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維光!你……」她氣結,連罵人的話都擠不出來。
「你早點睡吧。」連頭也沒回的,他直接走出了臥房外。「大門我會幫你反鎖關好。」
「伍維光!」於美月又大吼了一次他的名。「你現在走了就不要後悔!我會當作從來沒認識過你!」
然而回應她的,是大門關上的聲音。
那天晚上,伍維光難以成眠,隔天上班時雙眼顯得略微紅腫。
他一直在想著,自己或許該打通電話向施文琪道歉,卻又不知道該開口說些什麼樣的話。或許,是他從來沒發現到自己對她的感情已經這麼深,直到那嫉妒的念頭成了導火線為止。
低頭苦思,步行過一個轉角,然後他停住了腳步。
他錯愕。
他看見數名記者與攝影師守在公司樓下,一見到他,突然同時疾步朝著他包圍過來。
這景像他不是第一次體驗。
完了,又來了。這是他腦海中唯一的念頭。
「請問你和於珊珊復合的事情是真的嗎?」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幾年前那件事情對你的影響是什麼?」
彷彿是舊事在眼前重演,鎂光燈閃得他頭昏眼花,記者一連串的問題壓得他連呼吸的節奏都亂了。
「不想表態嗎?」
「要不要針對這件事情向大家說明一下想法?」
「於珊珊說你到她家只是朋友之間的照顧,對此你有沒有想否認的?」
問題接二連三,伍維光這才醒神過來,迅速低頭直往前方走。「不好意思,我趕著上班。」
記者群被警衛擋在門外,伍維光走進電梯裡,暫時得到一個能夠冷靜的空間。他知道,是昨天晚上進出於美月的住處時被偷拍了。
辨公室裡的氣氛詭異,同事們看著他的眼神已經改變,在走到自己的位置之前,伍維光瞥見同事的桌上擺著一份今天早上的娛樂版--他看見自己出現在照片裡,這回連馬賽克都省了。
「那個……」終於,其中一位同事總算開口:「這個真的是你嗎?」
他指著照片裡的男人。
伍維光毫無反應,他靜靜地盯著同事的表情,再看了一看桌面上的報紙,才道:「對,是我。是真的。」
「真的假的?」
現場頓時一片嘩然,同事一個接著一個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於珊珊真的是你的馬子?不會吧?你這麼屌喔!」
僵凝的氣氛融化了,伍維光的心情卻沒變得比較輕鬆。他知道,任何評論都會有另一面,他想起從前也有人說過「羨慕你有一個明星女友」,轉個身之後卻變成「鮮花插在牛糞上」。
「她不是我的女友。」他淺淺一笑,只是否認,然後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嗄?不是?」同事顯得有些錯愕,卻又立刻堆出了笑臉。「唉呀,沒關係啦,反正她都讓你進她家的門了,有的是機會。」
同事間你一言我一句的,有調侃、有煽動,伍維光壓根兒就不想搭腔,臉上始終只是掛著苦笑。
「維光。」突然,主管探出頭來,叫了這八卦主角的名字。
伍維光連座位都還沒坐熱。
「什麼事?」他抬頭。
「進來一下,我有事情跟你討論。」語畢,主管掉頭走進小辦公室,臉色不怎麼好看。
是什麼事情要討論,伍維光心裡有譜。
還記得第一次發生這種事的時候,主管沒幾天就以「影響公司的優良工作環境」為由把他資遣了。
這是第二次,結果會有什麼不同嗎?他其實沒那麼樂觀。
兩人相繼在辦公桌兩側坐了下來,男主管拿起筆,轉了兩圈,那眉頭皺得緊緊的,像是開不了口。
伍維光低下頭,歎了一口氣,才又抬起頭來。
「上面的希望我離開,對吧?」
主管一怔,先是意外,而後才露出尷尬的笑容。
「其實沒那麼嚴重。上頭只是希望你先留職停薪,等這件事情冷卻下來之後你再回來上班--」
「不會冷卻的。」伍維光打斷了他的話。
一旦被同事貼上了標籤,這件事情就永遠不會被忘記,所有人會一直記得他就是那個「跟於珊珊有一腿的傢伙」,而不是一個叫作伍維光的人。
主管錯愕了一下,才笑道:「不會的啦,媒體都是一頭熱,幾天就會鳥獸散了。」
伍維光揚起淺淺的笑。
他當然知道媒體下星期就會忘了他的存在,但是坐他隔壁的同事不會忘,頂樓抽煙的陌生人不會忘,樓下那些素昧平生的同事也不會忘。
「這兩天我會盡快做好交接工作。」伍維光給了一個總結,然後從座位上站起身。「離職單我下午會填好交給你送簽。」
他不再打電話來了。
經過了幾天,伍維光就像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連通電話也沒再打來。施文琪很沮喪,卻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
主動打給他嗎?撥出號碼很容易,難的是--打給他之後,該說些什麼?
想起那天晚上他離去時的樣子,想起那天晚上他說出口的那句:「你是女人,我是男人,你沒想過我接下來會想做什麼?」
她的確沒想過。
但,她意外發現自己其實並不排斥。
她該怎麼讓他知道?或者,她應該慎重向他道歉,並且表明自己一點兒也不打算和顏儒孝復合?
