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試怎麼知道?」神秘一笑,他倒覺得成功的機率很大。「他的年紀也該成家了,甚至有貴為郡主的美貌少女和他表示過意思,他全都拒絕,為的只是想早日回到京城,見他的青梅竹馬。
「切莫小看了自己,你對他的重要程度,絕對超過你的想像!會有今日的會面,他為你,不為私,否則他對你有多少機會,何不……『中飽私囊』?」
好個「中飽私囊」,即便於曦存對海震這一手安排有再多的怨懟,都因這番勸慰消散了不少。
她知道他,此時很氣他,卻也心疼他。
至此事態已然明朗,於曦存也不再廢話,下定決心道:「好!一切但憑大人安排!」
海震這天沒有離開,他決定在刺史府留一晚,隔天下午再動身。
他雖然把於曦存托付給李誠信,卻不敢肯定他們合得來。他以李誠信多年好友的身份,多方評估這個人--他官位不小,勤政愛民,謙沖自牧,文才卓越,重點是不好女色,無論什麼鶯鶯燕燕在他眼前都八風吹不動,這樣的男人,幾乎無可挑剔。
所以他把他最重要的小酒蟲托付給他,並希望他們能有個好結果。不管心裡再痛,愁苦再濃,都只能自己承受。
因為他知道她會等,可是她是個大姑娘了,有多少年光陰好等?
而他,又是否能全身而退,成全她的等待?他連自己有沒有明天都不能確定了,根本無法給她幸福,所以,只好由別人給她。
他的小酒蟲啊,明日就要變成別人的,想到此,海震便是心如刀割,不管再喝多少酒,似乎都無法喝醉,醉到忘卻她嬌美的身影。
寅夜,房門突然被人敲了兩下,他知道外頭是誰,並不回應,只是更煩悶地又灌了口酒。
房裡燈火未熄,他不開門,難道她就不能直接開門進去嗎?於曦存不客氣地將門板往內一推,直直走到他面前。
海震只是抬頭看了她一眼,又喝了口酒,不知道該和她說些什麼--或者說,根本不知道怎麼開口。
因為他心虛,他有愧。
「海震,我很生氣。」於曦存瞪著他,過去注視他時眼中會有的一抹熾熱,如今似乎被冰雪澆熄,變得冰冰冷冷。
只有真的生氣的時候,她會直呼他的名字。上回聽她這麼叫,是在他二十歲那年,在明月酒肆裡做了件嫌貧愛富的事,被她疾言糾正。
也是那聲「海震」令他踏上了征途,有了輝煌的戰功,讓全天下都知道他的大名。然而這次的「海震」,卻隱然代表著兩人即將的分離,而且是永遠的分離。
他如何能承受這些呢?縱使兩人沒有承諾,但那明顯到不行的愛意交流,還有不言而喻的兩心相屬,難道他能當作沒看到?上陣殺敵,都好過硬要自己當個薄倖的男人啊!
「氣什麼?李誠信不夠好嗎?」但他只能要自己鐵了心,既然做了,就不要後悔。
「他夠好了!堂堂刺史大人,英俊瀟灑、文質彬彬,有多少人能這麼好?」她半諷刺地說著。
「那你還生什麼氣?」海震故作不知,又替自己斟了杯酒,但因為心裡緊張,不小心將幾滴酒灑在桌上,不由得皺眉。
「殺人打人都不見你手抖一下,如今面對我,卻讓你不安了嗎?」於曦存卻將他的反應看得清清楚楚,「我氣你什麼,你如何不清楚?你怎麼能自作主張,將我許配給李誠信?」
「我早說過要帶你來甘州……」他盯著酒杯,卻不敢直視她的眼。
「但並沒有說要我嫁人!你不是我爹,無權安排我的婚事!」說到激動處,於曦存伸手往桌上一拍,「我相信你,讓你帶我來,並不是讓你把我給賣了!」
「若你真能嫁給李誠信,也是好事一樁……否則你都快成了個老姑娘了,再不快嫁,就嫁不出去了。」這絕對是違心之論,但他偏偏就這麼說了出來,為的是故意氣她,要她對他絕望。
於曦存聽得十分明白,即使心中早做好準備今晚的質問不會太愉快,卻也沒想到他會說出這麼沒良心的話。
「你居然說得出這種話?」她不禁有些激動,用盡全力才沒有示弱地流下眼淚。「你明明知道我為什麼沒有嫁!」
除了沉默,他還是只能沉默。連他都覺得說出這種話的自己簡直無恥到了極點,她拖到現在還沒有嫁,為的還不是他這個大混帳?
