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煙水寒 第六章
    「煙兒,只要是能保你周全的方法,不論是離經叛道還是天理不容,我都會去做。」意思很明白,他不打算給她保證。

    她就這麼盯著他,柳眉微皺,有點兒生氣,索性不喝藥不開口,以示抗議。

    冗長的沉默過去了,好幾次他將湯匙遞到她嘴邊,她動也不動,硬是噘著嘴,擺明堅持到底、絕不讓步。

    「煙兒……」他默默地歎了一口氣,最終只能投降。「我答應你就是了。」

    「一言為定!就知道師父對煙兒最好了。」她總算露齒微笑,自行接過湯藥,不怕苦地一口氣喝完,一滴不剩。

    他伸出手將她的髮鬢順在耳後,輕揉著她的右耳。「會痛嗎?」

    「當下很痛,現在不痛了。」她揚起唇角。

    耿千寒冷不防俯身,又咬了她一口,這次力道重了點,痛得她大叫,覦出了眼淚。

    「好痛啊!」她捂著耳朵,一臉不解地瞅著他。

    「記住這種痛,要是你出了任何事,我的心會比這種痛還要疼上千倍萬倍,你要是不希望看見我痛苦至死,就好好保重你自己︰」

    這一夜,某種劇烈的感覺撞擊在秦煙的心上,他字句間透露出的霸道與堅決,使她憶起了某些事,但又模糊地記不完全。

    或許,她和他……是另一種更深層的關係……

    秦煙從昨晚的回憶,拉回現況,她望著眼前來找碴的齊嵐和姚蓮香,無奈地吁氣。

    「表哥,我來莊裡作客,別因為我惹得莊內失和。」姚蓮香快步走到齊嵐的身邊,拉了拉齊嵐的衣袖。

    「姚姑娘說的真是好極了!狐狸公子,你可以放開我了嗎?」秦煙皮笑肉不笑地說。

    「不行!」齊嵐仍是抓著秦煙的後領。「除非你答應我,絕對不會再接近表妹半尺之內。」

    嘖!以為她稀罕?她還怕輕輕拍一下姚蓮香的背,姚大小姐就會吐血身亡哩!

    秦煙笑兮兮地點頭。「那是當然,我已經答應師父,絕對不會再闖禍了。」

    「很好。我就是要來告訴你,少靠近我表妹,她可是名門出身,不像你——」

    「表哥,好了。」姚蓮香截斷了齊嵐的話。「我對秦姑娘一見如故,想和她單獨聊聊,好不好?」

    「那怎麼成!」齊嵐大聲駁回。

    「沒事兒的,表哥也知道我是獨生女,沒有兄弟姐妹也沒什麼朋友,現在難得有人能陪我聊聊,你不答應麼?」姚蓮香委屈的眼角泛淚光,楚楚可憐。

    秦煙瞧著那張嬌容,水汪汪的眼眸似乎隨時可以滴出兩大缸的水,不由得打從心底佩服呀佩服。

    「好好好……那,晚膳時我再來接你。」齊嵐最受不了女孩子家的眼淚,只能勉強答應了。

    他轉過頭來對秦煙警告道︰「你最好小心一點,蓮香的一根頭髮你都賠不起。」

    秦煙輕笑,拿出懷中的手絹擦拭臉頰。「不好意思啦,你的口水噴到我了。」

    「你——」齊嵐覺得自己與她真是毫無共鳴之處。

    「表哥——」

    又是一聲軟語,齊嵐承受不住,只好大步離開書房。

    齊嵐離去後,書房內頓時安靜了下來,姚蓮香上前想握住秦煙的手,秦煙卻本能反應地退了一步。

    「咦?」她自己也驚訝萬分,身體……竟然自己後退了。

    「秦姑娘一定還在介意昨晚的事,你肯定挨你師父的罵了?」姚蓮香找了台階給自己下,尷尬地笑了笑。「其實我平時沒那麼虛弱的……」

    「師父才不會罵我,倒是你要照顧好自己,免得齊嵐一天到晚找我麻煩。」秦煙盯著姚蓮香的下巴,比起昨晚似乎哪裡怪怪的……是膚色嗎?

