岡陵城。
龍鳳樓一如以往,門前大排長龍,裡頭坐無虛席,幾名小二忙碌的身影在桌旁的走道中穿梭,即便揮汗如雨,仍是動作利落,效率一流,讓每桌客人不致於等待太久。
適逢午膳時間,眾人談話聲此起彼落,裡頭用膳的客人正大快朵頤、享受佳餚;而在外頭烈陽下等待的人群,仍是十分有耐性,絲毫未見減少。
面對這種盛況,一向力求客人至上的龍鳳樓,貼心地準備好清涼退暑的冰鎮酸梅湯,由一名動作利落的少年端給等待的客人喝,此舉讓眾人對龍鳳樓的印象更加好了。
就在少年忙碌地端給客人酸梅湯的同時,一道身著藍袍的修長身影,無視門前大排長龍的隊伍,從容地走進龍鳳樓裡;眼尖的少年動作迅速地停下手裡的動作,飛快擋住藍袍客人。
「這位客倌,還請照順序排隊。」
少年臉上雖掛著客氣的笑容,眼裡卻無一絲笑意;甩了甩肩上的布巾,伸長手臂,示意客人往身後人群看去,讓排隊的人群因他的話而令原本不平的臉孔稍霽。
要知道,龍鳳樓之所以成為各家酒樓飯館之首,乃因秉持著菜色多變新穎、口味獨特、服務一流的原則,即便價格不菲,仍令眾家饕客趨之若鶩,寧可排隊等候,也非得吃上一頓不可。
少年注視著眼前的男人。來人有張溫和俊秀的臉孔,唇角掛著一抹淺笑,一身溫文儒雅氣息,從他衣裳的質料看來,此人絕非一般市井之民;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能來龍鳳樓用膳的客人也絕非尋常人家;只不過此人渾身上下奇異地令人有種說不出來的舒坦,加上他臉上的溫和笑意,讓他陡然想起昨兒個夜裡,掌櫃教他們兄弟讀書,曾提到這麼一句話︱︱如沐春風。
沒錯!這男人渾身上下給人的感覺就是如此,令人無法對他生起厭惡,但即便如此,插隊就是不對。
少年清了清喉嚨,對上那一臉溫和笑意的男人再次開口,只不過這一回口氣跟眼神一樣有禮。
「這位客倌,為求公平,還請出去,噢……」
少年話說到一半,頭上突然慘遭一記爆栗。
「三少爺,您來啦,快請進來歇息。」
掌櫃王欽恭敬地說。兩人越過彎腰抱著頭哀嚎的少年,往樓上專屬東方家四兄弟休息的房間而去。
「三少爺,您先在房裡歇息,稍候我再叫張振那小子幫您送上酒菜來。」王欽在命人換上簇新被褥、沏上熱茶後,準備離去時道。
「張振?」
東方堂挑眉。此人是誰?為何王欽會特地提到他的名字。
「張振就是方纔那不長眼、攔住三少爺的人。」王欽回道,隨即想到漏提了一些事,連忙補充道:「事情是這樣的。大約十天前,四少爺帶了張振和張勝這兩兄弟來,說是要留下他們在這裡幫忙,還認了這兩兄弟。」王欽解釋。好在這兩兄弟倒還爭氣,沒給他添麻煩,做事挺勤快,又會看人臉色,在這的確幫了不少忙。
「原來如此。」
東方堂溫文的臉上揚起一貫淺笑,心想:果真是小妹的作風。
「四少爺人呢?」
「四少爺留下這兩兄弟後,翌日,城裡就發生了女子被割去臉皮的慘絕人寰案子,四少爺為了緝拿兇手,只在這裡住了一晚就離開了。」
王欽據實以告,還多嘴地說了東方凌大少爺公告每間酒樓若是見著四少爺東方傑,務必提醒他中秋前返家一事。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忙吧。」
東方堂眉間微擰。小妹能成為如今名震朝野的玉面神捕,全賴他和二哥力保,大哥才勉強同意讓她在二十歲這年,也就是今年,無論如何都得卸下神捕一職;否則大哥將會對他和二哥,連同小妹一併責罰。唇角不覺揚起一抹苦笑。有個愛惹事的小妹,真是令人頭痛啊。
叩叩。門外傳來敲門聲,打斷他混亂的思緒。
「進來吧。」
話音方落,就見方才執意驅趕他的少年進門,身後還跟著一名小男孩。這兩人便是小妹認的弟弟?