而他這個大混帳,現在還想將她嫁別人,簡直是混帳中的混帳!然而他只能吞下對自己的腹誹,並且在心裡將自己罵得更難聽,反正他就是個懦夫,是個爛人,因為他選擇的路,讓他只能對不起她。
可是於曦存卻看出了他的自責和軟弱,更寒了心的在他已然油盡燈枯的信心之中,再灑上一把雪水。
「你真捨得看我嫁給別人?看我投入別的男人的懷抱?看我天天親密地叫著別的男人相公,天天與別的男人同床共枕……」
「別說了!我叫你別說了!」他突然瘋狂地往桌上一拍,酒杯應聲而倒。
「別說了,我不想聽。」因為他無法接受。他可以自欺欺人將她嫁別人,卻無法想像那會是什麼情景,光是聽她說,就比拿著刀子剮他的肉還殘酷。
「你敢做,為什麼不敢聽?」她厲聲質問,為自己的愛情,發出不甘的悲鳴。
海震一句話都不敢辯駁,也不能辯駁,今夜的會面及談話,他注定是全盤皆輸,她的任何責難及不滿,也全在意料之中,只是他沒想過會這麼痛、這麼難受,這麼令人窒息啊!
「我……夜深了,你出去吧!」
他徹底逃避這個話題,拿起杯子想再灌杯酒,卻發現杯中已空。一小杯一小杯的酒水已無法宣洩他的憤怒及不甘,索性直接拿起酒瓶,就嘴便狂飲起來,不再理會她。
於曦存心知今晚對他的刺激已經夠了,由他的反應,她也知道這男人正對自己的作繭自縛痛苦不已。不過那又如何?他做的決定,自然要自己承擔後果,她總要讓他知道不是什麼都他說了算,她也是有反擊能力的。
「這一輩子,我只見你喝我釀的果子酒醉過,其他的酒,是醉不了你的!」
她很明白,他心中只有她一人,別的花兒是入不了他的眼的。奈何伊人卻狠心到將她往外推,難道他真以為她能醉他一次,就不能醉他第二次嗎?
推開門往外走,於曦存沒有再回頭,房裡的海震,卻喝到眼眶都紅了。
隔日一早,海震躲在他的廂房裡,好一陣子才慢慢踱出房門。
他以為自己一出門,面對的會是於曦存的怒氣和不諒解,以及好友的無奈。然而當他走到刺史府的花廳時,看到的畫面,令他不敢相信地揉揉眼睛。
花廳裡擺了一張桌子,李誠信正坐在桌前,微笑持著一枝狼毫不知寫著什麼;而於曦存則站在他身側,溫柔體貼地替他磨著墨,兩人還有說有笑。
海震瞬間瞇起了眼,雖然他硬是想撮合兩人,但心底猶不能接受這種畫面,總覺得刺眼得生疼,於是他轉身便想回房。
可惜來不及了,李誠信早已看見他,相較于于曦存視而不見的冷淡,他倒是很熱絡地向海震寒暄。
「海兄,昨夜睡得好吧?瞧你連早膳都錯過了!」
「還好。」海震皮笑肉不笑,但這副表情搭配他原就有些嚴肅的五官,看起來比他上陣殺敵時的狠樣還恐怖。
花廳裡的兩人卻彷彿沒見到他的異狀,猶自說笑,這令海震累積的鬱悶更甚,硬是想找個話題打斷兩人的融洽。
「誠信,你在作畫嗎?」他遠遠看著李誠信筆下那張紙,鋒利的目光似要射穿紙面一般。
「不,我只是在寫些東西。」李誠信笑著解釋,完全不把他殺人的目光當一回事。
「只是寫些東西,你們兩個有必要靠這麼近嗎?」眼見於曦存的玉臂都快碰到李誠信的肩膀了,他要花費好大的意志力,才能不衝過去把他們兩人拉開。
