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庫洛什長戟橫掃,又刺殺一個。「出發前他來我的營帳,說他這輩子沒求過人,我是第一個!那求人的樣子,好囂張!」他哈哈笑兩聲。「他叫我一進喀喀的駐紮地,就來找你,要我跟你一起殺敵,直到回去。」
「嗯。」她點頭,有庫洛什在背後,她可以放心。「多謝,我銘感五內。」
「不用客氣!」庫洛什恢弘一吼,奪過身旁小兵的戟,投臂而去,力道大得整戟穿過第一人胸膛,直刺第二人背心。
邵庭暗自慶幸兩人非敵,彎刀繼續砍殺,回頭對著也在擊殺的庫洛什道:「哪天你一定要告訴我臂力如何訓練。」
他抽出戟,熱血噴濺上他的狐袍。「讓你回去教卓豫的士兵嗎?別想,野蠻人不笨,而且這是天生的!」
她蹙眉,轉身面對他的同時彎刀斬下一人,她沒去看那滾落的腦袋,反而直直對上他精銳的眼睛。
「你不是野蠻人。」
庫洛什哈哈大笑。「我知道,我是勇士!呃……」
邵庭忽然將彎刀往他的方向投去,接著凜容策馬,一個利落彎繞,抽回插在敵人身上的彎刀。「不欠你了。」話落,直朝酣戰的地方奔去。
「嘖,真是難管教的女人!喝勒!」庫洛什追上去。
將近兩千人的聯盟軍對上沉睡之獅,迅捷掃蕩,邵庭將喀喀一家留給庫洛什與八位支族長們;正午時,與環守在外的李將軍會合,確認裡外皆已底定。
「邵庭將軍這一役打得漂亮,皇上定會嚴加封賞!」李將軍激賞道。
「是大伙功勞。」邵庭淡淡應一聲,看著眼前烽煙四起的雪白群落。「喀喀族長的支援沒來麼?」
「邵庭將軍說的是與喀喀同盟的那些支族?」李將軍神秘笑。
邵庭點頭,只見這位沙場老將提起不離身的寶劍。
「您沒聽見我這劍發出嗡嗡的聲音嗎?」
她軒眉。鳴血劍,遇血則鳴;愈多血,長鳴愈久。但是四周並未有戰過痕跡,大隊人馬也泰然穩若,仿似裡頭煉獄與己無關。
「戰過不留痕,您愈來愈厲害了。」
「哈哈哈!哪不留痕!李將軍是在十里外就布了哨子,一見影蹤馬上進擊,痕跡都留在十里外的格則部落一帶,格則支族長的腦袋也留在那裡啦!」
李將軍著惱,賞了就會多嘴的女副將一眼。
「咳,開開玩笑,邵庭將軍當真兒以為我一把老骨頭,還能研究出什麼厲害戰術來?」
女副將格格笑個不停,邵庭也還以微笑,持靜道:「我的確想向您討教。」
「唉,向我討教不如去問你祖父,或者安王爺也不錯,安王爺不會帶兵打仗,但是兵法見識很有一套,你的戰法,該不會是他教的?安王爺可是以博學聞名卓豫呀!」
「嗯,我的確從小與他弈棋,雖然從未贏過,但策略精進不少。」
「哈哈哈……」李將軍笑聲遼遠,眼眸一亮,指著從白色群落來的一千人眾,都是各支族的聯軍勇士。「看,回來了。」
「嗯。」她瞇眸。日頭大,皚皚白雪輝映下,她彷彿覺得整片大地泛著薄薄白光,虛幻得不是真的。
軍隊凱旋而歸,喀喀一族重要成員讓庫洛什以牛皮繩囚綁,一個綁著一個,小克蘇力更激越地自請接下看守之職。
接下來由各支族長與部落長老聯議,決定喀喀等人下場。卓豫這方,只要確保事情不再生變,不再有喀喀陣營的部族來襲即可。
依目前浩大聲勢,邵庭估料與喀喀聯合的各支族部落也不敢輕舉妄動。
鎮北平亂可說已成功一半,接下來只要協助穹剜等各支族協商,確立各個支族部落和平共處,並與卓豫訂立和平盟約即可。
接下來,便不是她能掌握影響的了。
