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煙水寒 第十六章
    耿千寒在接過毒心酒時,以刀尖攪拌了酒,就是利用屈敬遠的鮮血融入解蠱水當中,當做最後一味藥。剛服下解蠱水之人腸肚痛苦難當,不過只要熬過去,毒蟲便會死去然後排出體外。

    但他萬萬想不到,夜靈會悲慟得不顧一切而運功……因此走火入魔。

    「哈哈哈哈!」屈敬遠狂笑不止。「原來是教主給你當了靠山啊!所以現在教主是要除掉我了?」

    「正是。」卓日霄一副無關緊要地接話。

    「耿千寒,你信錯人了,夜靈會墮入魔教,全是教主一手造成的!」

    屈敬遠將手中武器一偏,轉向往卓日霄刺去。既然卓日霄的意圖如此明顯,他已經沒什麼好失去了,拿命和卓目霄拚搏,看能不能一命換一命。

    「你話太多了。"卓日霄飛身而出,瞬間捏住屈敬遠脖子,用力一轉。

    耿千寒的劍正巧穿過屈敬遠的胸膛,他沒有猶豫又抽了出來,狠瞪卓日霄一眼後,轉身飛出大殿。

    他沒有時間再管過去的糾葛,也不想理會卓日霄到底有什麼動機。

    他只想找到她,告訴她一切都是為了配合卓日霄,為了除去她身上的蠱蟲他別無選擇。他這輩子最不願意做的事,就是傷害她。

    現在屈敬遠已死,不必再擔憂夜家村了。

    兩個月也好,一個月也罷,他更不想管什麼七血毒,他只要能摟著她,兩人過著閒雲野鶴的生活就足夠了。

    千萬,要等著他。

    夜靈踉踉蹌蹌來到連霞峰,望著這片山峰,她滿足地大口大口吸氣。

    此刻夕陽西照,遠處的村莊炊煙裊裊,一幅和樂景象。她想對著山谷大喊,卻只噴出一大口鮮血。

    「夜靈,沒想到你最後想來的地方,竟然是這。」趙問興與他的手下追到了她的身後,嘲諷地笑。

    「這兒能看見我的家,除了此處,我沒有可以去的地方了。」她閉上雙眼,以手背抹去血漬。

    「你會落得如此下場,全是你的好徒弟害的,他瓦解了你的心房,使你鬆懈怠慢,甚至踩著你往上爬,不顧你的死活,一切只為了他自身的利益。」趙問興幸災樂禍說道。

    「別再說了……」夜靈的聲音很冷。

    「你也真是蠢,在魔教這麼多年,怎麼對人一點防衛之心都沒呢?該不會是愛上他了吧?」趙問興提起長槍,指著夜靈。

    「不關你的事!」夜靈回身,以劍相搏,卻因為沒有內力加持,氣力不是,劍身應聲而斷。

    「哎呀呀,連教主送你的玉訣劍都斷了,你真是毫無退路了。」

    夜靈看著地上那仿造出來的玉訣劍,不由得失聲笑了。「啊,還來不及賣齊天莊人情,可惜了。」

    「教主叫我把你平安帶回去,不過這不重要,我依舊會殺了稱,然後告訴教主因為你極力抵抗,不小心死在我的長槍之下。」趙問興呵呵笑了兩聲。

    「除掉我,對左派而言,確實是很大的利益——」夜靈話未落下,長槍便刺穿了她的肩骨,力量之大,直接把她釘在一旁的樹上,任人宰割。

    「我不會讓你死得那麼容易,你們右派在教中囂張了好幾年,我要把左派的屈辱都討回來!」趙問興朝手下便了個眼色,他的手下抽出劍,在她的右腕深深劃下一刀,瞬間挑斷了她的右手筋脈。

