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說得豪氣萬千,那是因為他是將軍之子,大將軍又仍駐紮在外,他當然什麼顧忌都沒有。可是她,她可是實實在在的感受到了不方便……
「但我總有一天要走吧?」她無奈地瞪著他,「明月酒肆的重建,不是一天兩天,在這之前,我總要先找到安身之處,否則一天到晚賴在你們將軍府,成何體統?」
海震沉默了一下,有些語重心長地道:「小酒蟲,我老實告訴你,我在京裡也待不久了,所以眼下,將軍府對你來說是最安全的地方。」
「什麼意思?」於曦存眉頭微皺。
「我秘密送進宮的那兩個突厥人,什麼都招了,莫利可汗確實有再起兵的打算,而且他還暗中聯絡了其他的部落,打算趁我們大軍回防前,殺個措手不及。」他定定地望著她,「因此,我又要領兵出征了。」
「你又要走了……」於曦存歎了口氣,幽幽地低語,「這次又是幾年呢?我似乎又要無窮無盡的等待。」
海震聽明白了她的低語,一時無言,兩人之間那種迷離又難解的關係,再加上身份等重重阻礙,似乎早就脫離彼此所能掌控的範圍了。
甚至,連未來會是個什麼樣子,都沒有人敢肯定。
於曦存見他有些愁眉不展,便強打起笑打趣道:「你去便去了,而我留不留,則是我的問題。」
「即使我走了,京裡仍有危險……」海震皺起眉,聽出她想偷跑的意味。
「你都不在了,還管我那麼多?」她偏要和他唱反調,她可沒賣身契押在他那兒。「至於安全問題,說不定我找個王公貴族嫁了當小妾,不就沒問題了嗎?」
「不行!」海震激動的往桌面一拍,差點又毀了一張桌子。
「喂喂喂!這可不是明月酒肆,打壞要賠的!」瞧他緊張的,她有些得意。
他死死盯著她,卻是拿她沒法,只得一歎。「真不明白,將軍府到底哪裡不好,讓你住不下去?」
於曦存但笑不語。
海震拿起酒杯狠狠一灌,卻再次為了酒水的清淡無味皺起眉頭。這陣子真是走了霉運,什麼都不順利不說,連酒都這麼難喝。
不過,他會解決這個問題的。
時序深秋,漸漸要入冬了,人們的衣裳變得厚重,樹上的葉子開始飄落,枝頭稀稀疏疏的,連風吹起來都有種無力感。
好幾天,海震都沒有來找於曦存,她也乖乖地待在將軍府的廂房裡,因為她知道他又要出征了,所以整個府裡都在為此忙碌著。
她的廂房被安排在府裡不起眼的一角,好處是與以前的明月酒肆只有一牆之隔,離海震的房間也不太遠;然而壞處便是眼下這種無人聞問的窘境。
她、好、餓、啊!
從她起床到現在,梳洗的水是自己打的,頭髮是自個兒梳的,連床鋪都是自己收拾,而且已經過了午時了,怎麼她這小廂房,連一個丫鬟都沒踏進來過?
於曦存有些哀怨地將芙頰靠在平放在桌面的手臂上,整個人就這麼無精打采地趴著,美目直盯著窗外的圍牆,心想著自己是否有可能學海震,手輕扶著牆,雙腳一躍,就可以翻出牆外找東西吃……
唉,還是作罷。別說她光翻這道牆可能就要花一個時辰,就算讓她翻了過去,要怎麼回府還是個難題不說,這種冷天,出門身上沒一件襖子,簡直就是自尋死路,何況她身上沒有半毛錢啊!
