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為什麼會讓我留下來?」所以他只好把答不出來的問題丟了回去。
「是你自己堅持的。」她笑出聲,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你可以用『你好煩』三個字把我趕走。」
「可是你又不煩,還可以陪我聊天。」
「這不是正好?」他聳聳崩,側頭看了她一眼。
他實在不想說出「因為我想陪你」這種話--至少現在不想。
話題就這麼被扯開。
似乎,有一種奇妙的氣氛在兩人之間化了開來。施文琪別過頭,視線落在另一對男女身上。
他們應該是情侶吧?女人身上還掛著點滴,男人替她拿著點滴架,兩人持續有說有笑。
在別人的眼裡,她和伍維光看來又像是什麼樣的關係?她突然想到了葉思璇那些勸退的言語。
「告訴我一些你和於珊珊的事。」她醒神,決定打散這股微妙的氣氛。
這反應讓伍維光有些錯愕。
「……你是以八卦媒體的立場來說這句話?」
「當然不是。」她笑了出來。「只是好奇想知道……你們是怎麼認識的、怎麼在一起之類的。」
「為什麼?」據他的經驗,通常會問這種事的人,多半是單方面想知道「於珊珊」這個人的私事,而不是對「他」好奇。
施文琪揚揚眉,故作輕鬆。
「女人嘛,對別人的愛情故事都會特別有興趣--」說到此,她打住,又改口道:「好吧,我承認我是好奇一個女明星的愛情故事會有什麼不同。」
這回輪到伍維光被逗笑了。
「那你想要我從什麼時候開始說?」他坐正了姿勢,一副說書人的樣子。
「嗯……」她沉吟了一會兒。「就從你認識她開始好了。」
「我和她是高中同學。」
「她那時已經在演藝圈裡了?」
「不,還沒。」他搖搖頭。「那是畢業後的事情。」
「所以……」她轉轉眼珠子,想像這傢伙穿著制服的模樣。「所以在學校的時候是你先追求她?」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
「哪有這種答案!」
「那時候我坐她旁邊,上課的時候常常有男同學傳紙條給她。」
想起了某些回憶,伍維光不自覺地露出微笑。「有一次,她突然拿一張紙條給我。我不知道那是給我的,我還問她是要我傳給誰。」
剎那間,他臉上的微笑刺痛了施文琪的某一條神經。
此刻他的微笑,不是為她,而是為了那個叫於珊珊的女孩子。
「那……紙條上寫了什麼?」她吸了口氣,不知不覺避開了他的目光。
「她要我假日陪她去面試。她說她一個人去會怕。」
他也低下了頭,臉上笑容漸漸消失。「從那時候開始,她做什麼事都要拉著我陪她。我們算是不知不覺就在一起了。」
說到這裡,他沉默了好一陣子。
「然後呢?」她想,他是憶起了分手的經過。
「然後……」他拖了幾秒,才接著道:「升上了二、三年級,她開始喜歡被追求的感覺。喜歡被男生告白、接受所有男生的禮物、背著我單獨和男生出去吃飯、看電影。」
施文琪靜靜的,沒說話。
「我如果生氣了,她會說那些都只是朋友,我沒權利阻止她交朋友。」
說完,他自嘲地苦笑了幾聲。「每一次,每一次,都是同樣一句「那些都只是朋友」,但是我卻反駁不了她,就這樣一直忍耐。甚至,我在她的手機裡看過一封很曖昧的簡訊,而傳那封簡訊的人還是我最好的朋友。」
語畢,他安靜了幾秒。
不可思議。明明經過了那麼長的時間,如今回想起來,卻還是能讓他的胸口隱約感到刺痛。
「所以你們就分手了?」她追問。
「不。」他回過神來,接著道:「她解釋那是我朋友單方面對她示愛,她什麼也沒有回應。」
「你相信她?」她意外。
「不然我還能怎麼樣?」他卻苦笑。
施文琪怔怔地,卻又不得不去想像自己的立場。同樣類似的情況,如果當初顏儒孝告訴她「只是學生」,她會相信嗎?
