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晉風心海卷潮,震顫難抑。該怎麼辦?他發現自己對她似乎有些心動了……
「你怎麼會在這裡?」驚異的嗓音喚回他激動的心緒。
他定定神,這才驚覺那個自以為是的千金已經不見了,而準備離開餐廳的善雅正巧經過他身旁,愕然發現他。
「對呀,怎會這麼巧?」他連忙也扮出意外的神情。「你不是說跟人約了一起吃晚餐嗎?那人呢?」
她狐疑地盯他兩秒,才低聲回答。「他有事先離開了。」
「這麼說你被放鴿子了?」他笑咧嘴。
她瞪他。他幹麼笑得這麼開心?
「你很遺憾吧?」他故意逗她。
她輕哼。「並不會。」
高晉風笑了,見她一臉不情願的表情,心弦瞬間溫柔地扯緊,他不由分說地牽住她的手。「跟我來。」
她嚇一跳。「去哪兒?」
「來就是了。」
兩人手拉手離開餐廳,誰也沒注意到,在他們身後,閻英秀正睜大著眼,滿懷惡意地瞪著。
「夜市?」
「對,夜市。」
善雅怔忡地望向高晉風,他硬拉著她離開那間專吃精緻韓食料理的餐廳,沒想到卻是來到這個洶湧著人潮的小吃區。
「幹麼這麼驚訝的表情?」他笑。「別告訴我你從沒來過這種地方。」
是沒來過。她沉默。
「真的沒來過?」他吃驚了。「不會吧?真的假的?」
真的。「我不喜歡到人太多的地方,而且……」她別過臉,小聲地低語。「我媽從小就不准我們隨便在外面吃東西,尤其像這種路邊攤。」
「果然是大小姐。」他望著她,嘖嘖有聲地搖頭。「不准你在路邊攤吃東西?讓我猜猜,你從小應該也是天天搭私家車上下學,出入都有司機接送,絕對不准私自行動,因為你爸媽擔心你被綁架?」
她聽出他話裡的揶揄,微微抿唇。「我上大學以前是沒搭過公車,那又怎樣?」
「不怎樣。」他聳聳肩。「我早該猜到了,你身上一直有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氣質。」
「你的意思是我是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千金小姐吧?」善雅銳利地反駁。
現在懂得反擊他了呢!高晉風看著她微笑。「要吃什麼?」
她愣了愣。
「既然都來了,總要陪我吃點東西吧!我這幾年人在國外,最懷念的就是台灣這些小吃。」
「你可以吃啊。」
「那你呢?不吃嗎?」
她不吭聲。
他觀察她猶豫的神情,故意莫可奈何地一攤雙手。「好吧,大小姐不敢吃這種平民飲食,那我也不勉強——」
「我敢吃。」她打斷他。
「什麼?」他一怔。
「別以為我沒吃過。」她瞪他。「肉圓、刈包、蚵仔麵線……這些我都吃過,只是不在這種地方吃而已。」
「都是你家廚師做給你們吃的嗎?」他問。
她點頭。
「我可以保證,在夜市吃的感覺絕對不一樣。」他嘻嘻笑。「說吧,你最喜歡吃什麼?」
她垂下眸,兩秒,細聲細氣地開口。「臭豆腐。」
「臭豆腐?」他訝異。
「可是在外面不能吃。」她補充。
「為什麼?」
「……會有味道。」
會有味道?
他朗聲笑了,確實很符合她這位大家閨秀的風格,因為吃臭豆腐會有味道,所以她絕不在外面吃。
「走吧!」他再度牽起她的手,也不管她抗拒,硬拉著她走走人群,走過那一個個熱鬧的小吃攤。
她有些不自在,卻也不禁好奇,睜大眼看著夜市裡琳琅滿目的景致,每樣小吃看起來都可口極了,客人三教九流,外表氣質各不相同,相同的是每個人都吃得心滿意足。
走沒多久,一陣濃重的味道飄來,高晉風停住。「我記得這家臭豆腐很好吃。」
真的要吃?
