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他似乎憶起了什麼。
「嗯?」
「你有什麼特別想吃的嗎?」
這一問,施文琪被問得莫名其妙。
「為什麼這麼問?」
「你說過,如果不想收下那筆車錢,就要還你一頓飯。你不記得了?」
「啊……」她張著嘴,這才回想起來。
「那,電影院的地址、還有場次的時間,我會另外再發給你。就先這樣子。」
說完,他毫無預兆地掛斷了電話。
施文琪有些茫然。
所以,他是真的想約她,還是為了「還債」而約她?甚至,是不是因為多了一張電影票而開口邀請她?
她分不出來。
眼前有三種可能性。無法辨別的不只是對方的立場,同時,她也辨別不出自己期望的是哪一個選項。
掛上電話之後,伍維光怔怔地坐在位子上,盯著螢幕發愣。
其實,這就像是一個賭注。
早在五分鐘前,他下了一個決定,他決定要拿起電話按下施文琪的分機。如果她在位置上,他就開口提出邀約;如果她不在,那這件事情就到此為止。
然而這卻是場不公平的賭局。
因為他刻意選在這種中午休息時間,同時他也知道施文琪幾乎每天都會和同事出去吃午餐。
那麼,他究竟是賭贏了還是賭輸?
半晌過後,伍維光仍然找不出答案,索性不再多想,決定先去解決午餐問題再說。
他選擇了轉角的那間素食自助餐。
見到了那群公關部的女人,他有些意外。平常,她們總喜歡選擇偏高價位的店面,那裡可以讓她們坐上一、兩個小時而不會被老闆白眼。
素食自助餐?這理應不是她們的菜。
「這裡吃還是帶走?」老闆娘詢問了一句,但伍維光似乎完全沒聽見。
「嗄?什麼?」
「你是要在這裡吃還是要帶走?」
「哦、哦……這裡吃就好。」他乾笑,答得心不在焉。
「要什麼菜?」老闆娘冷冷地盯著他,拿著鐵夾子等候。
雖然說是「自助餐」,但老闆娘還是喜歡親自來。因為她說過,客人老是喜歡拿著同一把鐵夾子在那盤沾一下、在這盤攪一下,那讓她很不順眼。
「你們不覺得文琪很奇怪嗎?」
突然,他聽見坐在背後那桌的女人打開了話匣子。「她來的時候說她快結婚了,然後卻再也沒提過那件事。」
伍維光伸手隨便指了兩道菜,注意力放在後頭。
「說是那樣說,誰知道她那個『教授』到底存不存在,搞不好那只是她編出來的。」
「可是她為什麼要編那種謊言?」
「提高身價?」
「拒絕男人比較方便?」
「我倒是覺得她來這裡上班之後,發現她的這個「空姐」很有行情,想釣更大尾的魚吧?」
聆聽至此,伍維光注意到老闆娘的臉更臭了,於是又隨便指了三道菜,繼續聽著她們的對談。
「可是這不合理啊,快要結婚的女人哪能提高身價?」
「這你就不懂男人了。你知道嗎?男人就是犯賤,別人家的女人特別香。你看看柯鴻毅,他就算知道『她快嫁人』了,還不是照追?」
「啊,你說到鴻毅,我看文琪八成已經被他吃了。」
「怎麼說?」
「你沒看她一副整夜沒睡的樣子,而且鴻毅今天早上沒進公司。」這句話說得神秘兮兮,卻惹來一陣曖昧的大笑。
「八十。」此時老闆娘遞上鐵盤,睇著伍維光。「飯?還是粥?」
伍維光突然很想逃離這個空間。
「不好意思,我外帶好了。」他改變了主意。
然後,他確定老闆娘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心不甘情不願地將鐵盤裡的菜全倒進了紙餐盒裡。
提著便當,伍維光並沒有直接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而是搭著電梯上頂樓。
點燃了一根煙。他很好奇,如果施文琪知道那群同事是如何在背後談論她的話,她還會留下來嗎?她會不會立刻辭去工作?
他從來沒有苦惱過這種事。
苦惱著該不該把聽見的話語給傳出去。
過去,他一向獨來獨往,只負責用耳朵聽,不負責用嘴巴講,所以他根本不需要苦惱。
或許是沒有對象可以讓他轉述?
想起施文琪那副尊敬前輩的模樣,他不忍心,不忍心她被那樣子的和諧表象給欺瞞。
然而讓她知道了真相又有什麼好處?她辭去了六、七年的工作,卻在這個時候和未婚夫分手,接著再讓她知道其實同事們很討厭她。這一切到頭來有什麼意義?只為了呈現真實的一面?