邵庭深吸口氣,風中帶來未平歇的腥臊氣味,微微地,頭有點疼。她微蹙了蹙眉,挺腰拱身,加快了行進速度。
返回穹剜部落時,首見青硯。
他早苦等在營門口,等她下馬,趕上去伺候,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夫人……嗚……夫人您有沒有受傷?」
「你哭得這般慘,我都以為我受傷了。」她難得開了玩笑。「永霖呢?」
「主子在帳子裡,邊找事做,邊等您回來……」
「嗯。」點頭,正要與大將們一同進到帳裡議事,青硯氣急敗壞地喊住她。
「夫人!您……您不能先去看看主子嗎?」苦瓜臉,下唇噘了出來。
邵庭頓步,偏頭想,等會兒要商討如何安置士兵與喀喀等人,這也是大事。
「邵庭將軍,接下來不如就交給我,你還是先去讓安王爺安心才是。」李將軍道:「有顧副將與思容幫忙,我想事情可以很快圓滿。」
「嗯,那就麻煩您,多謝。」
她將長戟與綠珠交給小兵,取下頭盔抱在肘彎,跨步往車隊旁的氈帳走去。
她深吸口氣,停在帳前,撩開垂氈。
帳裡軟綿地毯,隨她走步,將足音吸得一乾二淨。
她杏眸雪亮,分明看見永霖在她進來時震了好一下。他倚臥在軟枕邊,左手撐頭,右手捏著一本藍皮簿子,俊目死死盯在紙頁上。即便她走近了,靠近了蹲在他肘邊,他還是沒抬頭看她一眼。
她垂目,看見那管簿子在他手上,不知如何地被勒出皺痕,輕輕啟口:「別躺著看書,傷眼。」
他眉目稍斂,像是隱忍悶氣似的合眼,寬肩不住地起伏。
心肉彷彿被掐住了,她一瞬難以呼息,將頭盔放在毯上,一手壓著軟枕,另只手抬起他的面,拇指摩挲過薄唇,在唇開合無語的時候,戀戀地以指溫暖他。
果然很涼。
永霖的心,也是涼颼颼的嗎?
她環住他的頸子,擁抱他的身軀,感覺他漸漸全身鬆軟下來依著自己。懷裡的踏實暖意,充盈飽滿,她回到有他的地方了。
「讀什麼呢?」她問。
「戶部呈上來的人口載案。」永霖將她摟得更緊些,深深嗅聞她的味道,揪緊了心,乾澀怨言:「本想讀點枯燥東西,但腦子太清醒,隨便翻就找到紕漏。回去要撤換一批人,否則早晚你的兵都不見。」
「嗯,你別太辛苦。」
他胸膛震動,笑意傳到她身上。「哈哈,朝中有人還等著你會勸我,以為你會讓我收斂些,沒想到庭兒倒是支持。」
「嗯,出嫁從夫。」
他胸臆生甜,眷戀萬分地埋在她頸窩,不住地重複她的名字,一聲聲庭兒庭兒……幾乎喚斷肝腸。
她驀地懊悔,不願他如此憂懷。他是天所驕縱,得好好捧護。
「我還要去看他們如何決斷,是否留兵,幫助庫洛什鎮壓異起。」稍推開他,果見他慍惱,眉峰蹙攏。
「行,我也不是不能講話。」他舒心道:「你先休息,至少沐浴更衣換下這身衣服。我鼻子差,受不住血腥味。」
「嗯。」她點頭,就見永霖提聲一喊,青硯很快進來佈置熱水。
片刻後,邵庭看看他,看看沒有屏風的帳子,末了要他等一會兒,背過身去卸下鍾甲,褪去衣袍,拿了條布巾跨入桶裡,毫無扭捏。她知道他在看,因為背後要燒出兩個窟窿似的,他認真在檢視她身上有無青紫、有無紅裂。
「嗯……」她舒服浸在熱水中,用熱度抒解疲憊酸疼。
永霖起身,到衣架邊脫去外袍,她原以為他要來一起洗,孰料只是換掉與她擁抱而染污的外袍而已。他利落套好袍子,束上玉帶,一身卓豫文士的裝扮,玉樹臨風,只在外頭加了狐裘大衣。
永霖捧來一迭衣物與乾淨浴布,坐到浴桶旁,兩手撐迭,頭趴枕在浴桶邊緣,目光露骨地一覽無盡春光。
