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書上有著沐平鴻用硃砂筆寫下的附註--常見于飛星瀑瀑洞,也曾於昭月湖見過,去途約莫兩個時辰。
這個發現令她非常振奮,迅速臨摹下「炙風羽」的外形後,她順便將他寫的附註一併抄上。
她想,只要有這些,應該就有辦法把藥草帶回來;她更天真的認為,沐平鴻的藥書上說去途約莫兩個時辰,她抓量了時辰後,心想,自個兒只要在天黑前後回來就成了。
沐平鴻整日守在藥廬裡,應該不會發現她根本不在吧?
主意一定,她在竹簍裡放了果子,身上也帶者把防身用的短刀,天還未亮,便起身往飛星瀑的方向走去。
當她由光線朗朗的林間,走進高聳遮目的密林裡時,林間帶著寒意的涼風,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那股冷意更讓她下意識加快腳步。
這幾日來她雖然孤身一人,但身邊至少還有個沐平鴻陪伴著她,就算他們幾天都見不到面,也無形的帶給她說不出的安全感。
此時感覺不到他的存在,她頓覺渾身不對勁,甚至認為隨時會有怪物,由林中跳出,張嘴吃掉她。
不過,這時才害怕已經太遲了。
是她自個兒決定要出來幫沐平鴻摘草藥的,所以無論如何,她都會堅持到底、完成任務!
興許是名字帶來的勇氣,每每她只要篤定心思、確定是自個兒想做的事,便可以感覺一股勇氣充斥心頭,讓她無畏無懼,勇往直前!
不知過了多久,轟然水聲霍地落入耳底。
一聽到湍急磅礡的水聲,閻韌思便興奮地加快腳步,果然在不久後見到了一道氣勢驚人的瀑布,由山間傾瀉而下。
不敢瞧瀑布究竟有多長,她打量了四周環境,發現自個兒所在之處,正位於瀑布右端突出的石巖上,而瀑布右側,則有個山洞。
山洞裡隱隱約約可見一簇簇赭紅色的藥草,藏匿在水簾之後。
「炙鳳羽!」
閻韌思欣喜若狂地走上前,卻未留意腳步;因石巖離瀑布極近,長年在水花的潤澤下,長了層青苔。
她不知節制的腳步落下,正好跺上濕膩的青苔,腳步一滑--
心一凜,以為自己會就這麼失足跌下的一瞬間,她向前飛滑的身子,正好在巖緣定下。
她的視線怯怯地順著傾瀉的瀑布探去,卻赫然驚覺,那湍急的水勢落入的,是不知有多深的谷中。
而她,只要身子再滑出一尺,便會跌進瀑布下方的水潭裡。
心冷冷墜沉的同時,她暗暗大鬆了口氣。
這一次若再跌下,恐怕就沒上一回的幸運,而且後果不堪設想。
寧定心神後,她站起身,小心翼翼地往瀑布右側的山洞走去。
一進山洞,便瞧見了那一株株形似紅色鳳羽的藥草;她攤開圖,確認無誤後,興奮地摘了滿滿一簍「炙鳳羽」才離開。
但她才離開瀑布沒多久,烏雲密佈的天空,瞬間落下傾盆大雨。
「不、不會吧!」
豆大的雨滴瘋狂地落下,一時間似乎沒有要停的跡象,閻韌思想找地方躲,卻不知該何去何從。
這一路走來,四周儘是遮天林木,再加上這一帶她根本不熟,無論怎麼躲,都躲不過被淋濕的下場。
她幽幽想著,漸漸感覺寒意刺骨,兩排貝齒不由自主地輕輕顫著。
難不成,真要被困在這裡?
