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揉著額角,流下冷汗。
「你似乎抱著她過久了。」門口傳來一絲不悅的男音。
秦煙聽到這聲音,臉上的光彩緩緩亮了起來。
是的……每次都是這個聲音喚著她,然後困惑、遲疑、悶痛的情緒就會消失不見,她只要單純地追隨著這個聲音就足夠了。其餘的,她不必去想,也不必去在意,這樣……就行了。
「師父。」她笑瞇了眼,甜甜地喊著他。
齊紫英拿著水杯退開床邊,耿千寒快步上前摟過秦煙,扳著臉孔。
「你自己說吧,我要怎麼懲罰你才好。」
「徒兒知錯了,下次不會再莽撞出莊了。」她偎在他懷中撒嬌。
「秦煙的藥方我會再開過,到時候還請耿公子來取。」齊紫英望著這對男女,露出一抹複雜的笑容,便不打擾他們,離開了房間。
耿千寒在齊紫英離去之後,二話不說緊緊擁著秦煙,像是要透過衣裳感受到她的存在才甘心似的,他執拗的擁抱令她有些喘不過氣。
「師……」她小小的掙扎,卻被他摟得更牢。
耿千寒就這樣抱著她,不說話也不想讓她瞧見他的神色,他知道自己此刻肯定無法抑制那股脆弱的情緒流露。
她總是有本事使他失去冷靜,讓他變成一個癡狂的瘋子。
秦煙任由他摟著,似乎感覺出他的不安,她伸手撫著他的背脊,適時給他一點安慰。
許久之後,他平復了情感,才慢慢放開她,低喃︰「你果然天生就懂得如何折騰我。」
這五天,她生病的蒼白睡顏,像是不會再甦醒一般,身體異常的冰冷,呼吸是那樣的緩慢,彷若微薄的脈象在下一刻就會停止。
「只不過染了風寒,是師父太大驚小怪了。」儘管她臉色慘白如紙,仍舊是扯出頑皮的微笑。
他輕撫著她的臉蛋。「生病之後,你又更瘦了,當心風一吹,你就飄走了。」
「那你在我身上繫條繩索好了,不管我飄到哪裡,始終脫離不了你。」她半開玩笑地說。
「這是要我把你當成紙鳶放嗎?」他微微勾起唇角。
「啊!說到紙鳶,好久沒玩了,我們出莊去買一個。」她的精神都來了。
「煙兒,我們約定過了,在你的病況尚未痊癒前,盡量不出齊天莊。若你真的想玩,我去幫你買。」他神色正經,語調盡量溫柔地哄著她。
「師父……打從一年前我在齊天莊甦醒,便不曾踏出莊內半步,五天前是第一次,分不清方向的我,跑了好長一段路到後山,要不是半途下起雨,我的身體根本沒出什麼狀況,我的病情應該不至於無法出莊吧?」她困惑地側著頭。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他緩緩起身,深邃的瞳眸染上某種沉重的擔憂。「我去瞧一下藥煎得如何了。」
秦煙望著耿千寒離去的身影,胸口忽然揪了一下,心房的某處空了一塊。
師父在隱瞞著她什麼?為什麼每次她喊著要出齊天莊,莊內的所有人都會變得緊張而戰戰兢兢?他們當真怕她如此命薄,斷了找尋玉訣劍的最後線索?還是……眾人費盡心思將她藏在莊裡,是為了躲避什麼牛鬼蛇神?
頭又開始疼了起來……她一直以為遺失了記憶,對她的人生並不會有太大的影響,只要她與師父能一輩子依偎,幸福地過日子,那麼過去的種種她也不放在心上。
可是現在她心疑了……究竟,那段她遺漏的記憶片斷,到底藏著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
練字、練字!練不完的字!