張振雙手端著漆盤進房,在將飯菜擺放上桌後,兩兄弟看著東方堂,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啟齒。
「你們就跟四弟一樣,叫我三哥吧。」
東方堂眼裡含笑,瞧著兩兄弟侷促不安的模樣,端起碗筷開始用膳。
「三哥!」兩兄弟異口同聲,模樣十足乖巧,高興地大叫。
「你們二人用過午膳了嗎?」東方堂關心地問。
「早就吃過了。」年紀較小的張勝搶先回答。
「在這工作還習慣嗎?」
托小妹的福,讓他平白又多出兩個弟弟;當兄長的他,自是應當多關心他們。
「習慣。大家對我們都很照顧,王大哥晚上有空還會教我們讀書。」
這次回答的是張振,他口中的王大哥指的是王掌櫃。
「很好。」東方堂微笑頷首。「你們四哥離開時,有對你們說過什麼話嗎?」
「沒有。四哥走得匆忙,來不及跟我們話別。」張振語帶埋怨。四哥老是來去匆匆,害得他們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別怪你們四哥。玉面神捕這個稱號,可不是浪得虛名的,你們就多多體諒他吧。」
東方堂聽出他話裡的怨怪,含笑安撫。看得出來這兩兄弟跟小妹的感情頗深。
「三哥,你慢慢用膳,我們不打擾你了,有事再吩咐我就行了。」
張振見他停下用膳的動作,知道他們打擾到他了,便機靈地拉著小弟離開。
這兩兄弟一臉聰明相,若是日後好好栽培,定能大有作為;小妹一向有識人之明,也難怪她會安排這兩兄弟進龍鳳樓了。
東方堂一面用膳,心思從兩兄弟再繞回小妹身上。要是這丫頭中秋前不乖乖自行返回東方府,只怕他和二哥也要跟著遭殃了;想到這裡,忍不住唉歎兄長難為。
叩叩。門外再次傳來敲門聲,伴隨著張振去而復返的聲音,急喚:
「三哥!有人知道你在這裡,上門來求醫了。」
「人在哪裡?」
聞言,東方堂放下手中的碗筷,迅速起身,拉開房門,示意張振帶路。
神醫東方堂來到岡陵城的消息一傳開,許多人皆慕名而來。東方堂為求方便眾人看診,命王欽大開龍鳳樓後門,讓他在後院幫上門求醫的病人看診。
「三哥,你會在岡陵城停留多久?」
瘦小的張勝趁著無人的空檔遞上茶水和糕點,好奇地問。
張振負責幫忙前頭的跑堂,而他則被王欽調來幫忙三哥。
「不一定。但是中秋前,我必須返回東方府一趟。」
來到岡陵城的龍鳳樓後,這兩個兄弟十分喜歡親近他,而他也因為小妹的關係,對兩人多了一份疼愛之心。
張勝扳起手指算了算日子,距離中秋還有兩個多月的時間。
太好了!也就是說他們還有時間可以跟三哥相處,至少不是像四哥一樣,總是來去匆匆,老讓他們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
「怎麼了?為什麼這麼問?」
東方堂啜了口茶,溫和的臉上有抹笑意,看著他認真地扳起手指,算起日子來,好奇地問。
「因為……」
驀地,半空中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響,那聲音是三長兩短,忽高忽低,就在東方堂納悶地欲走出查看時,腹中忽然疼痛如絞,感覺肚子裡有東西在蠕動,而且隨著聲音的起伏,肚中的蠕動更加劇烈。
東方堂臉色大變,難不成這是──
「三哥,你怎麼了?臉色怎麼忽然這麼難看,你可別嚇我啊!」
張勝被這突如其來的怪音、還有他的反應給嚇著了!這到底是什麼聲音?為什麼三哥的臉色愈來愈白,且額冒冷汗,一臉痛苦地撫著肚子,到底是發生什麼事了?
