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頭將軍 第十一章
    她莫名地心頭湧出擋不住的激昂情緒,祖父祖父……她兩年沒回去,除了成親那日碰面,比起她,永霖叨念祖父的次數還多過她。胡思亂想著,思緒紛亂,眼睫揚著揚著竟沾了一滴淚珠。

    「啊……」她微微意外。

    「很痛?」他瞪大眼,很氣憤。「可惡,祖父騙我!添的什麼東西根本沒用!」

    「不是……不會痛,我自個兒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他心疼。「就叫你把征北大將軍的位子讓給李晉榮,偏不肯。」

    「不行。」她搖頭,提到征戰,反記起該定然恢復情緒。「我要去看看穹剜人。」

    他瞇眸。「庭兒,出嫁從夫,夫唱婦隨,你還記得答應我的嗎?」

    她為難地點頭。「沒忘,不過眼下以戰事為重。」

    「喔?」他沉吟,伸指刮過她臉皮。「讓你欠一筆,日後慢慢還。」

    「唔。」糟糕了,永霖算人情欠賒的手段……她根本想像不出來。唉,屆時怎麼樣,隨他就是了。邵庭搖頭,甩開無奈,去探視穹剜族人。

    在幾名禁衛協助下,穹剜族人用藥裹傷,幾個嚴重的總算還吊著命。

    「姑娘!」小克蘇力也是個熱腸漢子,見她來,熱切地彎身揖謝。「卓豫的漂亮姑娘,謝謝你救命!」

    「哼!」永霖冷眼。「眼瞎了嗎?沒看見你戴的是出嫁婦女戴的尖立簷帽?」

    「沒關係,我們在草原人眼裡容易顯得小。」她對蘇力道:「不客氣,你們發生了什麼事,在離穹剜這麼遠的地方遇險?」

    「噫?姑娘是夫人?」蘇力一臉好惋惜好傷心。這麼英勇的姑娘,當他媳婦多好,他可以為她狩獵,為她送上好喝的馬奶酒、好吃的烤羊腿,讓她每天快快樂樂地跳舞。「漂亮的夫人,事情是這樣,喀喀族長派人來把我們一半的羊跟馬帶走,我們很生氣,跟在後面,但是他們太多人,搶不回來,差點被殺死。」

    「貪心的老傢伙,居然一邊整頓內部,一邊準備與卓豫的戰事。」永霖冷哼。「穹剜一支對喀喀而言只有魚肉的價值,他攻打散落的草原異族,收復支族,統一壯大聲勢,其中一個目的就在作為戰事作後援。」