她還來不及遲疑,他已押著她在桌邊坐下。「老闆,這邊來兩盤臭豆腐!」
「隔壁的生炒花枝羹也不錯,要吃嗎?」
生炒花枝羹?她望向隔壁攤,老闆娘正盛起色香味俱全的一碗,她悄悄嚥了嚥口水。
記得很久以前,小哥曾偷偷把夜市買的生炒花枝羹帶回家給她,雖然有些冷了,滋味仍是絕妙。
「想吃吧?」高晉風觀察她蘊著渴望的眼神。
她點點頭,唇畔隱不住微微笑意。
於是他親自起身,到隔壁攤買了兩碗回來,搭配炸得酥脆的臭豆腐,勾引她的味蕾。
她接過他遞來的免洗筷,遲遲下不了手。
「你就吃吧!我保證不嫌棄你嘴巴有味道。」高晉風戲譫地催促,也不給她考慮的餘地,直接挾起一塊臭豆腐就往她嘴邊塞。
她不得已張口接住,跟著用手掩嘴,慢慢咀嚼。
他可沒她這麼秀氣,大口大口地吃,狼吞虎嚥,沒幾分鐘便風捲殘雲,一掃而光。
而她還吃了不到一半呢!他閒下來,欣賞她斯文的吃相,她不僅吃得慢,邊吃還會邊用手帕擦嘴。
他忽然想起,自己口袋裡也放著條她借他的手帕,早就洗好了也燙好了,卻一直捨不得還給她,那手帕跟她現在用的這條一樣,角落處都繡了「雅」這個字。
「這手帕也是你們家的人特別刺繡的嗎?」他好奇地問。
「什麼?」她愣了愣。
「我說上頭這個『雅』字,你們家的人該不會用的手帕上頭都會繡自己的名字吧?」
「嗯,會啊。」
「嘖,你家傭人還真有閒工夫。」
「是我繡的。」
「什麼?」他怔住。
「手帕上的字是我繡的。」她解釋。「我兩個哥哥和爸媽用的,我也會幫他們繡。」
不會吧?這位大小姐連刺繡也會?
高晉風驚愕地瞪著善雅。這就是所謂的名門閨秀嗎?不對,他認識的千金小姐也算多了,沒見過她這麼傳統的。
她是個真正的淑女。
他再次想起大哥這句評語,越發體會其中深刻的意涵。
「也幫我繡一條吧!」他驀地衝口而出。
「嗄?」她眨眨眼。
「就是『風』這個字,應該很簡單吧?難不倒你。」
難是不難,問題是為何要幫他繡?
「就算是表達老師對學生的疼愛啊!」他很會耍賴。「啦,今天這些算我請你,我買單,交換條件就是你繡一條手帕送給我。」不知怎地,他忽然好想好想要她親手繡的手帕,好想在屬於自己的物品上留下她的記號。「你答應我吧!老師,求求你!」他雙掌合十。
這人怎麼可以這麼賴皮啊?善雅瞠目結舌地瞧著他,簡直跟她小哥有得比。
「說吧,你還想吃什麼?想吃什麼我都請你。」他豪邁地提交換條件。
「我已經飽了。」
談判失敗。
離晉風癟嘴。「好吧,那你說說看,有什麼事是你很想做,卻不敢去做的?」
「為什麼要問這個?」
「我陪你去做啊!」
「這算交換條件?」她好笑。
他用力點頭,眼眸閃亮如星,像個孩子。
她心一軟,拿這樣的他沒轍,偏頭想了想,半晌,細聲低語。「蕩鞦韆。」
「蕩鞦韆?」他意外。
「嗯。」她回憶往事,眼神變得迷濛。「我讀小學四年級的時候,有一天放學沒回家,偷偷跟同學去學校附近的公園玩,我們比賽蕩鞦韆,看誰蕩得高,那天,我真的玩得很開心。」
「後來呢?」他低聲問。
她眸光一黯。「後來我不小心從鞦韆上摔下來,送醫急救,幸好沒什麼大礙,只是輕微腦震盪。」
可從那之後,她家人便不准她再蕩鞦韆了吧,當然,也不可能再允許她放學以後跟同學偷偷溜出去玩。
