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吃頓飯 第十一章
    這話讓施文琪笑了出來。

    然而她腦海裡想的,是伍維光在那裡等了她一個多小時--他並沒有像自己所說的那麼「識相」。

    他是抱著什麼心情在那兒枯等?她想像不出來。

    「對了,」葉思璇突然出聲,拉回了她的心神。「那個約你看電影的男生……你是認真的嗎?」

    施文琪怔怔看著她半晌。

    「什麼意思?」

    「不,我的意思是……他太年輕了吧?你想重新找個男人,但好歹也找個像樣的男人吧?」

    「你到底在說些什麼?」施文琪苦笑了一笑,佯裝若無其事。「他只是公司的同事而已。因為我還不是正式員工,所以福委會給的電影票沒我的份,他是好心邀我一起去,你想到哪裡去了你。」

    「呼,那就好。」葉思璇一副鬆了口氣的模樣,那模樣卻像是根繡花針紮在施文琪的心版上。

    一種若有似無的刺痛。

    「他不夠好嗎?」突然,施文琪無意識地問出了這麼一句。

    這話讓葉思璇一陣怔愣。

    「當然。你想想看,他看起來頂多才剛出社會幾年而已。你呢?你都三十歲了,而且事業有成。你甘願依靠一個小男人……哦,不是,是你甘願讓一個小男人依靠嗎?」

    施文琪靜靜的,沒有立刻回話反駁。

    曾經,她也是把「年紀大」和「能依賴」畫上等號,所以她一向選擇年長她許多的男人。

    然而結果如何顯而易見,甚至是她此刻躺在病床上的始因。

    「你……」葉思璇在她眼眸裡看見了戀愛中女人的眼神。「不會吧?這不是真的吧?你對那個男生認真了?」

    「沒有。」施文琪露出了苦笑,睇著她。「我只是好奇,為什麼你才見過他一面,就覺得他不可靠?」

    像是沒料到她會如此反問,葉思璇先是錯愕了一陣,才答:「他看起來一副就是剛畢業的樣子,說明白一點,他還是那種「到處玩玩」的年紀,不適合我們這種年紀的女人。」

    對此,施文琪沒有表達什麼想法。

    葉思璇說的她都懂,她真的懂。其實,在女人同儕之間,男人一直都像是一件飾品,用來比較高下,用來突顯自己的價值。

    她聽得出來葉思璇並不滿意伍維光的「身份」,她相信差個三、四歲的姐弟戀在這個世紀已經不是什麼新聞了。

    而是「身份」吧?