    「是這樣嗎?」她問。

    「對,族長說咱們的人不去打仗,喀喀的使者生氣,要求多少男人,給多少牛羊。」

    「唔,那麼現在你們部族很缺食物?」

    「嗯。」蘇力用力點頭。「所以族長不准,我們還是來奪回我們的東西。」

    「那請問牲口呢?」永霖客氣地問。

    「牲口……」蘇力不好意思。「嘿哈,我們很早被發現,還來不及搶。」

    永霖搖頭。「果然呀,有勇無謀。你們運氣好,遇到卓豫商人,我有很多糧食,你們要嗎?」

    蘇力看著他,瞧見他們車上裝滿貨,口水快流下來。「可是,要拿什麼換?」他看看邵庭,提膽子道:「我們的女人不能給你,不可以換這個。」

    「什麼都不用,糧食是我欠庫洛什的,不用你們交換。」她道。

    「真的嗎?」蘇力又驚又喜,翻譯給族人聽,大伙都高興得手舞足蹈。

    「庭兒這麼大方,原來是跟庫洛什支族長有私交。」永霖以咬碎某三個字的語氣道。

    「你誤會了。」她正經解釋。「庫洛什確實是個人物,但我還沒機會好好與他結交。」

    「好--很好!」永霖磨牙霍霍,氣嚷:「依卓豫律法和嗤人的習俗,女子都不可以二夫,除非你下輩子生在古慶那個女人當家的地方,否則死了這條心!」

    「我說結交,不是這個意思。」

    「在我看來都是一樣的!既然嫁人了就要聽話,什麼李思容、庫洛什,哪來這麼多野男人?你只能擔心我,只能在乎我!」

    邵庭一陣考慮,慢吞吞點頭。

    「嗯,我知道了,答應你。除了你以外,像他這種的,以後都當孩子或女人看,這樣可以吧?」她指著蘇力。

    「很好。」永霖舒氣,歡快地摟住她,抱著纖腰摸著螓首。

    「嘿哈,看!卓豫的男人好婆媽,還要夫人疼。」被指稱「這種的」

    當女人或小孩的蘇力哈哈笑,分享給族人同樂。

    永霖用嗤人語回口,揚唇得意:「女人跟小孩不要說話,讓她疼愛,我喜歡到發抖,渾身像讓牛蚊咬到,又癢又止不住的興奮!好到不能再好!」

    眾穹剜人鴉雀無聲,不是敬佩他一口流利的嗤人話,而是太變態的比喻。草原牛蚊的叮咬會產生特殊麻癢感令人上癮,甚至有人會不想醫治,但通常人已病成瘋子才會淪落如斯。

    蘇力指著他,手指發抖地用卓豫話道:「夫人離開他!他是瘋子,正常人,不想被牛蚊叮!」

    「嗯?」邵庭在他懷裡抬頭。牛蚊她知道,永霖教過,可不是好玩的。「你養了牛蚊?」

    「沒事。」他笑,拍著她背安撫,對蘇力態度冷硬,徐緩地以嗤人語道:「閉上你的嘴巴。帶我們到穹剜部落,然後告訴你的族長,把我妻子的髮帶還來,否則一粒糧食都別想拿到!」

    「你!敢命令穹剜最厲害的勇士?在草原上,最強的勇士可以要任何女人,他不會怕你!」

    「喔?對了,我都忘了你們有子繼父妻、弟承兄嫂的陋習。」

    「哼,那是其它支族,我們穹剜盛行的是搶婚!沒嫁人的、有丈夫的都可以搶!只有好勇士有資格保護女人!」

    永霖嘖聲。「可惡,都怪穹剜太偏僻!」事先居然沒搜集到這情況。

    邵庭眼睛張得大大的,見蘇力與永霖臉色變來變去,不禁推測:

    「你在為難人家?」

    「沒有。」他衝她一笑。「你還不知道嗎?有你在旁的時候,我就只會為難你,其它人打發時間用的,不夠入眼。」

    「那你和蘇力都說了些什麼?」

    「我請他帶咱們到穹剜部落做客。」

    「真的?」她要問蘇力,卻被永霖擋住。「永霖?」

    他把她一抱,放到珠翠背上,自己又躍上來坐在後頭,如此一來,幾乎被他攏在懷裡。

    他的胸膛欺在背後,極為溫暖,醇厚惑人的嗓音滑過她頸子。

    「庭兒,我們要盡快了結牽絆住你的全部事情!」

    「欲速則不達。」她指正。

    「說得好,但我更相信,有些事愈快愈好。」

    「哪些事?」

    永霖眸色眨眼深濃,抬起她下顎親吻上去。「例如我現在想的這件事。」

    「這…一迴避!快迴避!都轉過去!你們什麼都沒看見!」青硯急嚷。

    邵庭安順地任他親吻,在他咬脖子時才癢得瑟縮。「別,等等……」

    「不行。」他咕噥,很堅持地張口,像要烙印似的磨蹭。

    「嗯……啊……」她身子難耐地承受需索,等到他放過,已經吁吁喘著氣軟依在他懷裡。

    永霖啃出的吻印太深,幾天後痕跡還是留在脖子上。

    那吻痕落在耳根下半寸,高領狐毛襟袍也遮不住,邵庭略帶困擾,幾日後進了穹剜部落,脖子上還是帶著那吻痕。

    「該死!女人,你多了記號!」

    邵庭聽到庫洛什這麼說。

    為了避免永霖與穹剜人交談時還要譯給她聽,幾日裡她努力學嗤人語,拼湊起來總算聽懂一些。

    但那是什麼意思?