她幾乎可以肯定答案是--會。
因為存在著感情,所以願意選擇相信。
「你還想念她嗎?」突然,她冷不防地這麼問出口。
「不會。」他答得斬釘截鐵。情願讓心裡像一攤死水,也不願意繼續在那樣的循環裡自虐輪迴。
「那你還愛她嗎?」
這問題卻讓伍維光靜了幾秒。
「怎麼樣才能叫作『愛』?」他轉頭,看著她反問。
施文琪怔住,愣了好久,才道:「想和她相處,想和她一起走下去,不想看見她和別的男人在一起。」
大概吧。她從沒去思考過「愛」的定義。
沒料到伍維光竟別過頭去,笑了出聲。
「我必須承認,直到現在我還是不願意看見她和別的男人在一起,但我並不想和她一起走下去。」說到此,他回過頭來看著施文琪。「你說,這算不算是愛她?」
她被問得答不出話來。
那樣的神情讓伍維光忍不住微笑,岔開了話題:「算了,別一直提我的事。你自己呢?沒什麼可以拿出來提的嗎?」
「我?」她尷尬地笑了一笑,道:「你想知道什麼?」
他聳聳肩。
「你不問的話,我不知道我該說什麼。」
於是伍維光揚揚眉,問:「那就從三圍開始?」
「你……」
「這次沒有書可以讓你拿來丟了。」
「我還有手!」她一掌打在他的臂上。「虧我這麼認真……」
「好好好……那我認真一點。」他制止她,態度正經了些。「前幾天在辦公室裡聽到的。你和業務部那個男人……是真的嗎?」
一聽,施文琪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什麼真的?」
「說你打算和那個姓柯的在一起?」
「什麼呀!」她突然大笑出聲,「這到底怎麼傳出來的啊?你看他連一次也沒來探過我,可能嗎?如果說是跟你的話,還比較有--」
一句話還沒來得及說完整,她就打住,意識到自己做了很尷尬的假設。
「反正不可能。我對他沒什麼特別的感覺。」她硬著頭皮,草率結束了這個話題。
伍維光沒答腔,只是看著遠處,看著另一對男女。
他的樣子令施文琪感到不安。
「…一回病房吧。有點冷了。」她指的是氣溫,亦是指氣氛。
他點頭,站起身。
往病房的途中,她問他MIS部門是幹什麼的。這回,他很有耐性地向她解釋了一遍,不再是那句「反正說了你也不懂」。
當晚,施文琪夢見自己的電腦出了問題,是伍維光來替她解決的。
在那樣的夢裡,他貼近她身旁,盯著螢幕的表情是如此認真。他倆聊了一些閒話,最後兩人自然而然地吻了彼此。
唇與唇碰觸的瞬間,施文琪醒了過來。
第一眼看見的是病房裡的天花板。
她有些茫然,眨了眨眼之後,翻了個身,見伍維光依然沉睡著--就躺在窗邊的那張長椅上。
伍維光正好面向著病床,這讓她可以清楚看著他的睡臉。
盯著他的唇瓣,她不禁想起十秒前的夢境。
完全無法否認的,夢裡的每一幕都能坦白詮釋她的慾望。沒有年紀之間的差距,沒有條件優劣的取捨,就只是單純地喜歡他的氣息、喜歡他的靠近。
憶起葉思璇所提出來的「良心建議」,施文琪突然感到一絲淡淡的落寞。
其實,她再也分不清楚所謂的「好」與「不好」,甚至連「喜歡」這麼簡單的兩個字,在她心裡竟然已經逐漸變了調。
從小到大,她一直是以具體的條件來選擇伴侶。不但要聰明、健談、幽默、大方,家世背景和外貌氣質更是條件裡頭所不能缺的。
千挑萬選之後,她便像是被下了指令一般,愛得理所當然。好像在一張條件列表上面一一打勾了之後,所謂的幸福未來就會緊接著降臨。
然而真的是如此嗎?顯然這種事情不是一張「擇偶條件列表」就能夠完美成全。
她就這麼盯著伍維光熟睡的模樣,直到牆上的時針指著七點。
「……維光?」一開始,她試著輕聲細語叫喚他。「伍維光?」
那感覺很奇妙,她發現自己似乎從來沒有叫過他的名字。
「伍維光?起床嘍。」這回她提高了一些音量。「你再不起床的話,上班會遲到……」
然而對方依然連點反應都沒有。
「嘖,真是睡死了。」施文琪自言自語了一句,轉身抽了兩張面紙,搓揉成團,又回過頭來直接扔到他身上。
面紙團砸中了伍維光的額頭,他乍然驚醒,一臉莫名。
那副樣子讓施文琪笑了出聲。
他用力眨了雙眼,甩甩頭,讓自己更清醒一些,這才從那模糊混亂的夢境裡回到了現實。
然後他看見施文琪正盯著自己,掛著淺淺的微笑。
「早安。」她撐起身子,讓自己在床上坐直。「這位英俊可口的年輕看護,女王梳洗的時間到了。」
這話讓伍維光噗哧笑了出來。「……看護?女王?」
「你今天要上班吧?」她突然轉了話題。
「當然。」他下了床,動了動肩膀,只覺得一陣腰酸背痛。「我先去洗把臉,等等再扶你進去。」
「我沒關係,我可以用枴杖。」
伍維光沒理會她,逕自走進了一旁的洗手間,梳洗了兩、三分鐘之後就走了出來。
「要我幫你請假嗎?」他伸出手的同時問了一句。
「不用。」她將自己的手搭在他肩上,小心翼翼地走下床。「我已經打電話跟詩蘭姐交代過了。」
伍維光聽了,先是微怔,才問:「你向她提了?」
這反應讓施文琪有些困惑。
「怎麼了嗎?」
「不,我是說……包括是誰害你住院的事,你都提了?」
「是啊。」她微微一笑,被他攙扶著走向洗手間。「反正早說晚說還是得坦承這一整件事,乾脆就先向她說明白。」
「那大概今天就會傳開了吧。」若以那些女人傳播八卦的速度來看的話。
「嗯?你說什麼?」她壓根沒聽見他的低語。
因為她的感知全專注在伍維光的雙臂上。
她的手繞過他的頸,他的手則是扶在她腰際。那樣的距離太親密,她完完全全可以聞到他身上的氣息。
然而,她也意識到伍維光那神色自若的模樣--這是否代表著:他只是把她當作一位稍有交情的同事?還是根本就視她為哥兒們?
無來由的,她想起了他曾經說過的一句話--
「因為你身上沒有香水味。」
就只是如此而已。
不管如何,她的確是感有些失落。
「你自己在裡面小心一點,」把她扶到了門邊,伍維光放開了雙手。「盡量靠著牆邊走,OK?」
「知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她一跛跛地踩進門裡,回頭睇著他。「你呢?要不要先趕去公司?我怕你來不及打卡……」
「公司沒你想像的那麼遠,」他笑了一笑,又道:「我還打算等等先回去洗個澡再去公司。」
她似乎顯得有些訝異,「你的早晨還真是悠閒。我們女人每天都得提早半個小時醒來化妝打扮。」
「誰叫你們喜歡把自己搞得那麼累。」
「還不是你們男人愛看。」她悶哼一聲,掉頭走進了洗手間裡,順勢將門板給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