越想越難過,她都已經「饑寒起盜心」,考慮著要不要到廚房偷點東西來吃。
唉,住到這個地方,究竟是得罪誰呢……
想著想著,她的房門突然被人敲了兩下。她頓時眼睛一亮,用盡最後的力氣來到門前,將門一拉--
「是你啊!」本以為是送飯的丫頭,結果居然是海震,還空著雙手來,於曦存馬上無力地垂下雙肩,走回方才發呆的位子。「唉,我沒力氣了,閣下一切自便。」
「怎麼了?這麼沒精神?」他不解地望著她病懨懨的樣子。「你這裡冷了點,是生病了嗎?」
「你才病了。」她白了他一眼。「因為炭火熄了啊!」
「熄了再命人送燒好的炭過來就好,怎麼放著讓房間冷成這樣?」他搖搖頭,真不明白她怎麼這麼不會照顧自己。
要是她開口叫就會有人送來,還需要這麼可憐兮兮的嗎?於曦存仍吊著眼看他,「這炭,只有在我入住將軍府的當天燃過,之後便是這個樣子了。」
「怎麼會這樣?」海震皺眉,有些不明白她在暗示什麼。
「你喝杯茶,就更明白了。」她指了指茶壺,不過倒是沒伸手替他倒。
海震納悶地為自己斟了杯茶,才剛入口,便毫不客氣地噴了出來。「這茶是冷……噢不,是冰的?為何還這般酸澀?」
「因為茶葉是兩天前的,至於茶水,很抱歉,我這兒只有冷水可以泡,這天氣冷,自然變成冰的。」她可不是受了委屈不講的人,何況這將軍府裡的人對她也沒多好,就讓他自己嘗嘗吧!
這下海震有些懂了,不禁板起臉來。「為什麼沒有人送熱茶來?」
「因為這裡已經一整天沒有人來了。」她苦笑了下。「還有冷水喝已經不錯了!這茶,我可是自個兒都不敢碰。」
「一整天沒人來?那你的膳食呢?」
「你說呢?昨天送膳的人只來過一次,」這代表她昨天只吃了一餐,如今的她直想揪著他的領口,逼他拿食物來!
「今天則是還沒見到人。」
海震頓時明白她為什麼看起來這麼虛弱了。連續幾頓沒吃,只有冷水可以喝,要換成他也受不了。
「混帳!一群該死的下人!」他拂袖而起,正想出門去喚個下人送來吃食,卻又突然頓了一下,坐回原處。
「小酒蟲,你去找人送食物來。」瞇起眼,他倒想看看這府裡的人是怎麼對她的,居然對他的命令陽奉陰違至此!「站在門口,隨便叫住一個路過的下人都行。」
於曦存明白他的用意,也不囉唆,現在只要有東西給她吃就好。於是她打起精神起身走到門前,等了一陣子,才看到一名婢女經過。
「哎,請等一等!可以幫我送些吃食來嗎?」
想不到婢女瞧見是她,一臉不耐地道:「午膳時間早就過了,沒有東西給你吃!」
於曦存捺著性子再說。「那總該有點心什麼的吧?」
「沒見到我在忙嗎?沒空替你送!」上頭的姨娘們早就交代下來,對這女人不需要太好,身為婢女的人難得囂張一回,自然奉行不悖。
誰教這女人和將軍走得太近,不過是個酒肆掌櫃的女兒,也妄想攀上將軍?
婢女不屑地想著,正想就這麼走過去,沒想到於曦存的背後幽幽地傳出一個聲音,還帶著難掩的怒氣。
「如果是我想吃呢?你也不送嗎?」語畢,海震立刻出現在於曦存身後。
那名婢女一聽到是海震的聲音,身子一僵,在他還沒現身之前,立刻腿軟跪了下來。
「將軍恕罪、將軍恕罪……丙兒馬上送吃食過來!」
那名喚丙兒的婢女,立刻叩首不止,讓於曦存看了都有些不忍。
「不是午膳時間過了?我看你挺忙的。」海震陰著一張臉道。原來於曦存在府裡過的都是這種生活,還是他硬要她留下的,這教他情何以堪?
「不,丙兒不敢!」瘦小的身軀抖得都快散開了。「是上面的交代……」
「滾!一刻鐘之內,立刻把食物送來!」海震也懶得和她囉唆,所謂上面的交代,他不用問都知道是誰,不就是父親那些爭權奪利、嫌貧愛富的小妾們!