    邵庭偏頭,正想開口問庫洛什,練一練嗤人話,永霖卻抓住她的手,佔有性地將她扯近身邊。

    他的臉色很難看,手有些涼。

    「怎麼了?」她擔憂地抹上他額頭。穹剜部落近戈壁,早如春,午似夏,入夜後酷寒無比,她都難以調適,更何況是養尊處優的永霖。「和他們要個近溪的地方搭氈帳,你先休息,好不好?近溪,溫差變化徐緩些,你會比較舒服。」

    永霖抓下她的手,親暱地咬了一口。「沒事,我只是在告訴那傢伙,鮮花已經插在寶山上了。」

    「嗯?」她回頭看,庫洛什臉龐漲紅,兩手握拳,全身繃緊著像要打架。

    「你已經嫁人了?」卓豫語,流利中帶著口音,他根本原來就學過。

    庫洛什藍色的眼珠湛藍如蒼穹,遼遠寬闊。

    她微微驚訝,這人一身氣勢銳不可當,是王者風範。她點頭,算是回答他,自己讓永霖摟著,尋常人都看得出來吧。

    「卓豫的女子束髮帶,我以為是未婚……」庫洛什語氣落寞,最後氣憤地看向永霖,用眼神生吞活剝敵人。「卓豫來的商人,不知道穹剜的野蠻人對你的妻子有企圖嗎?」

    「那又如何?我的妻子並不是一般人。」永霖溫笑,文雅俊逸。

    庫洛什看過他兩人,這女的,先前分明是與他對陣的將軍。「對,你們都不是一般人。」他側身讓出氈帳門口。「進來吧。」

    「多謝。」邵庭道,與永霖一併入了帳。

    半晌後,庫洛什踏進來,大步威風地屈膝坐在虎皮毯子上。

    「蘇力犯了錯誤,把會吃人的老虎帶進來。」庫洛什眈眈不善的目光帶著不耐煩。「說吧,你們的目的?」

    「我們的目的大致相同,卻又不太一樣。」永霖帶著笑,徐徐道:「我的妻子主要希望把糧食送給你的部落,我則需要你與卓豫連手,打敗喀喀。」

    庫洛什瞅著邵庭,欲開口說什麼,最後壓抑住,衝口朝永霖道:「你是誰?憑什麼代表卓豫發話?又憑什麼我要信任你?」

    「我是卓豫皇帝的親弟弟,排行老七,人稱安王。」

    「嗯。」邵庭點頭,一手搭在永霖膝上,無懼地對上庫洛什訝異萬分的目光,讓他知道,她會不顧一切護衛丈夫,保護卓豫的安王。

    「不可能,你是假的!」庫洛什朗笑,很有自信。「卓豫皇帝很護短,從來不讓皇族像個男人參與真正的戰爭,就算野蠻人離卓豫很遠,也能知道消息。」他哼一哼,又道:「你想騙我,沒這麼容易。」

    「你說得沒有錯,我這兩年來因為兄長阻撓,一直來不成。但是有志者事競成,因為她,我還是拋下一切來了。」

    庫洛什皺眉。「女人,他真的是你丈夫?真的是你們皇帝的弟弟?」

    「嗯,他沒騙你。」邵庭道,語氣淡,卻透露出確切無疑。

    庫洛什往後一坐,煩躁地抓頭髮,咕嚕嚕喝掉一瓶馬奶酒。

    「你們要我打喀喀,然後呢?要我率領嗤人,歸順卓豫,當附屬國嗎?」

    「不用,卓豫皇帝已經沒力氣再治理更多上地了。你只要和我們訂定盟約,在你當王的時候,保持友好。嗤人需要的、不夠的,卓豫可以提供;卓豫沒有的,嗤人可以交換,不要再掠奪卓豫的邊關。」

    「哼,去搶卓豫人的不是我的族人,是喀喀!你們搞清楚!」

    「喀喀族長野心太大,對你對我們都不好。你是勇士,不正是為此與族人而生的嗎?」邵庭道。

    庫洛什瞳仁發紅,驟發大吼:「喀喀是我生父!難道要我殺死父親嗎?女人,帶著你丈夫去找別人!把糧食留下來,我就不俘虜卓豫的安王!」

    邵庭芙面肅正,款款起身,走到他跟前。黑白分明的秋水翦瞳,澄澄望進他的憤怒。她從身旁帶著的竹筒裡拿出一卷羊皮紙,抖開攤在他面前。纖指從圖的右方指到左方--

    「你看,卓豫與嗤人有這麼一大塊土地相連,親近得跟兄弟一樣。嗤人的領地狹長,你們在最西邊,喀喀和他的兒子分別在更南邊跟東邊,你們一族本來同源,卻因為散居不能團結,外人來了不能保護自己,還會自己人打自己人。喀喀不是個好族長,你難道要讓這整片土地上的子民,世世代代,永遠在威脅下生活,不安定地過日子?」她把地圖推給他。「你好好想一想,別意氣用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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