秦煙捉著毛筆,坐在桌案前,隨隨便便地在紙上鬼畫符。
「可惡——能不能別抖了!」她懊惱地盯著自己的右手,每次寫字總是不受控制地抖呀抖,把墨都暈開了,怎麼可能寫出好字來。
「唉……」她歎了口氣,放下筆,支著下顎發呆。
自從她上次染了風寒後,已經過了一個月,身子休養得差不多後,師父便開始叫她練字了。
練字佔去她整日大半的光陰,但她心中也清楚,不這麼做是不行的。
她如扇的長睫揚了兩下,試圖握緊右手使力,卻始終無法握成一個有力的拳頭,她扯唇輕笑了。
她身上有很多的疤痕,雖然都不知道怎麼來的,但影響她最深遠的,莫過於右手腕上的傷疤……那看起來像是自戕過的痕跡,很深很深的傷口,深到她覺得自己的右手曾經一度殘廢過,所以現在只能靠寫字緩慢地讓傷口復原。
她不是沒有問過師父原由,但師父只是牽起她的手,露出他左腕上的鮮紅烙印,淡淡地說道︰「剛好湊成一對,牽手在一起時,也不覺得自慚形穢了。」
是啊!和師父掌心交握時,便覺得天不怕地不怕了。
她在紙張上又寫了幾個歪七扭八的字,自己呵呵地笑了起來。
「秦煙!」書房的門板倏地被打開,齊嵐怒氣沖沖地進入書房,身後還跟著一名美若天仙、柔弱嬌嫩的美麗姑娘。
嬌弱的姚蓮香有點生氣又有點害羞說道︰「表哥,就說了不打緊,你何必非要來打擾秦姑娘不可?」
「表妹,我是替你主持公道,在齊天莊敢欺負你的人簡直是不想活了!」齊嵐怒眼瞪著秦煙,三步並成兩步上前,一把抓起秦煙的後領,將她拎了起來。
姚蓮香是親戚之中最惹人憐愛的表妹,這陣子因為身子微恙到齊天莊調養,他已經千叮嚀萬囑咐秦煙不可驚擾表妹,結果秦煙根本就是左耳進、右耳出,全然不當一回兒事。
「狐狸公子,有什麼事用講的就行了,不要一開始就動手動腳的,好歹我也是個姑娘家嘛。」秦煙撇撇嘴,瞄了一眼嬌柔的姚蓮香。
哈!在齊天莊裡,她和姚蓮香的待遇根本就是雲與泥的差別,人家可是眾人捧在手心裡的明珠,而她是腳邊不屑一頭的石子。
齊嵐還特地來偏僻的後院吩咐她與師父,不許去前院打擾這名嬌客,自然又免不了一番夾槍帶棍的嘲諷和趕他們出莊的言語,不過她很快就當成瘋狗亂吠,忘得一乾二淨。
她完全沒有把姚蓮香這號人物放在心上,偏偏老天愛捉弄人,愈是不在意的事情,愈是會出亂子——
就在昨晚,秦煙瞧月色明亮,夜空繁星點點,一時興起捉了幾隻蟋蟀在涼亭裡戲耍,誰知道姚蓮香會到後院來賞月,見她玩得不亦樂乎便湊上來觀看。
大小姐沒見過蟋蟀,又剛巧被蟋蟀跳上了身,結果就嚇得花容失色,驚叫連連了。
「走開走開!」姚蓮香激動得拍著自己的衣裳,希望拍去可怕的蟋蟀。面頰上串串淚滴滾落,好生可憐。
「別怕別怕!它不會咬人的!」秦煙大喊著,撲了上去抓蟋蟀,卻踩到了姚蓮香的裙擺,害姚蓮香重心不穩,跌進一旁的池子裡。
女婢們失聲尖叫,秦煙當下慌了手腳,池子不算深,但姚蓮香因為過度緊張而站不起來,眼見就要溺水了……
「你快想辦法啊!」一名女婢捉起秦煙的手腕,凶巴巴地大喊。
「凶什麼?我這不就要救她了!」秦煙可不想鬧出人命,所以她甩開女婢的牽制,跨步上前,準備跳下去救人。
一雙堅固的手臂在最後一刻環住她的纖腰,阻止了她的衝動。熟悉的味道自她身後包圍住她,她突然察覺事態不妙了。
「你要是敢跳下去救人,我便三個月不與你說話。」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冰冷。