    正因為伍維光的頭餃不夠漂亮,所以葉思璇不認同他。

    她明白,思璇想表達的每一個重點她都明白。然而,此刻她腦海裡所浮現的,已不再是想像中的完美未來,而是牢記過去的每一次失敗。

    思緒至此,她醒神,打算換個話題。

    「你呢?今天沒約會嗎?」她抬起頭來看著對方。

    「想得美。他忙得要死,哪有時間陪我。」葉思璇調整了坐姿,讓自己舒服了些。「有啦,他是有說晚上會盡量找時間,如果會議順利的話。」

    「星期六他還上班?」施文琪皺了眉。

    「他和你一樣,全年無休了。」

    葉思璇揚起苦笑,又道:「你忘記了嗎?每次什麼情人節、聖誕節,我都專門幫別人代班。反正就算我排休,他也不見得有時間陪我。」

    施文琪不自覺地報以同樣的微笑。

    她能瞭解那種感受。曾經,她也經歷過那樣的日子。寂寞了,不能撒嬌;生氣了,不能發洩;對方工作繁忙,她便要自己找事情來打發。

    因為她們都被教育「如何當個好女人」,而她也真的以為這樣子的「好女人」一定可以得到好結果。

    很傻吧?她竟然曾經深信不疑。

    入夜之後,病房瑞安安靜靜,即使外頭的走廊有些吵鬧。

    顧及老家的生意不能放著沒人管,施文琪在兩個小時之前就把父母給趕了回去;而葉思璇怕她太悶,丟了一本《達文西密碼》給她之後,便自個兒忙自己的事去了。

    邊翻著書頁,施文琪憶起自己已有好長一段時間沒這樣子閒下來閱讀,沒料到久違的一次竟是在病床上。

    下午的時候,她打了通電話給陳詩蘭,坦白告知一切。雖然對方在另一頭不斷地要她別擔心、別煩憂、好好休息,但她對公司還是抱持著一股愧疚感。

    突然外頭傳來敲門聲,打斷了施文琪的思緒。

    她以為是葉思璇。

    但,下一秒卻又覺得似乎不大對勁。那女人應該去約會了才是,怎麼可能又折回醫院來陪她?

    「進來。」她放下厚重的小說,盯著那扇門。

    門開了,外頭站的人是伍維光。

    她有些驚訝。

    「你怎麼會……」

    「聽說你摔斷腿了。」他笑了一笑走進房裡,順勢將門給帶上。

    「哪那麼誇張。」她笑了出來,將書本闔起,擺在床邊。「不好意思,早上害你等那麼久……應該也浪費了你的電影票吧?」

    「小事情而已,沒關係。」他走到床邊,拉了張椅子坐在一旁。「你呢?怎麼會搞成這樣?」

    他盯著她腳上的石膏。

    施文琪揚起了微笑,笑得很無奈。

    「星期五下班之後,那個男人……在我家門口等我。」她已經連對方的名字都不想提起了。「他硬要我給他一個交代,我不願意,然後我們拉拉扯扯的,不小心就摔成了這樣子。」

    說完,她聳聳肩,試圖讓自己看起來輕鬆無恙。

    聽了她的話,伍維光毫無反應。

    他幾乎可以想像當時的畫面。他好希望自己能夠保護她,時光卻無法拉回到那當下。

    於是他深呼吸了口氣,才道:「那現在呢?他人去了哪裡?」

    「我不清楚。聽說有警察來把他帶走。」

    「……來?」他皺眉,那傢伙怎麼還有勇氣來醫院探視?