從小便被要求循規蹈矩的她,也只能再走回循規蹈矩的路。
高晉風盯著善雅,想像著她是如何乖巧地長大,從來不曾拂逆過家人的期望,他的胸口擰緊,止不住疼痛。
這傻女人,為了家人,是連自己的婚姻也打算葬送了……
他驀地咬牙,霍然起身。「我們走吧!」
「不可以。」
「可以。」
「我今天穿裙子。」
「啦,我外套借你,這樣行了吧?」
善雅低頭,看著他不由分說地將薄外套圍住她下半身,兩隻衣袖在她腰間打個結。
他笑道:「這樣就不怕裙子飛起來了,你這個大小姐也不用擔心走光了。」
她尷尬地臉頰發熱。
「坐下吧!」他押著她在鞦韆坐下。
這是一處很靜謐的小公園,除了他們倆,四下無人,月光暈濛濛地灑落,幾盞仿古典歐風的路燈宛如高高的衛兵,靜靜地守護著這座公園。
善雅坐在鞦韆的木板條上,雙手握著鐵鏈條,芳心怦怦跳。
她已經很久很久不曾蕩過鞦韆了,就連坐在這橫板上是什麼滋味,也幾乎要忘了。原來這橫板都是這麼窄的嗎?或是她長大了,才顯得坐得侷促?
高晉風站在她身後,握住鐵鏈,將她連人帶鞦韆往後拉。
「手握緊。」他溫聲叮嚀。「準備好了嗎?要去了喔。」
說著,他放開手,鞦韆往前蕩,起初只是輕微的前後搖擺,但他逐漸加大了力道,用力推她的背,將她往空中送。
風刮過她的臉,吹亂了她秀髮,她開始怕了。「好了,不要再推了,太高了。」
「這才剛開始呢!」他推得更用力。「你也別光坐著,用點力啊!不然蕩不高。」
可她就怕蕩高啊!兒時的經歷彷彿歷歷浮現於跟前,她明明玩得很快樂的,卻在一瞬間變了調。
善雅閉緊雙眸,想蕩高不敢,放棄又不甘心,心跳怦然加速,在耳膜邊咚咚作響。
他又用力推一下,她感覺裙擺似乎微微飄起來了,連外套都壓不住。
「高風、高風,放我下來啦!」她不知不覺地求饒,在無意間喊出了他的名字。
雖然不是他真正的全名,但高晉風聽著,忍不住激動,胸臆情緒沸騰。
終於,他在她心目中不再是「高先生」、「高同學」了,是「高風」,是一個她能夠直呼其名的男人,這對一向守禮的她,該是有某種特別意義吧!
「高風,你別鬧了啦!」她輕聲尖叫。
「你閉著眼睛嗎?快張開來。」他在她身後笑著鼓勵。「勇敢一點,看看這個世界,一點都不可怕。」
誰說不可怕?萬一她又摔下來該怎麼辦?
「我不會讓你摔下來的,就算真的怎麼樣了,我一定會接住你。」
騙人。
「你相信我,我會接住你的,不會讓你受傷。」他溫柔地哄她。「張開眼睛吧!善雅,看看四周。」
她緊緊地、緊緊地握住鐵鏈條,屏住呼吸,緩緩地揚起眼睫。
映入眼底的,是被月色染遍的公園,每一樣遊樂器材,都像灑上了金粉,閃爍著朦朧的光輝。
風其實不強,很舒服地拂過她的臉,她的髮絲輕揚,裙擺飄飄,整個人也像快飛起來了。
她仰頭,望向暗藍色的天空,望向更高更高的地方,她還可以蕩得多高?如果再用力一點,再高一點,是不是就能自由地飛翔?
「告訴我,你在想什麼?」他在她下方喊。
她往下望,他正仰臉看著她,帶著清爽的笑意。
她不禁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