剎那間,秦煙感覺右耳一痛,耿千寒便離開了她身後跳入水池中,將姚蓮香打橫抱起。
姚蓮香從拚命掙扎,到最後虛弱地偎在耿千寒懷中,彷彿抓住了浮木緊緊不放,柔弱得像朵一摘便會夭折的花。
她驚魂未定,渾身顫抖,雖然嗆了幾口水,但思緒仍然清晰。「公子……謝謝搭救。」
「不,是我的徒兒不好,我代她向你陪罪。」耿千寒抱著她走回涼亭,兩人全身濕透。
「小姐沒事吧?」兩個女婢緊張地上前。
他將姚蓮香放下,姚蓮香一個腿軟又跌回他的懷抱。「啊——」
「姑娘小心。」耿千寒扶著她,口吻有禮,臉龐依舊是一臉淡然。
姚蓮香雙頰一陣紅暈,低聲說著︰「我的腳踝……好像扭傷了……」
耿千寒停頓了一會兒,再度將她攔腰抱起。「我送你回房,請人找齊二公子來醫治。」
「我這就去找二公子!」其中一名女婢連忙拔腿跑至前院。
「多謝公子……」姚蓮香羞赧地低著頭。
他瞄了一眼秦煙,秦煙抿著嘴,十指交扣,雙肩微垂。
「煙兒,你先回房,我等等再去找你。」
結果,秦煙回到房中,坐在椅凳上等了一整夜,就是等不著他的身影,他整夜未歸。
她不時摸著自已的右耳,那在銅鏡前明顯的齒痕,是他懲罰她的痕跡。
她的師父,寧可要她眼睜睜看著別人溺斃,也不願意她的身子出半點岔子,這種偏執的關懷超出了她的想像,也證明……她的病狀大概很難治癒吧,所以她沒有救別人的本錢和資格……
她就這麼發著呆,腦袋胡思亂想。
直至清晨,他才端著藥進她的房間,見著她沒睡,擰皺了眉心。
「你需要休息。」他已經換上乾爽的衣物,步至她身邊坐下。「喝完藥就上床。」
「姚姑娘好一些了嗎?」秦煙垂眸,漫不經心地問。
「大概吧。」他漠然的神情很無所謂,端起藥碗餵她吃藥。
「你不是一直在她那嗎?」她懊植地蹙眉。
「我被齊嵐喚去打了一場,又被紫英找去念了一番,還好莊主不在,否則不知何時才能回來了。」耿千寒放下湯匙,撫著她的右耳廓,瞇起雙眸盯著上頭的齒印。
「原來如此。」秦煙心口不自覺鬆了口氣,點了點頭。「師父,倘若有一天齊天莊趕我們出去,就算你為了徒兒的身體著想,也絕對不行對姚姑娘施行美男計。」
「嗯?」他挑高眉,輕輕地淺笑了。誰說她只有十來歲的心思,她在這方面不是挺敏銳的?為了保護她、給她最完善的照顧,他就算負盡天下入,恩將仇報,背負一世臭名也無妨。
「我知道我是負擔,不懂武功、不懂藥醫,也不會求生……我也知道齊天莊不見得會醫治我到想起玉訣劍,可就算如此,美男計你千萬不可以使用,不可以為了徒兒使用。」她再三強調,叮嚀的神態極為認真。
要說她為何如此篤定,她也說不出所以然,只憑著一種感覺……以及師父的反常舉動——他其實不喜歡別人近他身,而且他看著姚蓮香的眼神沒有任何情分,卻仍是溫柔地抱她回房……若說沒有所圖,是不可能的。
「為什麼不能用美男計?」他微微勾著唇瓣。
姚蓮香對他有那麼一絲意思,他要是順水推舟,確實可以替秦煙多爭取一些保障。
「因為只憑想像,我心頭就不舒坦。」她揪緊衣襟,喘了口氣。
看見他抱起姚蓮香離去的身影,她心中有股難言的痛楚迅速蔓延,連她都十分意外自己的揪痛感竟如此強烈,強烈到她不希望再發生第二次。
耿千寒滿意地淡笑了,彷彿是得到了期待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