    感覺不太自然……

    「秦姑娘,你一直後退是怕我麼?其實我打從第一眼見到你,就覺得特別親切。」姚蓮香再次靠近秦煙。

    秦煙又退了一大步,凝視著姚蓮香的臉龐,感受到莫名的危險,就像一種潛在的本能迫使她這麼做……此刻,她沒辦法平心靜氣與姚蓮香相處。

    「姚姑娘……我的肚子突然有點不舒服,想上茅房,等我回來,看你是要聊天文地理還是天干地支,我都奉陪!」她捧著肚子,急迫地衝向門邊,沒想到姚蓮香的身影比她還要快。

    「想去哪呢?」姚蓮香擋在門前,嫣然一笑。

    秦煙連忙遠離她好幾尺,頻頻退後,額上滴下冷汗。「你不是姚蓮香……你是誰?」

    「咱們昨晚打過照面了,不過不是這張臉。」姚蓮香邪魅的微笑,聲音已經截然不同了。

    這聲音……秦煙心驚。「你是昨晚的女婢!」

    糟!這不會就是傳說中的易容術吧?她只在齊天莊的藏書閣裡看過書籍,沒想到這會兒真的遇上了。

    她一步步逼近秦煙。「昨晚捉起你的手腕,確認你沒有絲毫武功時,還真是令人震驚呀!」

    「我本來就不會武功。」秦煙立即反駁。

    「哼!功夫盡廢也就罷了,沒想到你連記憶都失去了,多麼可悲啦!但這樣也好,你死了到陰曹地府也不會心有不甘。」

    秦煙緩緩退至窗邊。書房在二樓,自窗戶跳下去應該死不了,大不了骨頭斷個幾根,咬緊牙關撐過去就是了,也好過被人虐殺。

    「我們無冤無仇,你要殺我也該讓我知道理由啊!」她偷瞄一眼窗外。要死了,只是二樓而已,也這麼高!這跳下去,恐怕不是皮綻骨斷能了事的!

    「聖月教一直在追殺你和耿千寒,教主說了,生要見人,死要見屍。你們倒是聰明,躲在江湖第二莊裡,以為這樣就可以平安無事了?未免太小看聖月教了。」冒牌的姚蓮香放聲大笑。

    全江湖都有聖月教的眼線,而齊天莊卻是最難佈置眼線的地方,齊家的護衛與家僕都經過嚴格的篩選,很難魚目混珠進入其中。

    於是聖月教便安排人手潛伏在齊家的親戚府上,若有機會便可上齊天莊一探究竟。

    伴隨著姚蓮香身體不適來齊天莊休養,正是她表現的大好機會,本來只是來探探齊天莊的內部實力,卻意外發現聖月教一直在找尋的目標。

    哈!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她按兵不動,偷偷觀察了好幾日,進而發現一連串令人震驚的事實——秦煙不僅武功全廢,還失憶了!這下她可立了大功,教主必定會好好賞賜她的!

    又是聖月教!這個人認識她?秦煙呆愣了好一會兒,不自覺握緊拳頭,心臟「咚咚咚」跳得好快、好大聲。

    「你倒是說說看,我是誰?」

    「一年前你可是叱江湖的魔女啊,聖月教的右護使——夜靈大人。」姚蓮香加重了語氣。「不過,現在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廢人。」