    夜靈悶哼,右手掌已經不能控制。

    「嘖嘖嘖,這隻手已經廢了,以後別說再拿劍,連提筆都有困難了。」趙問興靠近夜靈的身邊,摸著她的臉蛋。「人家說紅顏薄命,真是一點也沒錯。」

    「拿開你的髒手!」夜靈轉頭吐了他整臉血。

    趙問興憤怒地在夜靈的傷口上轉動長槍,夜靈的肩骨一片血肉模糊,但她咬著牙忍痛,沒有尖叫出聲。

    「啊,忘了告訴你,你一心保護的夜家村,根本不是你出生的村莊,裡面也沒有你的親生爹娘,那只是屈敬遠為了威脅你所捏造出來的謊言,而你卻傻傻地護著夜家村十多年,真是笨極了。」

    「不——你說謊!」夜靈厲聲反斥。千萬……別連她生存的理由都剝奪了。

    「我沒有說謊。你是教主從外頭搶回來的,那日我與教主去城郊辦事,正好遇見你娘與家僕們趕往城外的天龍寺上香,教主不知道是突然得了失心瘋還是什麼的,竟命令我和幾個手下扮成打劫的土匪,殺了你娘的隨從,搜刮財寶,搶走了強褓中的你!你娘當初可哭慘了!」趙問興搓著雙手。「你這張美麗臉蛋,就長得和你娘一模一樣啊!」

    「這不是真的……」夜靈搖著頭,露出絕望的空茫。她望著連霞峰遠處的村莊,第一次感到如此茫然苦楚……

    這些年,她雙手染上的血腥,究竟是為了誰?她出生入死,苟且偷生,究竟是為了誰?

    「趙、問、興!」耿千寒的長劍凌空而來,殺氣騰騰。

    「護法小心!」左派的下屬紛紛擋在主子面前護主,趙問興則迅速拔出長槍,準備還擊。

    夜靈的身軀像是被用力撕裂了一般,當長槍脫離時,她面色雪白,胸口血流如注,攤軟得跪在地上。

    「我殺了你!你竟敢如此對她!」耿千寒全然不受控制地大開殺戒,趙問興的手下一個個當了犧牲品。

    趙問興眼見苗頭不對,他不能讓教主知曉他抗命想除掉夜靈,回去不好交代,所以他得趕緊離開,搶在耿千寒回到聖月教之前,先行編個說法。

    於是趙問興縱身飛離,耿千寒望著他的背影咬牙,心下發誓總有一天定會報這個仇!

    他轉過身,上前欲扶起夜靈,她卻早一步喊出聲︰「別過來!」

    她的右手已廢,只剩左手能靈活動作。她從左靴抽出匕首,指著他的眉心,搖搖晃晃倚著大樹,撐起自己的身子。

    「聽我解釋,一切都不是你想的那樣。」耿千寒仍是舉步上前,眼楮眨也不眨,就算死在她的刀下也毫無悔恨。「放下刀子,你需要療傷。」

    「不,無法痊癒了。」她痛哭失聲,從來沒有這麼放縱自己的情緒流露,她聲嘶力竭地哭泣,像是要把隱忍了二十多年的淚水一次傾盡。

    就在她剛才知曉自己所認知的一切都是謊言之後,她已經不知道還能相信什麼了。她緩緩向後退。「我的經脈受損,走火入魔……死前我能成全你的,就是還你自由,真正的壞人是我,是我……」

    「什麼?」耿千寒不明白地望著她。

    「當年,我逼你吃下的,只是屈敬遠調配失敗的慢性毒,那是仿照七血毒調製而成的毒藥,並不是真正的七血毒。只要調養氣息,增進內力,幾年之內便可以將毒性散去。屈敬遠疑心過重,必會把你的脈象,確認你有中毒跡象才肯罷休,但他並不知道我偷了一顆失敗的丹藥給你服下……」夜靈顫動著肩膀,神情悲傷。

    當時她心念一動,基於反叛的心情,不甘心再幫屈敬遠培養傀儡,也不願意耿千寒成為第二個可悲的她,所以她暗地裡偷天換日,心想有朝一目,他或許還能安然遠走,沒想到事情後來的演變,仍是毀了他的人生。

