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循著前往捷運站的路,沿途找尋她的身影--或許找尋那把熟悉的雨傘還比較容易些。
然而當他追上了施文琪的腳步之後,卻目睹了她正與一個男人爭執拉扯。
他愣住,停下腳步,遠遠地看著兩人。見那情況,似乎兩人早已熟識。
伍維光不確定自己該不該介入。
但那爭執卻愈來愈激烈,男人甚至伸手去揪扯她領口,這點讓伍維光無法視而不見,他不再猶豫,直接快步走上前。
突然,男人高高抬起手,眼看一個巴掌就要落下。
「你幹什麼?」
伍維光及時扣住那男人的手腕,同時使力推了男人一把,將他往後推開了兩、三步距離。
認出了對方正是他剛才口中的「小毛頭」,顏儒孝悶哼一聲,笑道:「現在換成英雄救美了嗎?」
「滾!」伍維光怒視著他。「不然我馬上叫警察。」
雖然不甘心,但顏儒孝想到自己現在的狀況已經非常不樂觀,不願再把事情鬧大,於是摸摸鼻子轉身就走。
見對方走遠,伍維光這才回過頭,看了看施文琪。
「你還好吧?」
「嗯……」她揚起淡淡的微笑,卻感覺到自己的十指在顫抖。「謝謝你,不然我還真以為我會被--」
被怎麼樣?其實她完全無法想像了。那根本不是她所熟悉的顏儒孝!別說是發狂,她甚至很少見到他發怒的模樣。
「那是你認識的人?」他問。
施文琪點了點頭。
雖說這是早已意識到的事,伍維光卻還是難以接受。她到底惹了什麼麻煩?竟會讓一個認識的人當街對她動粗。
「……我陪你搭計程車回家。」
「嗄?不用麻煩了,真的。」她笑了出來,笑得很勉強。「被你那一喊之後他應該不敢再--」
「我不敢保證。」他打斷了她的話,似乎不打算理會她的天真想法。「走吧,我陪你搭計程車回去。」
拗不過他,就算覺得有些尷尬,施文琪最後還是讓他隨行。
並肩坐在計程車後座,伍維光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那個人是誰?」
施文琪沒有急著回答,反而沉默不語。
瞬間,伍維光彷彿從她的反應裡看見了答案。
「……他就是你的未婚夫嗎?」他直覺這麼猜測,卻在心裡想著「應該不可能吧」。
她這才點了頭。
她的反應讓伍維光感到有些吃驚,畢竟兩人看起來確實有很大的年齡差距。
「很驚訝嗎?」她稍稍側頭,看了他一眼。
「有一點。」他照實回答。
「因為年紀的關係?」
「或許是吧。」其實根本就是。
接著兩人沉默了一會兒。
「你……不覺得年紀大一點的男人比較有魅力?」她問,卻問得像是刻意在找話題。
伍維光聳聳肩。
「我不知道。」他轉頭望向窗外,看著外頭的街道。「我沒跟年紀大的男人交往過,所以別問我。」
這答案讓施文琪笑了出聲。
但是,伍維光卻一點兒也笑不出來。他不想去在意施文琪的那句話,也覺得沒什麼好在意的,可是偏偏自己的右腦並不如想像中瀟灑。
是失落。
可是,怪了,為什麼要感到失落?只因為這女人喜歡比她大上許多的男人?伍維光煩躁地別過頭,望向車窗外。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在意這個女人?是那天不小心看見了她的淚眼?還是因為意外得知她被未婚夫給甩了?
過程如何他其實並不怎麼在乎,現下他所困擾的,是該怎麼面對這份已經超乎平常的情愫?該壓抑它,還是避開它……
將她送到了家門口,伍維光說了聲「晚安」就轉身打算離去。
「喂,等一下,」施文琪叫住了他。
伍維光回過頭來看著她的眼,站在那兒等待她的下文。
「車錢……」她側身,從包包裡拿出皮夾。「計程車車錢……至少你坐回公司的這筆車錢讓我付。」
「不用了,小事。」他淺笑。
「不准。」她故作瞪著他瞧,板起臉色。「不然這樣子吧!如果你覺得不該收這筆錢,那就找個時間請我吃頓飯。」
然後她抽出三張百元鈔遞上,瞅著他。「OK?」
伍維光木然盯著那三張紅鈔。
他猜想,眼前這個女人是真心想接受他的邀約?抑或只不過是想找個排解寂寞的對象?