    秦煙突然感覺氣血逆流,胸口發熱,腦中閃過許多片斷,沉重得令她站不住腳。

    「胡說……」喉嚨一股血腥,她張嘴,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咻——

    一隻暗器穿透了門板上紙糊的縫口,筆直射向姚蓮香,姚蓮香偏頭閃過,門板應聲而開,耿千寒飛躍而入,看見秦煙滿口是血,一股狂怒的情緒傾巢而出。

    他瞇眼,冷酷無情的出手攻擊姚蓮香,兩人交手數招,房內亂成一團,耿千寒的攻勢凌厲,隨即佔了上風。

    冒牌的姚蓮香自知不敵耿千寒,便揣出懷中的飛針,射向秦煙,以分散耿千寒的注意力。

    耿千寒袖子一揮,攔截了飛針,當袖子再度揚起時,飛針反射而出,刺入了姚蓮香的胸口。

    「啊——」冒牌的姚蓮香大叫了一聲,雙目瞪大。

    耿千寒上前捉住她的頸子,冷血地開口。「說!還有誰知道我們在。」

    「呵……」她嘴角流下鮮血。「全聖月教都知道了,你們逃不了的……要不了多久,你們就會和齊天莊一起毀滅!哈……」

    只能怪她想先攬功勞,等不及聖月教的支援就對秦煙下手,死也怨不得別人。她異常詭異地一笑,接著頭一偏,自盡斷了氣。

    耿千寒黑瞳冰冷,扔開手中毫無掙扎的軀體,轉過身奔至秦煙身前,點了她幾處大穴。

    齊紫英和齊嵐趕到了書房,眼前的景象令人錯愕,他倆卻沒時間發怔。齊紫英跑向秦煙,趕緊掏了顆丹藥給她服下。「抱她到我的別院來,挑需要立即治療。」

    齊嵐走到冒牌的姚蓮香身邊,撕下那張唯妙唯肖的面皮,愣愣地道︰「怎麼會……竟真是易容,我居然沒看出來……」

    齊嵐臉上滿是自責與羞愧。

    真正的姚蓮香被人發現昏睡在床鋪下,齊嵐接獲通報時知道事情不對勁,正要趕回書房卻先遇見了耿千寒,他和耿千寒說了句︰「秦煙在書房,有危險。」

    只見耿千寒冷冽的眼神閃過一絲驚惶,旋即飛縱離去。那模樣是他沒見過的,他也想跟著去救人,但家僕又傳來姚蓮香似乎有中毒的跡象,他不能丟下不管,兩者捨其一,他只好先找二哥救活自家表妹再趕來。

    幸虧秦湮沒死,不然……他不知道怎麼面對全莊大小了。身為齊天莊三公子,竟然被易容術這種江湖小技給蒙騙,實在愧對所有人。

    「煙兒,撐下去,聽到沒?」耿千寒攔腰抱起秦煙,腳程快速地奔向齊紫英的別院。

    秦煙容顏蒼白,毫無血色,但她迷濛的目光不曾離開耿千寒。方才面對一片血腥她非但不害怕,反而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看見他邪佞殘忍的手段也不覺得驚駭,彷彿人世間本就是如此……這種來自心中徹底憎惡的熟悉感席捲她全身。

    她就算記不起過去,也該知道自身是個什麼樣的人物了……

    「師父,你不必解釋這一切,也別告訴我過去……」她虛弱得只能用氣音來說話。「我只想知道,你愛徒兒嗎?」

    她很勉強才能勾起唇角,保持一貫的笑容。她知道她必須笑……只有笑才可以使他安心……所以不管多痛苦、多難過、多徬徨,她都得笑笑的。

    「等你病好了,我再告訴你。」他抿著唇。深怕他給了答案,她就會滿足地死去。

    「我現在就想知道啊……否則……」又是一口血自她嘴中噴出,染上了耿千寒的白色衣袍,格外沭目驚心。

    「愛。"他立刻界面。不想聽見她「否則」之後的句子。有他在,他不允有「否則」的事情發生。

    這些日子以來,他不分日夜鑽研藥理,跟著齊紫英學醫,看過成千上萬冊的醫書。他處心積慮避開聖月教的耳目,小心翼翼化身成不同的身份,四處奔波尋找稀少珍貴的藥材,就只盼望能治癒她的病情,哪怕只有一點點的幫助也好。

    他至今都沒放棄希望,當然也不准她先拋下他!

    「有多愛?」她緩緩閉上眼楮,漾著淡淡的笑意。

    「無法用筆墨形容。」他心下一緊,感覺她的身軀愈來愈冷。

    「那正好,我字丑,討厭筆墨……」她呵笑,彷若用盡了所有力氣。

    接著,手一軟,她失去了知覺……

    聖月教的大殿上,燭光交錯,眾多教徒必恭必敬地低著頭,聆聽教主的訓示。

    教主坐在寶位上,身穿大紅色的袍子,頭戴著圓頂黑帽,帽緣垂著烏色紗幕,遮掩住了他的面容;他的雙手戴著特製的黑皮手套,全身上下包得密不透風,沒有一處肌膚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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