她正打算橫下心,衝回沐平鴻的醫廬時,卻在濛濛雨幕當中,看見一道穿著蓑衣、頭戴圓笠的修長身影,朝她急步而至。
隨著身影愈逼愈近,她的心也跟著狂跳,她揉了揉眼兒,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誰。「沐、沐大夫?」
一聽到她夾雜在雨聲中的呼喚,沐平鴻就快步走向她。
閻韌思看到他時,他的俊臉卻繃得死緊。
「沐大夫……你怎麼來了?」
他冷毅的唇抿成一線,冷冷看著她,焦急之色雖沒溢於言表,但心裡卻亂得一場糊塗。
早先他以為,她受不住這枯燥的生活,下山離開了。
這個想法讓他心裡興起一股說不出的落寞,還來不及理清為何自己會為她升起這樣的感覺,他卻在藥書上,發現了幾滴不慎落下的墨漬。
未乾透的墨漬讓他腦中沒由來的靈光一現,對照昨日的話,他猛然驚覺,閻韌思可能為他出門摘藥去了。
這個想法讓他淡泊、沉定的思緒,頓時大亂。
「炙鳳羽」長在極陰濕之處,她一個姑娘家,又不熟悉環境,若不慎滑倒或遇上猛獸……
截斷腦中不斷湧上的可怕念頭,他看了看天色,取了蓑衣及圓笠就離開醫廬。
往「炙風羽」生長的地方去時,沐平鴻發現自己完全失去了從容不迫的性子,突然間變得急躁,腳步還相當急切。
他從未為誰牽掛的心,現在卻始終提在心頭不上不下,感覺詭異極了。
這會兒好不容易找著人了,他心中的大石總算是卸下了一半,擔憂、恐懼的情緒,也跟著消失許多。
看她如此狼狽,沐平鴻一時間不知該罵她妄為,又或者被她幾近傻氣的舉動給感動。
見他俊朗的臉陰鬱緊繃,閻韌思取下身後的藥簍抱在懷裡,討好地說:「沐大夫,你瞧,我幫你摘了滿滿一簍藥草哦!」
沐平鴻見她渾身濕透,帶笑的唇色益顯蒼白、小小的身子還冷得不住發抖,他整個人火了。
「該死!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他真懷疑,她這麼個千金大小姐在深山裡胡闖,怎麼沒闖出意外來?
反倒是他,情緒卻因為她任性妄為的舉止而起伏。
「我……幫你採藥……」不知道他為什麼繃著臉、沉著嗓,閻韌思只好怯怯地問:「沐大夫……你生氣了嗎?」
見她一臉無辜,他擰著俊眉說不出話來,但一雙手卻忙碌地脫下自己身上的蓑衣、圓笠,並替她穿戴上。
閻韌思怔怔看著他的動作,沒由來的明白,他沉著臉的原因,是因為擔心她的安危。
他關心她……驀地,這個認知讓她的心狂跳了幾下。
不知是因為蓑衣上頭還殘留他穿過的體溫,抑或是因為他的關切,她的心,瞬時泛起一陣悸動。
「沐大夫,我沒受傷,只是淋了雨有點冷。」
替閻韌思穿戴完畢後,沐平鴻只淡淡抬眸看了她一眼,就拉著她的手往前走。
當他寬厚有力的大手包上她的小手時,她感覺一股暖意由他的手心漫開,煨得她心頭發暖。
如果他能這麼一直握著她的手,那該有多好……
沐平鴻發現她僵佇在原地不動,不由得好奇地問:「怎麼了?」
「沒、沒事。」閻韌思慌張的回過神,小心不讓他發現自己心裡的想法。「沐大夫,你要帶我去哪裡?」
「找個地方躲雨。」
雨勢太大,回醫廬得花上兩個多時辰,實在不宜貿然上路。
明白他的決定,她忍不住又問:「那……你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沐平鴻側眸,挑眉瞥了她一眼。
「你把蓑衣讓給我穿,不就換你淋濕了嗎?」閻韌思說著,秀氣的眉心微皺。
「我沒關係。」
「不成、不成,我已經濕了就算了,不用穿這些。」她急著想脫下蓑衣還他。
沐平鴻冷冷瞥她一眼,沉聲喝道:「馬上穿好!」
「可是……」她咬了咬唇,感到猶豫。
