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曦存笑吟吟地放下手上的工作,到裡頭去搬酒,將海震一個人留在後院。由於她個兒小力氣不大,搬酒需要些時候,窮極無聊的海震等久了,便信手拿起她正在曬的桑葚,放進嘴裡,大嚼起來。
恰好他剛練完武渴得很,這桑葚又大又甜又多汁,多多少少能解他的渴。
好半晌,於曦存終於搖搖晃晃地搬了一個比她腦袋瓜兒還大一些的小酒甕出來,海震擦了擦手,走過去,輕而易舉地接過了酒甕。
「這便是你新釀的果子酒?」他拍去封泥,不經意地喝了一口,想隨便應付應付。「味道不過爾爾嘛……咦!?」
他挑了挑眉,又多嘗了一口、再一口,在她期盼的目光下,他不甚自然地道:「這味道……還行,比上次帶著酒味的清水好喝多了!」
事實上海震十分意外,小酒蟲這回還真歪打正著地釀出好酒了!這果子酒剛入口時雖有些澀,但香馥和醇度都夠,還有一股很特殊的微酸,再多放個幾個月,風味必然更佳。
只不過他說得彆扭,心裡總是不太情願讚她一句,但聽在於曦存耳裡,這個傲氣比天還高的將軍之子,能說出這樣的話已經不容易了。
「真的還行?」她眉開眼笑,低頭自顧自地說:「爹總取笑我釀酒徒具其形,天知道他在說什麼,我依照自己的方法釀,還不是釀出點東西了。」她得意地抬眼,「好了,酒甕可以還我了,我待會兒拿去讓爹喝喝看,非得讓爹說不出話來……」定楮一看,海震還在大口大口的喝,她連忙阻止,「喂,你這大黑熊別再喝了!人家要留給爹的!」
海震年紀雖不大,但幾年來也偷喝了不少酒,豪邁的酒量又是遺傳自父親,這點酒他還嫌不太夠呢!
「剛好我渴了,是你要我替你試酒的,我多喝一些有什麼不對?」他咂了咂嘴,難得她能拿出這等好東西,他才不想還給她,何況他還沒喝夠呢!「桑葚也不是很解渴,還是這一大甕的酒好。」
「桑葚?」於曦存一驚,轉目看了一下,一簍子桑葚果然被他吃了七七八八,她想試釀的桑葚酒看來又要拖一陣子了。「你怎地還吃了人家的桑葚?」
「你又沒說不能吃!」海震擺明耍賴。從認識她開始,兩人老是吵吵鬧鬧的,也因為她,他沒被府裡少教訓過,這回不喝個過癮,解解這陣子的鳥氣怎行?
「你不是要練武給我看?還喝什麼喝!」於曦存高舉著手想要把酒甕搶回來,但她的個兒就算踮起腳尖也只到海震的胸口,根本構不著。
「我突然不想練武了,想喝酒。」他還故意拿了一顆桑葚丟進嘴裡,「這酒和桑葚挺搭的!」
「你……」於曦存原本氣得七竅生煙,但在聽了他的話之後,突然靜了一下,狐疑地道:「你說什麼?這果子酒和桑葚挺搭的?」
海震點點頭,「是啊!還虧得這桑葚夠甜,把這酒的酸味壓下去,還添了其他的香味。」
「所以如果我……」原本她還低聲念著些什麼,看到海震猶自大吃大嚼,突然計上心頭。「喂,大黑熊,咱們打個商量。」
「什麼事?」他皺了皺眉,「要把酒拿回去,免談!」
「不不不,我那甕酒就讓你喝光好了,桑葚呢,也隨便你吃。」
「真的?」
「真的,我絕不會反悔!」
海震瞧她用稚嫩的聲音正經的說話,還挺有趣的,不過這小酒蟲詭計多端,他可不能隨便信她。於是他發狠,一口將小酒甕裡的果子酒給喝了乾淨,還抓了一大把桑葚塞進嘴裡。
見他吃喝得差不多了,於曦存甜甜地笑了,「大黑熊,你已經喝了我的酒,又吃了我的桑葚,可不能抵賴,所以我要你替我摘來三大簍的桑葚做為補償。」