丙兒走後,於曦存又回到老位子上,不過這回她想到的是等會兒就能吃東西,精神顯然好了許多,也有力氣和海震「爭取權利」。
「你現在知道我為什麼想走了?這裡容不下我。」冰冷的茶、寒氣逼人的房間,加上有一餐沒一餐的,還被關在房裡不能亂走,她就算露宿野外都還自在些。
「你不必急於一時,我會立刻召集下人好好教訓一番,今天的事不會再發生。」海震仍覺得依他的權威,要壓下幾個丫頭不是問題,但她一走,肯定是天大的問題。「因我爹還在西南,府裡沒人管,才會讓個小丫鬟在這裡撒潑。」
可是她所受的虧待,並不只是罵幾個人就能解決的啊!於曦存差點沒翻白眼。
「你再過一陣子就要離京了吧?萬一你出征後呢?鞭長莫及,你又如何護得到我?」她知道將軍府複雜的情況,大將軍海揚威長期在外,海震也不太管府裡的事,府中事務、大小奴僕,幾乎都是幾個姨娘一手包辦。
除非他決定重新攬回當家的權力,但他出征在即,不可能有時間去管這些,若他離開後她還在,生活會變成怎樣,她想到就感覺一陣惡寒。「如果一定要躲,我寧可躲在自在一點的地方。在這將軍府裡,我就像只籠中鳥,連透口氣都費力。」
海震聞言不由得深思起來。朝廷雖然掌握了突厥的情報,但並非所有的突厥人全都抓到了,隱在暗處的奸細不知還有多少,若他離開,她少了將軍府的庇護,加上酒肆又毀了,她沒法兒攢錢生活,在京裡肯定待不下去。
而這些不都是他害的?
「你……一定要走?」
「一定要。」寄人籬下已經夠慘,慘的是,這籬下還有別人嫌她太擠。
「如果這一走,會很辛苦呢?」他心裡隱約有了想法。
「我不怕。」她偏頭一笑,笑得有些假。「我寧可吃苦,也不想受氣。」
說的是。海震心知她的硬脾氣,要她在將軍府裡低聲下氣,是萬萬做不到的,要換成他,不早掀了府邸。
此時,丙兒將東西送了進來,這勾人的香味,讓早就餓到腦袋空空的於曦存立刻大嚼起來。
「那麼,你能再撐幾天嗎?」海震見丙兒怯生生又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一副怕自己伺候不周的樣子,便揮手斥退她,繼續和於曦存說話。「幾天後,我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覆。」
「可以,幾年我都等了,幾天算什麼。」她吃著丙兒拿來的食物,吃相說不上狼吞虎嚥,但稍欠秀氣就是了。
「我的要求也不多,像這樣的食物就可以了。」
海震定楮一看,哭笑不得。丙兒或許是被他嚇怕了,送來的居然是只有他或是大將軍能吃的上等鮑魚鮮味粥,而這餓壞了的女人,兀自吃得津津有味,搞不好連自己吃的是什麼都不知道。
每天吃著「像這樣的食物」還算要求不多?他俊臉不由得一陣抽搐。這女人,真敢開口啊!難怪丙兒見到她搶了就吃,表情會那麼古怪。
不過若吃的人是她,他倒也不吝惜就是了。
海震領著大軍出城門,威儀赫赫,圍觀的群眾只知道大軍又要北上打突厥了,雖然不明白為什麼剛休戰沒多久又要打,但看到如此壯盛的軍容,也不禁與有榮焉,為之吶喊助威。
陣容安排得如此龐大,一方面是為了震懾突厥人,讓他們知道朝廷情報迅速,決斷明快,絕不與之妥協;另一方面,特地由海震領軍,也有著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考慮。
事實上,因為往日征北的大將軍海揚威正駐守西南,這次的大軍主要是由懷化大將軍劉禎領軍,只是故意讓突厥人聞喪膽風的海震打頭陣,出了城門後,海震便率領一隊約兩千人的人馬,偏師取道隴西由側方突襲突厥人,因此他率領的兩千精銳是與大軍分開,秘密行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