「哈!因為曦存說的東西是秘密。」說完,李誠信還不忘神秘一笑。
都已經親密到直喚閨名了!海震的臉色越來越鐵青,等聽到兩人間還有秘密時,幾乎臉色全黑。「什麼秘密?」
「這秘密,還和你有點關係呢!」賣了個關子,李誠信轉身抬頭,與於曦存相視一哂,「於姑娘,請繼續。」
於曦存看都沒看海震一眼,想是還在生氣,但她對李誠信說話的聲音,卻是前所未有的溫柔。
「唔……李子、蘋果,還有山楂……」她偏著頭思索,神態嬌美,「另外還有些藥材……」
「還有藥材?」李誠信突然眼睛一亮,「原來這酒不只美味,還有療效?」
「是的,只可惜有人只會牛飲,從來不知道這其中費了多少心思。」這句話於曦存說得有點酸,終於橫了海震一眼。
站在廊上被影射的傢伙,雄軀一震,有些不願相信自己的耳朵,懷疑地問道:「你們說的該不會是……釀酒的配方?」
「聰明!」李誠信點點頭,要不是手上握筆,他真會替海震鼓鼓掌。
然而海震卻沒多理會他,反而粗聲問:「五花釀?」
這個問法明顯地是在逃避現實,不過於曦存並不給他這個機會,一句話敲醒他的愚昧。「是果子酒。」
果子酒?只為他一人釀的果子酒?
海震幾乎要被這個打擊擊潰,頓時覺得喉嚨又乾又啞,十分艱難地才能再開口,「為什麼……為什麼是果子酒?果子酒對我們的意義不同……」
「你憑什麼說『我們』?」她好整以暇地望著他,眼神儘是冷漠。「果子酒,我只為心中特殊的人釀,既然你選擇了放棄,那我便承你的情,試著將李大人放在一個特殊的地位,又有何不可?」她正視著臉色慘白的他,「這結果,不正是你希望的嗎?」
海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他徹底的明白什麼叫搬石頭砸自己的腳;而這一回,他悲慘地不只砸了自己的腳,恐怕連自己的頭都砸了。
否則,他現在怎會有頭破血流的痛楚呢?
花廳裡的兩人不理會他的自怨自艾,更把他震驚的反應拋諸腦後,繼續談著天、抄寫秘方。
「……這酒,就用這些東西去釀嗎?曦存。」李誠信在心裡同情著海震,不過這次海震的自作自受把他也拖下水,因此同情--也只能同情。
「不,這酒還差了一樣最關鍵的東西。」雖然話是對著李誠信說,於曦存卻是定定地望著海震,「這樣東西,許多山上都採得到,曾經有人幫我採了三大簍,才能釀出一小缸呢!這樣東西便是桑……」
「夠了!」海震大喝一聲,大手用力捶了一下身旁的廊柱,發出砰一聲巨響,止住了她的話。
他再也受不了兩人的眉來眼去,縱使心知肚明他們裝模作樣居多,但將他的感情視作無物,故意刺激他,卻教他難以忍受。
若不是因為他真的愛她,如何能做出這麼痛苦的取捨?他們如果明白,為什麼要在他的傷口上再補上一把鹽?
「曦存,你知道我今天為什麼這麼做。如果傷我能讓你心理平衡,那麼我粉身碎骨又何妨?」海震深深地望著她,苦澀一笑。她或許永遠不會知道,在這件事情上,他所受的傷,絕對是她的千倍萬倍,他付出的代價,更是終生難以計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