「為什麼?」他藉著酒意發難,哼了一聲,「我將軍之子豈可做這種下人做的事?」
「下人做的事又怎地?你喝的酒,說不得以後我釀到市面上去賣,說不定上至皇帝老爺,下至販夫走卒人人都可以喝得到,難道下人喝的酒,你就不喝?」於曦存老練地頂了回去。她雖然才十二歲,但在明月酒肆裡看的人多了,說起話來比關在府裡養尊處優的海震還老成。
「那……我叫我府裡的長工來幫你摘……」海震被她說得心虛。
「不行!酒是你喝的,豈有他人受過之理?」她就是要惡整他,怎麼能讓他找人替代呢?她依舊笑嘻嘻地,「何況,我估計你今兒個又是逃課來的吧?你喝了我一甕酒,現在渾身上下都是酒氣,你說你能就這樣回家嗎?你這身白衫還被我的桑葚汁染紅了呢,我隨便告上你一狀,你就吃不完兜著走了!」
海震還想辯解,卻發現自己完全被她吃得死死的,若不想挨父親的打,就只能照她的話做。
於曦存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成功了。「嘿!看在我們打小玩在一起的份上,我拿件爹的舊衣先給你換上,你這身白衣我替你在水盆裡踩踩,今兒個太陽大,約莫一個下午就可以曬乾了。這空下來的時間,你就去採桑葚吧!」
從無言以對的海震手上拿回酒甕,於曦存又再一次成功地將了他一軍。
而儼然成為於曦存長工的海震,在心裡低咒,無奈又氣悶地抬頭望了眼熾熱的太陽,唉,這下只能乖乖地去採桑葚了!
休戰數年,突厥再次犯邊,海揚威餃君命再次赴北疆扞衛江山。
在他臨走前,不忘把二十歲頑劣不堪的兒子海震扔進了書院。從小不知為這小子請了多少夫子老師,怎知這書沒讀完幾本,身子卻越練越壯,武功越練越好,膽子也越練越大。從一開始逃課翻牆──如果只是和隔壁於家的丫頭玩家家酒倒好,後來大了些,居然改溜到大街上閒晃,交了一些三教九流的朋友,成天惹事生非。
海揚威見此情況大為震怒,也知道自己一離開,兒子肯定更無法無天,為了避免他被壞朋友影響太深,便將他送進書院裡。這書院收的全是朝廷官員的孩子,夫子也都是退休文官,或是有賢名的文人,教學嚴謹,沒有一點關係,還沒辦去進去。
二十歲進學堂已經算晚了,若是要博一個功名,至少從七、八歲就要開始苦讀。然而海震由於父親名頭大,加上武功過人,進書院很快就混成了個小霸王,只差沒在裡頭橫著走了。
「好啊、好啊!」
「海震的箭術果然好!百步之外隨風飄曳的楊柳樹枝,居然一射就中!」
這天,趁著休息時間,一群學生圍在書院後的湖畔比射箭,其中便以海震為首。他們把一小塊紅布繫在搖搖晃晃的柳枝上,幾個人比賽看誰射得中,果然只有海震眼都不眨地將紅布射了下來。
「這有什麼難的?」心裡即使得意,海震表面上仍故作淡然,彈了彈手上的弓弦。「這弓太小,不夠力道,否則再一倍遠,我一樣射得到!」
「果然厲害啊!」小了海震五歲的同窗黃鄖拍馬屁拍得最大聲,他長得眼小鼻尖,唇薄上彎,天生就是一副逢迎相,和他父親朝議大夫一個模樣。「下回換大一點的弓吧?」
眾人在湖畔談笑起來,幾乎要忘了上課時間已到。此時另一個禁衛統領之子趙邦跑了過來,他比海震小三歲,也是書讀不靈,不過他連武藝也不精,是被父親強送進書院的,相貌眼圓鼻圓,白白胖胖,很是福態。
「快快快,那小娘皮來了!大夥兒快去看。」趙邦喘著氣,領著眾人就想往圍牆邊跑。
「什麼小娘皮?」海震聽得一頭霧水。