    「是他幫我叫的救護車。警察來的時候我還在昏迷中,所以整個過程我完全不知道。」

    這讓伍維光更說不出話來了。

    她竟然摔到昏迷過去?他現在只想海扁對方,沒有別的念頭。

    見他神情有異,施文琪急忙陪笑,試著化解氣氛。

    「其實也沒有那麼嚴重啦,只不過……要請假請一陣子,對公司有些過意不去而已。」

    這是實話,她一直認為自己這個新人真的很糟糕。

    伍維光靜靜地看著她,似乎是在思考著什麼。

    「你……」好不容易他開了口。「為什麼要離開航空公司?」

    像是從來沒料想過他會問這個問題,施文琪先是怔愣,猶豫著該不該將事實告訴他。

    「如果不方便說也--」

    「不是。」施文琪立刻打斷他的話,心裡想到的,是他曾經對著自己坦露傷口。「是因為突然覺得有點難以啟齒,並不是不方便說。」

    伍維光沉默睇著她半晌,道:「所以呢?」

    她下意識地避開了他的目光。

    「當初會辭職,是因為『那個男人』。因為他對我暗示打算結婚定下來,也說過像我這樣飛來飛去的,以後無法專心照顧家庭,所以我辭職了。」

    事到如今,與其說那是「暗示」,不如說是自己一廂情願。

    「……結果你辭職了,但你們卻分手?」

    施文琪點了頭。

    「為什麼?」他追問,已經顧不得是否會冒犯。

    雖然她曾經自嘲是被男方甩掉,但他始終沒去過問詳細的原因。

    施文琪回憶著自己看到的那一幕。曾經,那樣的畫面幾乎能夠撕碎她。如今,她卻什麼也不在乎了。

    「因為他和學校的女學生偷偷交往。」她就這麼說出口。

    或許是太過於震驚,但其實說穿了,這種事情也不是頭一次聽見。伍維光沒接什麼話,而是任由兩人靜默。

    「既然如此,你可以再回航空業不是嗎?」他想,若是當初辭去工作的目的已經不存在了,她又何必繼續留下來?即使他知道那樣會讓自己再也見不到她。

    施文琪淡淡一笑,道:「我考慮過,但是我做不到。」

    「前公司不接受?」

    「不是。是因為詩蘭姐她們都很照顧我,如果我就這樣離職,我會覺得很對不起她們。」

    這話讓伍維光不自覺地嗤笑出聲。

    「是是,我知道這個想法很傻、很天真,但我就是放不下。」

    他是笑她天真沒錯,卻不是她誤會的那一種傻。他笑道:「當初,我也是相信同事都很挺我,可是你知道我的下場是什麼。」

    「我身上沒什麼好處可以讓她們利用。」她聳聳肩,很不以為然。

    伍維光只匏微笑,不知道該怎麼反駁她。

    或許有的時候出言傷人,為的並不是具體利益。他相信這個現象。卻找不到一個立足點來說服她。

    施文琪輕笑,故作不悅地瞅著他。「怎麼?你這麼不希望我當你同事?」

    「不是。你想太多了。」

    「那你幹嘛一心一意想把我趕回航空公司?」

    「只是覺得你放棄了一份好工作而已。」

    這是場面話。

    其實他是不忍心。但,不忍心什麼?他也說不上來。

    當他知道的事情愈多,就愈是無法置之不理。眼看她已經被那個最信任的人給捅了一刀,背後的冷箭卻還在等著她。

    然而正如他曾經思考過的,揭發真相,為的是什麼?

    暫且不論她對他是否信任,至少那樣的真相並不會讓她得到快樂,不是嗎?那麼他又何必急著毀滅她僅剩的寄托與動力?

    「好看嗎?這本書。」他決定甩去沉重的抉擇,岔開話題。他盯著床邊的那本《達文西密碼》。

    「不錯。你還沒看過嗎?」

    「我看過了。」

    「那你幹嘛還問我好不好看。」

    「我是在問你的意見。如果你喜歡看這類的書,我那裡還有幾本,明天可以帶來給你。」

    施文琪卻笑了出來。

    「你說得好像我會在這裡躺半年。這本就夠我打發時間了,真的。」

    伍維光一怔,問:「什麼時候出院?」

    「星期一就可以出院了。」

    他微笑,沒說什麼,第一時間想的是「請假來接她出院」,然而轉念一想,他又是她的誰?或許這樣的舉動只會讓她為難。

    接著,他們東扯西聊,聊了當空姐的工作,聊了兩人的學生時期,直到時間接近十點,伍維光才起身準備道別。

    卻在他走到門邊的時候,他想起了什麼事,突然回頭。

    「……晚上沒人留下來陪你?」

    「喔。」施文琪露出了笑容,卻說了謊。「我爸媽他們去附近逛夜市,應該晚一點就會回來了。不用擔心。」

    伍維光只是點點頭,表示瞭解,然後說了聲晚安。

    目送他離去後,病房裡又回到了先前的寧靜。施文琪先是發呆了幾分鐘,才又拿起那本厚厚的小說翻了開來。

    看著內頁裡密密麻麻的字句,心想這一夜肯定會很長。

    為什麼不坦白?她自問。為什麼不說自己希望有人陪伴?她不解。

    如果坦白沒有人會過來陪她的話,他會留下來陪她一整夜嗎?到底她是害怕對方就這樣若無其事地離開,還是聽信了葉思璇的「衷心建議」?

    她分不清了。

    隔天下午,伍維光又來病房報到。

    這回他沒有敲門--因為早上護士開門進來量個體溫、送個早餐,就沒再將門關上過。

    也因此,他一踏進門就立即放輕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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