就在張勝急得手足無措時,遠處忽地傳來一陣清亮的笛音,隨著笛音的響起,那一陣怪音逐漸消失,而東方堂原本疼痛如絞的肚子也得到了舒緩。
「這笛音又是怎麼一回事?」
張勝小小的身子緊張地在東方堂身邊打轉。多虧了這笛音,三哥似乎沒有那麼痛苦了。
隨著笛音的由遠而近,一抹身著月牙白襦裙,手執碧玉笛,模樣清雅,渾身透著疏離淡漠的女子來到了東方堂面前。
「東方堂,我們又見面了。」
「是妳……」
話未完,東方堂修長的身形忽地一軟,砰地一聲,昏倒於地,昏迷前最後的意識是張勝驚慌的大叫──
「三哥!」
「這位姑娘,我家三少爺到底是怎麼了,怎麼會突然昏倒呢?」
王欽緊張地問著坐在床畔板凳上、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姑娘。
這姑娘氣質清冷,渾身透著一股疏離,令人難以親近,看她替三少爺把脈的樣子,莫非也是名大夫?
「姐姐,三哥要不要緊呢?」張勝擔憂地看著躺在床榻上昏迷的東方堂。
三哥原本好好的跟他有說有笑的,自那奇怪的聲音出現後,三哥就變得不對勁了,緊接著這位姐姐就出現了。還記得三哥昏迷前看見是她似乎有些意外。這兩人原先是認識的嗎?
「是啊!這位姑娘,妳到底是誰?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我們龍鳳樓?」
張振聽完弟弟所說的來龍去脈後,不由得對她多了一份防心。
「東方堂暫時不會有事。」
話音方落,就見她從懷裡拿了罐青玉瓷瓶移到東方堂鼻間讓他嗅聞了下,床榻上昏迷的東方堂在同時睜開了眼。
「三少爺,你覺得怎麼樣?」
「三哥,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
「三哥,你還好嗎?」
三人迅速來到床前,臉上佈滿憂急。
東方堂微笑安撫三人,目光落在三人身後的女子身上。
「阮姑娘,四年前匆匆一別,沒想到會再見到妳。」
東方堂如她一般,也是在第一眼即認出她來。這姑娘模樣清雅,但渾身散發出一股淡漠的氣息,令人印象深刻,加上她手上的碧玉笛,不難認出她來。
相較於他的和善親切,阮香吟顯得冷淡多了,水眸瞥了他一眼,淡道:「你可知你身上出了什麼事嗎?」
東方堂苦笑。「若是沒猜錯,怕是中了蠱。」
聽著兩人的對話,一旁的三人皆倒抽了一口冷氣,驚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你中的是半月蠱。半個月內,若不將此蠱解了,你將會腸穿肚爛而死。」阮香吟不疾不徐地道,語氣淡漠,彷若東方堂中的不是什麼可怕的蠱,只是著了一般風寒似的。
「阮姑娘為何對在下所中的蠱如此瞭解?」
東方堂挑眉,想起痛昏前,是她的笛聲出現,那怪音才消退的,讓他無法不懷疑她。
「東方堂,很抱歉,你所中的蠱是我爹對你下的。」
阮香吟深吸了口氣,清澈水眸直視他坦蕩的眼底,頭一次覺得對人深感虧欠,這一切都要怪她那個任性妄為的爹。
「阮前輩怎麼會下蠱?」
東方堂溫和的臉上難掩驚愕。「怪醫」阮達九喜怒無常,行事無法依常理推斷,但並非苗族人,又怎會下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