再抽一口煙,他已經沒了胃口。
突然,身後傳來交談聲打斷了伍維光的思緒。他回頭,見兩個穿著西裝的男人似乎在聊著什麼。
他們各拿出一根煙來點上,見伍維光在一旁,話題明顯變得收斂。
見狀,伍維光乾脆熄了煙,繞過那兩個男人。他突然想起施文琪可能還在位子上,而且還沒吃中餐。
所以他直接走向公關部--反正他確定那一群女人還在外頭。
當他來到施文琪的座位時,發現她趴在桌上,似乎睡得很沉。
他不禁露出了微笑。
然後輕輕悄悄地,將那裝著便當的提袋擺在她身旁,轉身離開了這個辦公室。
醒來的時候,桌上多了一個便當。
施文琪皺了眉,納悶。接著她左右環視了一回,發現辦公室裡依然只有她,沒有別人。
奇怪?難道詩蘭她們出去之後,先替她買了午餐之後才出去吃嗎?猜測這樣的可能性最高,她突然感動萬分。
雖然當她打開便當盒的時候,她有那麼一瞬愣住了。
裡面的菜色很多,卻像是遇上亂流似的。
她笑了出來,卻也吃得津津有味。
將近半個小時之後,陳詩蘭一夥人才三三兩兩地回到辦公室,瞥見施文琪已經醒來,陳詩蘭揚起笑容。
「你醒啦?吃過了沒?」
「吃過了。」施文琪用力點了頭。「謝謝你,還麻煩你們幫我買便當。」
話才說出口,眾人的表情全僵了,接著紛紛皺起眉頭。「買便當?你有叫我們幫你買嗎?」
施文琪立刻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
「咦?不是你們幫我買的嗎?」她指了指垃圾桶裡的空餐盒。「我睡醒的時候,桌上多了一個便當,我還以為是你們……」
「唷!這麼好!還有人特地偷偷送便當來。」
「是呀是呀,你又把誰迷倒了?」
「未婚夫會吃醋哦。」
你一言我一句調侃著施文琪。
施文琪只是生硬陪笑,疑問卻在腦海裡無限擴張。
幸好部門同事對於這個話題很快就失去了新鮮感,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接下來,施文琪聯想到的是柯鴻毅。
是,肯定是他,這也是他追求的手段之一。
然而念頭一轉,他怎麼可能只是買「便當」?從她認識這個男人以來,他開口閉口談的都是高級料理、上等美食,這樣的男人,又怎麼可能會拿個像是遇到亂流的便當來示好?
最後,施文琪腦海裡只剩下一個人了。
伍維光。
她立刻找出他的名片,拿起話筒,按下名片上的分機號碼。靜候幾秒,另一端傳來的卻不是伍維光的聲音。
「呃……」她錯愕了一下。「請問,伍先生在位子上嗎?」
她無法對著陌生同事直呼他的名字。
「哦,這樣子啊。」施文琪無意識地摸了摸頸後。「沒什麼,只是我的電腦出了點問題,有事情想請教他而已。」
她靜靜聆聽著對方說話。
「不不不,沒關係,真的不用麻煩,我想應該是防毒軟體--啊,它現在又正常了。」
她莫名自導自演了一番,連自己都覺得這未免也太愚蠢了點。
向對方道謝之後,她匆忙掛斷電話。
時間匆匆,轉眼又是週末。果然,施文琪在下班前收到了那封Email。
電影院在西門町,場次則是上午九點半--反正這不意外,就像是旅行社包下來的超優惠機票,總是在離峰時段一樣。
她不自覺地露出微笑。
「文琪。」同時,陳詩蘭毫無預警地走到她身旁。
她吃了一驚,連忙關閉信件。
「啊!怎麼了?」她抬起頭來,佯裝鎮定。
「下禮拜一有瑞典的廠商會派人來,這次是你負責招待的,所以週末你可能要稍微準備一下。」
「好的,我知道。」她帶著笑容點了頭。
交代完畢之後,陳詩蘭拿起了桌上的包包,背上肩。「你還不走啊?沒約會嗎?」
「我再看幾份文件就好。」
陳詩蘭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她一眼,才道:「其實,你這樣子天天加班,未婚夫應該會有意見吧?」
聽她這麼問,施文琪不自覺地露出苦笑。事到如今,別說是未婚夫了,或許他倆之間連陌生人都不如。她又想起那天夜裡面目猙獰的顏儒孝。
她的神情讓陳詩蘭察覺了異樣。
「怎麼?該不會真的為了加班的事情吵架了?」
猶豫了好一會兒,施文琪點了頭--這個大姐對她如此照顧,如果此時此刻還要瞞著她,未免太說不過去。
「不會吧?」陳詩蘭皺了眉。「你可以不用加班啊,部門工作量其實沒那麼多,何必呢?」
「不,不是因為公事……」她不自覺地低下頭。
「……難道是為了結婚的事意見不合?」或許這種事情常發生在准新人身上,陳詩蘭在心裡妄自定論。「也是啦,結婚的事情很繁瑣,很多情侶都會在這個時期吵翻天。」
即使她說出來的話並不是事實,但施文琪卻不想去否認。
她還沒準備好。
真正的來龍去脈她說不出口。
「好吧,我約會快遲到了,你也別想太多。」陳詩蘭伸手過來拍了拍她的肩膀。「有時候啊,女人就是要學會放軟,撒撒嬌就沒事了,OK?」
施文琪點了點頭,苦笑著。
「那就先這樣子了,下星期見。」
語畢,陳詩蘭揮手道別,辦公室頓時陷入了一片寂靜,只剩下空調的嗡嗡聲盤旋在這個空間裡。
撒嬌嗎?
施文琪下意識地又點開了那封Email,她回想起過去和顏儒孝交往的期間,她總是不想帶給對方多餘的麻煩,所以她試著不任性、不要求、不去期待對方該表示些什麼。
思緒至此,她醒神過來,甩了甩頭,不願再去回憶。
於是她收拾了東西,關閉了辦公室裡的所有電源,這才步出辦公室,卻在電梯前突然想起那個素食便當。
不知道伍維光下班了沒?在那之後,她就一直沒機會再找對方確認,所以也沒機會道一聲謝謝。雖然還不確定他究竟是不是那個神秘客,但施文琪知道那肯定是伍維光。
像是心血來潮似的,她決定去MIS部門找他。
可惜,他不在位子上,但他的電腦卻還開著。
「你要找維光?」坐在後頭的一個男生抬頭問,沒等她回答便逕自往下說:「他好像去頂樓抽煙了,有事嗎?」
「我……」老實說,她還沒準備好一套說辭。「倒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情,只是想請教他一些電腦的問題而己。」
乾脆把一切都推到「不懂電腦」上面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