邵庭呼息短促起來,胸脯起伏,水面漣漪一圈圈漾開。
她頭疼地拿起布巾,意欲遮掩,他卻傾城一笑,很體貼地道:
「不用遮了,等會兒還要幫你穿衣呢,還是你不要我幫忙?」
她澄目瞅去,清楚他容不得拒絕。往昔拒絕他,她被整得很慘,再後來,他不捉弄她,她反而擔心。
「那就麻煩永霖了。」點點頭,拿布沾了皂盒,揉出泡沫,刷過肌膚。她用清水拍過臉龐與肩頭,差不多了就起身跨出澡桶,踏入他早攤開浴布等候的懷抱中。
永霖心細,怕她著涼,一旁點著火爐。他仔細替她擦去身上水珠,一一為她套上層飾繁複的卓豫女裝,綢衣羅裳、錦緞褶墜,比當初宮廷嬤嬤打理的還要妥當雅貴。
她對衣裳沒有偏好,過去由著家裡母親與總管添增衣物,都是素雅的色料,嫁了永霖,他擔起這事,處處用上最好的,料子繡飾無一不精。
他先是為她上淡妝綰髮,鬆鬆的髻間點綴著薄金花,一支流蘇釵紮在腦後;再來套上淡粉直裾,她穿在身上,肩袖處繡著粉桃花,裙擺是桃花層迭,一派爛漫華貴;腰間繫著白寬腰帶,再綁一條櫻紅絲帶,絲帶輕飄飄垂落至膝前,說不出的雅致端莊。
永霖屈膝,替她套上雪白蠶絲襪,套了絲縷鞋,最後披件大紫貂皮氅,綢緞綁帶在胸前打出富貴結。末了環視她頭腳一身,俊臉全是滿意。
「好美。」他讚歎,不禁失笑。
邵庭輕輕提醒:「永霖,議事帳。」
「好,就知道你記掛。」他心情好,牽著她出帳,從看傻了的青硯手裡拿過布傘,撐開在兩人頭上擋雪。
不到一刻鐘的緩步路程,多少人看到掉了下巴。一入議事帳,邵庭艷驚四座,爭執吵鬧,須臾靜了下來。
驚訝的、心痛的、讚美的,眾人懷抱的心思各異,你推我擠,讓出了位子來。邵庭任由永霖牽扶,在他鋪好的坐墊上緩緩側膝坐了下來,兩手隨意交迭在膝上,自然而然就露出大家閨秀的秀麗模樣。
「諸位都討論到哪兒了?」她點了胭脂的唇輕啟,指尖劃過案上北域草原地圖,上頭標誌了嗤人各支族分佈。「思容?」她問向負責紀錄的李思容。
「回將軍……呃,顧副將自願請留駐紮,在嗤人各支族推派出大族長前,先留下以防有喀喀餘黨再起動亂。」
她朝顧破甫點頭。「這事就麻煩顧副將,務必剷除。」環顧眾人,全都是呆愣愣的樣子。「李將軍,您看看情況,過幾日回營等待皇上聖旨,班師回京。」
「呃,把這事扔給我是沒問題,但邵庭將軍您呢?不一同回去?京畿迎軍,那可是皇族都會參與的盛事,您這個征北大將軍不在怎麼行?」
「皇上另派了密旨給我,這事要麻煩李將軍代勞了。」
永霖驚愕。「什麼旨?何時頒的?」
「成親那日,宮廷嬤嬤帶著太子來過,拿給我一個錦盒,裝著皇上的密旨。皇上要我與喀喀的戰事一結,立即卸任征北將軍。」
「可惡!」永霖拍桌。「分明是要削功!邵家先祖是開國元老,歷代儘是精銳,他怕你擁兵自重嗎?但這未免太快,你手上才二千精兵--」
她悠然笑,抬手抹開他眉際皺褶。
「你想多了,太子喊我七嬸,皇上怎會削我兵權?」
「……皇上葫蘆裡賣什麼藥?」
「唔,皇上說他還要三個大將軍,鎮守東西南三面。」她含蓄道。
永霖軒眉,嘖了聲。「就會出張嘴討!皇上當要訓練出一個將軍三年五載就成嗎?讓你祖父來教,有點天資的都要花上十年,更何況他現在要,上哪兒找!」
「唔,皇上沒說什麼時候要人,只寫明務必達成。」她頭垂得低低,見他著惱地幫她想辦法,輕歎一聲,附耳過去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