這種事情其實早該在第一天就去做,但施文琪總是緩著,總是以為可能明天他就會打電話來、可能等她復職之後就會自然化解這段尷尬。
直到現在,施文琪開始深切相信:伍維光不會再來了。
他是個被蛇咬過的人,即使她只是一條草繩,他也視她如毒蛇。
想到他是如此細心對待自己,自己竟然讓他那麼失望,於是,施文琪決定有所行動,就算得不到原諒也沒關係,至少自己曾經去挽救過。
她看了牆上的時鐘,將近十二點,差不多是中午用餐時間了。她拿了枴杖,一跛一跛走出門,攔了一輛計程車。
或許這樣做的確有點衝動,但只要一想起伍維光曾經為她做過的那些事,心裡那股「想向他表示些什麼」的慾望便愈加理直氣壯。
她搭車來到公司樓下,找了一家簡餐店坐了下來。
拿出手機,當然是撥了伍維光的號碼。聆聽著電話一聲聲的響,施文琪突然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大概這輩子從沒跳得這麼劇烈過。
那就宛如是在法官面前,等著被宣判是死刑還是無罪。
然後,電話的另一端有了回應。
「喂?」
是他的聲音。
「呃……喂,是我,文、文琪。」她竟然結巴了。
「我知道。怎麼了?」他的聲音聽來好像有些無精打采。
「其實……也不是很重要,只是……只是想約你中午吃個飯,畢竟,欠你的那一餐也欠好久了……」
彼端沉默了半晌。
她覺得自己快窒息了。
「如果你沒時間也沒關係,我--」
「在哪裡見面?」他卻突然打斷了她的話。「你家樓下?」
施文琪一愣,立刻醒神。「不……我已經在公司樓下的那家簡餐店了,就是橘色招牌那間。」
伍維光在電話那一頭靜了幾秒,才道:「可能要等我二十分鐘。或是……最多三十分鐘吧,我沒辦法確定時間。」
「沒關係。」施文琪不自覺地露出笑容,也鬆了口氣。「我等你。」
她笑得更開了。
好奇妙!只不過是開口說了一句「我等你」,竟會讓她心頭一陣甜蜜。她忽然覺得自己簡直就像個情竇初開的女學生。
可能摔了那一跤之後,她也把自己摔傻了吧?
正當她還沉浸在滿心歡喜的氣氛時,叮咚兩聲,簡餐店的玻璃門被推了開來,門上的鈴鐺吸引了施文琪的目光。
她傻了一下,是公關部的同事。
施文琪像是作賊似地立刻縮了身子,換到一個背對著她們的座位,同時在心裡暗叫不妙。她怕被質問為什麼請了病假之後還跑來這裡,怕被質問為什麼會和伍維光一起用餐。
那,待會兒伍維光來了之後怎麼辦?
她慌張,想不出對策。就算傳了簡訊叫伍維光換下一個地點,自己也很難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走出這家店。
還是……就乾脆承認算了?承認這幾天下來的種種一切。
「吼,陳姐,你可不可以把那個新來的火掉啊?」
突然,一句話讓施文琪的注意力轉移了過去。
新來的?火掉?她皺眉,心裡以為部門又來了新的同事,就在她請假的這段期間。
「沒辦法,人家摔斷腿了,這時候開除她可能會被勞保局盯上。」
就是這句摔斷腿,施文琪明白自己正是那句話裡的主角。
「她還在試用期吧?把她火掉,重新請一個人來還比較實在。」
「對啊,才來沒多久就請長假,搞什麼!都已經忙得要死了,還要分擔她的工作,到底請這個人來幹嘛呀?」
「來換新男人吧?」
這句話一說出來,女人們輕蔑地笑著。
施文琪卻是連一個想法也擠不出來。她震驚,震驚得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去思考那些對話。
「是嘛!她不是解除婚約了?是不是釣到更好的啊?」
「沒聽說耶,應該不是柯鴻毅『得標』。」
「什麼得標呀!虧你想得出來。」
又是一陣大笑。
施文琪則是腦中一片空白。她生氣嗎?還是難過?她其實分不太出來,反倒是不斷地想起那些女人平時親切的笑臉。
啊,是了。
原來這就是伍維光希望她離開的原因吧?思及此,她露出了一抹笑容,是苦澀的那一種微笑。
她到底在幹什麼?辭去了空姐的工作,被未婚夫劈腿,遭同事放冷箭,再來呢?還有嗎?還有什麼在等她?
突然,手中的行動電話震動了。
她醒神一看,是伍維光傳來的簡訊。
抱歉,我現在不方便過去,你先自己吃吧。不用等我。
幾個字,碎了她的心。尤其是在這個時刻。
雖然客觀來說,此刻他不來其實是好事,但她就是覺得自己被扯碎了。身後的那群女人依然有一句沒一句地批評著她,她卻一點兒也不生氣,反倒是自憐了起來。
她突然覺得自己在一夕之間失去了好多東西。
好的工作、好的未婚夫、好的新同事。然而轉念一想,搞不好這些東西她從來就沒擁有過。
一周後,她回到了公司,順便遞了辭呈。
「咦?為什麼?」陳詩蘭一副驚訝萬分的樣子。「是不習慣這個環境嗎?還是覺得哪裡不好?」
此時看著她那故作關懷的嘴臉,施文琪只剩下厭惡。
「因為我只是來換新男人的,不是嗎?」她冷冷地給了答覆,並且非常享受陳詩蘭那凝結的表情。
幸好她才來上幾天班,需要收拾的東西並不多,除了自己的皮包之外,她只帶走了伍維光的名片。
她瀟灑地走出了公關部。
在離開之前,她想再去見伍維光一面,雖然他可能真的很氣她,或是再也不想見到她。但是不管結果是什麼,有許多事情她還是希望能夠從他那裡得到解答。
當然她也想謝謝他--謝謝他早在那麼久之前,就已經警告她要提防那些女人。於是,她鼓起勇氣,在中午休息時間,第二次踏進MIS部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