不過,念頭一轉,以她的條件看來,如果單純只是想找一個伴,她應該可以找個更風趣的男人才是。
「OK。」他應允,將鈔票接過手,同時提出了另一個疑問:「還有,那個男人怎麼會--」
「嗯?」
「你為什麼會和他……」他指的是起爭執這件事。
「你是說為什麼會和他分手?」
「不、不是,我只是好奇為什麼你會和他在那裡吵成那個樣子。」好吧,他承認自己也想知道他們分手的原因。
施文琪沉默了幾秒,沒立刻回答。
「不方便說也沒關係,我隨口問問而已。」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她微微一笑,再次沉吟了半晌才繼續道:「他大概是懷疑我惡意在大學裡散播他的負面消息……我其實也搞不清楚。」
「大學?」他皺眉。
「對,他是大學教授。」
「什麼樣的負面消--」他突然覺得自己好嗦,立刻改口:「算了,你當我沒問。」
見他這模樣,施文琪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她靜靜地看著他,那樣的眼神令伍維光感到不自在。「……怎麼了?我臉上有蜘蛛?」
「你知道嗎?我一直很想問你一件事。」她轉過身來,正面向著他。
伍維光揚揚眉,已經認定那肯定是自己答不出來的。
「你問吧,但我有保持緘默的權利。」
她笑了,笑得很燦爛,然後她斂起笑容才問道:「我一直覺得你很討厭女人……至少我確定你很討厭我們部門的人。」
「然後呢?」他無意識地點著頭。
「可是你其實對我不錯。為什麼?」
這是個尷尬的問題。
伍維光不自覺地舔了舔唇角,然後咬了下唇,似乎是在苦思哪個答案比較恰當。
「因為--」他拉長了尾音。「你身上沒有香水味。」
「……啊?」這答案出乎她意料之外。施文琪皺了眉,重複著他的回答。「沒有香水味?就這樣?」
「對,就這樣。」他點了頭。「我對香水有過敏反應。」
「你……」她依然皺著眉宇盯著他。「你還真是個怪人。」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頸後,像是落入了某一段回憶裡。
「其實,那是我剛進航空業的時候,一個前輩教給我的經驗。」
「什麼意思?」
「那位前輩告訴我說,飛機上的乘客不見得每個人都能接受香水味,所以希望我們能盡量避免使用。」
他微笑,卻接不了下文。
曾經有人對他說過,他那對香水過敏的毛病其實是心理因素造成。說他相信也好,不信也罷,總之那對他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那我該走了。」他醒神,並且要求了她一句:「如果那個男人還來騷擾你的話,別留情,記得報警。」
「我知道。」她向他擺了擺手,道別。「不好意思,還浪費了你這麼多時間。」
「不會。」他回了她一抹笑容,然後轉身往前走。
「於珊珊也不擦香水嗎?」
突然,毫無預警地,施文琪在他身後吐出這麼一句話。
伍維光頓時打住了腳步。
他沉默,沉默了很久。
「……對,她不擦香水。四年前的她不會擦香水。」背對著她,伍維光說得平淡無奇。
施文琪沒打算要打破接下來的凝結氣氛。
見她不再接話,伍維光繼續提步向前。
「晚安。」他轉身下了階梯。
同時他想,雖然他不確定為什麼她會知道這段歷史,但總有一天他會用雷射手術把這個顯眼的胎記給處理掉。
肯定又是那本該死的八卦雜誌。
肯定是。
「你的手怎麼了?」
陳詩蘭走到她的位子旁,突然就問了這麼一句。
施文琪呆愣了一下才意識過來,抬頭看著對方。「你是在跟我說話嗎?」
「當然啊。我問你手怎麼了?」她指著施文琪的手腕,上面有著一小塊明顯的瘀痕。
「哦,這個--」大概是和顏儒孝拉扯的時候留下來的吧,但其實她也記不得。「可能是……昨天搬東西的時候不小心撞到。」
說完,她乾笑了一陣。
陳詩蘭沒表態,只是點了點頭,又道:「我們今天要去吃巷口那家素食,你應該不排斥素食吧?」
施文琪張著口,沉默了半晌。
「那個……我昨晚不是睡得很好,中午想趴著休息一下。」
「哦,好吧,你好好休息。」陳詩蘭聳聳肩,抿了抿唇瓣,似乎是在思考什麼。「那既然你要留下來的話……如果有人打我分機,可以麻煩幫我接一下嗎?」
「當然,沒問題。」施文琪微笑,做出了個「OK」的手勢。
接著,幾個女人三五成群步出了辦公室,部門裡就剩下她一個。她依稀聽見有人提起柯鴻毅的名字。
她靜靜地看著螢幕,發呆。
然後拿出了行動電話,撥出了葉思璇的那一組號碼。幾聲鈴響之後,回應她的是語音系統。
她輕歎了一口氣,將手機擺回桌上。
瞥見手腕上的那塊瘀青,她納悶究竟是什麼時候弄傷的?昨天洗澡的時候甚至一點痕跡也沒有。
她不自覺地想起顏儒孝遞到她面前的那張報紙。是誰去告密?是誰揪出他的私生活?是學生?還是同為大學裡的教授?
總之,反正那已經不干她的事了,不是嗎?於是她趴了下來,趴在自己的臂彎裡,閉上雙目。
不知過了多久,位置上的電話響了。
在那一瞬間,施文琪以為鈴響是來自陳詩蘭的座位,卻在清醒之後發現是自己的分機。
「喂,您好。」她接起,咳了一聲清清嗓子。
電話的另一頭卻是靜默。
「喂?您好。」她皺眉,再問候了一次。
「是我。」對方總算開口,施文琪也認出了這個聲音。「伍維光。」
這回輪到她說不出話來。
「你在休息?」
「啊,沒有,只是趴著閉目而已。」她否認,露出了微笑。「怎麼了嗎?」
「其實也不是什麼急事--」
「沒關係,你說。」她打斷了他的話。
對方則是靜了一下子。
「我這裡有兩張電影票,公司福委給的,」說到此,他頓了頓,才又繼續接道:「如果你這個星期六有空的話……」
他不再往下把話說完。
聽到這裡,施文琪先是皺了皺眉頭,而後露出了微笑。
這算是一種約會嗎?
「當然,如果你不方便也沒關係。」對方很急著替她找台階。
「應該可以吧。」施文琪給了他一個不怎麼有把握的承諾。「我是說,如果沒什麼意外的話,星期六我應該沒別的事。」
她似乎聽見了伍維光的笑聲。他的聲音就在她耳邊,那感覺其實有些怪異、有些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