「就是一個小丫頭,好像是酒肆裡的,每個月會送酒到隔壁的李員外宅邸。」黃鄖解釋著,「嘖嘖,才剛及笄就長得極為標緻,以後肯定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兒,她每個月都是這天過去的。」
趙邦瞧眾人都過去了,就海、黃兩人還杵在原地,一手拉一個就往前跑,直跑到圍牆邊。先來的人看到了海震,馬上讓出一個位置,讓他能翻上圍牆看到外頭。
遠遠地,一個嬌小的身影走近,海震還看不清楚她的臉,眉頭便先皺了起來。
如果沒有意外,他想,他認識這個「小娘皮」。
小姑娘越走越近,終於接近圍牆,才剛經過眾人面前,一陣喧鬧嘻笑之聲便起。
「小姑娘,說說話嘛!老是這麼靜靜的走過去,有什麼好玩的?」
「你和我們聊聊天,明明長得像天仙一樣標緻,何必繃著臉,像個夜叉呢?」
眾人一聽全哄笑起來,但小姑娘依舊不發一語,只是默默的往前走,彷彿沒聽到來自牆上的調侃。而海震則是聽得眉頭直皺,身旁的笑聲越大,他的臉越黑。
什麼標緻的小娘皮,什麼傾國傾城的容貌,這些他從不覺得有什麼稀奇,因為這個不發一語的小姑娘,便是他自小的玩伴於曦存!
從他懂得男女之事後,翻牆去於家的次數少了許多,自他進書院到現在,至少有三、四個月沒見到她了。他定定地瞪著她的身影,發現才短短時間不見,她似乎真的長大了一點。
個子抽高了一些,從那勒緊的腰帶來看,女人的曲線漸漸浮凸,圓圓的臉蛋也略微消氣,成了張宜喜宜嗔的瓜子臉,而那偶爾往上瞟的眼神,就像在和牆上一群見獵心喜的毛孩兒送秋波似的。
這種想法真令人難受,而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調戲她,更令海震不悅。
就在他正想發作之際,於曦存的腳步突然停在他站立的圍牆位置下方,抬起頭,目光轉為納悶。「你進書院了?」
清脆的話聲由她口中迸出,這是第一次她和書院裡的人說話,而對像居然是才來一個月多的海震!
眾人全為之嘩然,有的露出曖昧的表情暗示海震,有的單刀直入問起兩人的關係,惹得他煩不勝煩,只得沒好氣地道:「我認識她!她是我隔壁鄰居,自小一起長大的!」
「青梅竹馬啊!?久了就郎情妾意啦……」
眾人的笑語聲越見不堪,海震只當沒聽到,逕自對牆下的於曦存道:「你這傻酒蟲,以後沒事少往這兒經過!」
她聳了聳肩,也和他一樣對旁人的調侃充耳不聞。「大黑熊,怎麼你也被送進來了,是找不到夫子願意教你了?」
聞言,海震的表情瞬間變得有些不太好看,因為她的猜測中了十之八九,而且還是當眾說出來。「要你管這麼多?總之你下迴繞路走就是。」
「李員外的家在巷子盡頭,我要如何繞路?莫非學你們翻牆嗎?我只當書院裡專收達官貴人的子女,誰知水準只有這般。」她簡單幾句,罵遍牆上所有的人。
「喂,你這小娘皮怎麼能這麼說?瞧你是給你面子!」
「你一介平民,居然敢罵我們書院裡的人,這事兒可不能善了!」
「不能善了,你們想怎麼了?」她好整以暇地問。
「至少也要向我們賠禮認個錯啊!」有人在牆頭上說。
其他人也跟著開始起哄,於曦存心知這群人全是些沒見過世面的紈子弟,好事沒做過,壞事倒也不敢做,只敢仗著人多逞逞威風。不過她每月要經過這兒一次,替爹送酒給李員外,若是每回都要遇上一次這種事,難保不會出岔子。
美目瞄向海震,這裡不就有個現成的擋箭牌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