    因為她的過去無法重來,進不了他的人生,所以她只好把他帶入她的地獄……真正自私、邪惡、放下了手的人,是她……

    「怎麼會……」耿千寒驚愕得說不出話來。

    「這些年來,我一直在心中天人交戰,該留住你或放你走。其實呀……說謊的是我,自私的是我,我沒讓你受控於七血毒卻欺騙了你。為了保護夜家村周全,我依舊聽從屈敬遠的指示留你下來,不惜逼著你練武、逼著你殺人、逼著你踏入了魔教……最後……還奢望留住你長伴此生……我欠你太多,該還你的,總不能一直欠著……」她的深吸一口氣,抿著唇,強迫自己止住淚水。她沒有資格哀傷難過。

    她與耿千寒的羈絆與緣分,使她想為自己自私一次,想證明這世間還有其它值得留戀的事物……那種擁著罪惡感的掙扎,一直都在她心底盤旋;她愛得愈深,痛苦就愈明顯,即使知道自己是錯誤的,也無法阻止自己不斷沉淪。

    現在,真的該醒了,該還給他屬於他的自由。

    「你……」耿千寒的眼眶霎時充滿了霧氣,這個事實衝擊了他所付出的一切。

    原來,他才是那個被欺瞞、被利用、被傷害的人嗎?這六年的相處,說好當一輩子的羈絆,說好遠走高飛,又有幾分話是真,幾分話是假?

    而一切因緣巧合,他居然吞下了七血毒的唯一解藥……是上天在玩弄他們,還是他們根本在作弄自己?

    「你現在自由了……真的很好,很好……所以即使你背叛了我,也不用對我感到內疚,我不會恨你,活著不會,死了也不會。」夜靈睜著空洞的眼,勉強扯了一抹笑。

    「靈,別再退了!後面是斷崖!」他大喊。

    「只希望你別怨我,我是真的愛……」她足下一空。閉上了雙眼。

    末字在空谷間迴盪。

    耿千寒奮不顧身縱飛而下,抱著她一同下墜。

    沒有什麼好質疑的,也沒有什麼好猜忌的,他們打從一開始就心靈相屬,只是單純地想在一起而已,為什麼會演變到這個地步……

    我。是真的愛……上了你。

    他又何嘗不是真的愛上她了……

    所以,這輩子注定要繼續糾纏下去,誰都不能輕易拋開誰。

    他深吸一口氣,聚力於丹田,踢了兩下壁崖,硬是把劍插進巖縫之中,試圖阻止兩人的墜落,無奈劍身撐不住兩人沉重的身軀,從劍尖斷裂,他們又持續向下掉……

    耿千寒不死心,不斷重複一樣的動作,即使劍身次次斷裂已經沒有鋒利之處,他仍是不放棄希望。直到最後長劍變得又鈍又短,他憑藉著強勁內力將劍嵌入山壁中——

    一個斯文溫和的男子面容湧上他的腦海,他憶起齊紫英為他把脈,以及當時自謙「醫術不精」的真正涵義——原來齊紫英是要表達他診斷不出任何中毒的跡象……而且,在他捉住夜靈手腕的瞬間,便已經診出她的性命堪憂。

    江湖第一神醫果然名不虛傳……

    或許,夜靈這輩子與齊天莊真的結下了不解之緣,那就由他來繼續轉動這個運命的鎖鏈吧……

    齊紫英昏沉沉的,有點想吐……他感覺地板一直上下左右搖晃,不甚舒服,他嘗試翻身,胸膛一陣疼痛,使得他冷汗狂冒,幽幽醒來。

    齊嵐欣喜若狂地叫道。「太好了!二哥你醒了!」

    齊紫英揉了揉額角,這才想起自己受了重傷,現在正在駛往金蟬島的船上,「我昏迷多久了?」他有氣無力地說道。

    「五天。二哥,你別起來!」齊嵐低喊。

    「扶我一下。」他撐著身軀,坐了起來,低頭瞧了自己胸前的傷處,已經纏上了乾淨的白布,他嗅了嗅布條上的藥昧,微笑道︰「耿千寒幫我醫治的?」

    「是啊!幸虧他這一年來跟著你習醫,否則後果不堪設想。」齊嵐倒了一杯水給齊紫英。「耿千寒說你沒傷著內臟,復原情況良好。」

    「秦煙呢?還好嗎?」齊紫英共心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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