膚。他連忙抓住女友,睜大無辜的雙眼,扮出一副可憐兮兮的小狗樣,對她撒嬌。「善雅,救我!」
她摸摸他的頭,笑容如花燦爛。「乖乖喔,那就看你的表現來決定嘍。」
「汪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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