沐平鴻才不理她,拉著她就往前走。
「要不……我把圓笠給你?至少你不會淋得那麼濕。」
沐平鴻以沉默回應她的滔滔不絕,直到腳步在一處石穴前停下。
「暫時在這裡等雨停吧。」鬆開她冰冷的小手,他走進石穴,在角落找著可用來生火的柴薪。
閻韌思看著他熱門熟路的動作,好奇地問:「沐大夫,你是怎麼發現這裡的,又怎麼知道這裡有柴火?」
雖然身上穿著他的蓑衣,但她仍衣衫濕透,身體發冷;一見他準備生火,她就迅速貼到他身邊,等著烤火。
沐平鴻看著她孩子氣的動作,沒好氣地道:「摘藥的日子,我偶爾會在這裡過夜,柴火是我之前留下的。」
「這麼說來,沐大夫處處有別館嘍!」他的藥書上寫著滿滿的附註,想必一定跑遍整座山摘藥,落腳處自然不可能只有這一個。
她可愛的說法惹得沐平鴻低笑出聲。
「我在山裡,的確有不少可以暫歇腳的地方。」這幾日相處下來,他發現,像她這樣性子樂觀的姑娘,真的很難對她發脾氣。
他暗自思忖,利落的手腳已把火給生起,陰涼的洞穴立刻多了幾分暖意。
察覺溫度變化,閻韌思迅速脫下身上蓑衣,貪暖地伸出手,往火堆移近。
「哇,好溫暖。」感覺熱度隨火光烘暖手心,她不由得逸出一聲滿足的輕吟。
沐平鴻的視線,不由自主得落在她身上。
明亮的火光在她那張漂亮的臉兒上躍動,襯得她的眼閃爍如星、齒潔白如貝。
隨著打量她的視線往下,他赫然驚覺,她盡濕的衣裙,再也掩不住女兒家曲線嬌軟的身軀。
驀地,他心口陡地一震,清俊臉龐發臊,他不自在的別開眼,不敢再看她。
閻韌思在一旁忙著汲取暖意,壓根沒發現他的不自在,她心裡只覺得奇怪,雙手雖被烤暖了,但不知怎地,身子就是暖不起來。
原本她想再添些柴火,卻不經意碰到沐平鴻的手臂,一感覺到他身上傳來的暖意,冷得直打哆嗦的她,便忍不住緊緊靠上他的身子。
「你……做什麼?」
驚覺一股濕冷突然貼上,沐平鴻既震驚又窘迫地挪了挪。
「沐大夫,我還是很冷。你、你身上好暖,借我靠一下。」
衣衫雖然濕淋淋的,但靠在他身邊;身子就變得好暖、好暖,這讓她顧不得男女間的分寸,舒服地捨不得和他拉開距離。
沐平鴻看她柔美的唇角牽起幸福的笑弧,嫩頰兒自然地蹭在他厚實的肩頭旁,心臟受不住刺激地大抽了兩下。
「閻姑娘,你……不該這麼靠著我。」
他神情微僵,全身肌肉緊繃,他想推開她,她卻纏握住他的手不肯放。
閻韌思堅持的纏黏,逼得他哀歎了一聲。
在她面前,他就是沒辦法使出強硬的態度。
這會兒,她為了他弄得一身髒,甚至被雨淋成了落湯雞,他更不可能硬下心腸冷漠待她。
「沒關係,這裡就你和我,沒人瞧見。」沒將他嚴厲得嚇人的語氣放在心頭,閻韌思仍舊拚命將冰冷的身子,緊緊地偎上他。
沐平鴻無奈,便不再阻止,只能撿起干樹枝投入火堆中,好讓火可以更旺些。
「沐大夫……為什麼你的身上這麼溫暖?」
她就是不明白,明明他身子也濕得徹底,怎麼還是有辦法像個大暖爐似的,讓她捨不得離開。
「那是因為火愈燒愈旺的關係。」他沒好氣地開口,把更多木柴丟進火堆裡,火焰劈啪躍動,燃得更炙。
「不,你比較熱。沐大夫是因為習醫製藥,每天吸取各種藥氣,所以身體才比較好嗎?」她滿是羨慕地問。
自小,她的身子就寒,每到夜裡手腳都會發涼,非得躲進被裡好久,身體才會暖和起來。
聞言,沐平鴻不禁自嘲地苦笑。
或許長年習醫真可讓他的身子骨強健,但他身體發熱的主要原因,是她幾乎將自己嬌軟的身軀整個貼上他身邊。
最讓他無言的是,在這種狀況下,閻韌思沒露出半點女兒家嬌態就罷,居然還有辦法與他閒話家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