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她以為這只是權宜的婚姻,原來他真的打算把她當成妻子……但是他倆真的可以長相廝守,同偕白頭嗎?
蘇巳巳垂眸,剎那間神色黯下去。
「怎麼了?」賀珩顯然發現了她的變化。
「只怕有一天我又想起往事,變回從前的我。」這具身體終究不是她的。「到時候,駙馬又會厭棄我吧?」
到時候,說不定他又迷上了瑤台仙子也未必可知,男人都懂得甜言蜜語,在經意與不經意間,騙得女人暈頭轉向。
「到時候,帝姬會再度失憶嗎?」他卻笑著反問。
「什麼?」蘇巳巳不解。
「到時候,只要帝姬還記得曾經在這山水之間與臣的這番對話,」他湊近,輕輕承諾,「無論帝姬變成什麼樣,臣都不會有怨言。」
「要是我……容貌變了呢?」她聽到自己聲音沙啞,「比如被毀了容,誰也認不出來了……」
「臣會認得,」他想也沒想,便接話道:「會認得這一雙眼睛。」
彷彿是他看過最最明亮無瑕的眼睛,燦若夏空之星,他此生都會認得。
「我要是變醜了,駙馬還願意為我戴花環嗎?」換了從前的蘇巳巳,他還會再正眼看她一下嗎?
「不會。」他卻答。
「什麼?」冷酷的答案像澆了當頭冷水,讓她一怔。
「臣會尋來比花環美麗千萬倍的東西,為帝姬打扮。哪怕帝姬變醜、變老了,臣也會讓你重新漂亮起來。」他低醇地答。
方纔的冰冷瞬間變成融融暖意,讓她胸間感動滿盈。蘇巳巳還想再問些什麼,但卻覺得如果再問下去,倒有些無理取鬧了。
他喜歡她,此刻的她……這便足夠。
「啟稟帝姬,午膳已經準備好了。」綠宛上前來報。
賀珩不語,邁開一步,忽然伸出一隻手對蘇巳巳示意。
這一刻她終於懂得,他是想與她執手相握。
同樣默默無言,就這般任他牽著往馬車的方向踱去。大掌覆著柔荑,彷彿還是第一次他倆如新婚的夫妻如此親暱……
「帝姬,你知道嗎?這還是頭一回你讓為臣走在你前面。」賀珩微微笑了。
「什麼意思?」她不解。
「從小到大為臣每次與你同行,總是你在前面引路,」他回眸看她,「彷彿你去哪兒,臣就得跟到哪兒。有時候你走著走著,獨自沉思,彷彿把臣給忘了……」
所以他喜歡現在的她,至少可以並肩而立,甚至小鳥依人地跟隨著他,像是任由他保護。
現在他一回頭便可看到她的表情,不必猜測她在想什麼,為誰沉思失神。因為她的眼睛裡只有他。
原來一個細微的動作,就可以改變兩人的關係。或者心變了,姿態也變了。
蘇巳巳恍然領悟他的意思,心間滲出一絲微甜,四周的陽光也彷彿抹了蜜色,溫暖而潤澤的。
沒有人知道慶州是她的故鄉。
雨打芭蕉綠,畫舫聽雨眠,這些留在她記憶深處的童年美景,至今仍能常常夢見。
她很感激,終於有一天上蒼讓她再次回到故鄉,而且是跟她心愛的男子。
無論目的如何,此行都令她由衷高興。
睦帝聽聞她要跟賀珩去慶州倒沒有阻止,反傳宮人捎來短信……慶州險境,處處小心,留意打探。
睦帝認定賀家謀反,讓她留意打探倒不稀奇,但「慶州險境」此話何解?她從不認為自己美麗清秀的故鄉會與「險境」二字有什麼關係。
「帝姬,明日便到慶州了,今夜先請在驛站歇息吧……」車子停下後賀珩在窗外道。
雖是私訪,但官員早已接到傳報,早在各處驛館做好迎接的準備。
蘇巳巳打起簾子,看見眼前青磚碧瓦、竹樹環合,好一處雅致的驛館。賀珩騎在白馬上,倒有不同以往的颯爽英姿。
「駙馬辛苦了。」她頷首道。
這一路上他倒不曾打擾她,配合官員安排好她的食宿後便禮貌退下,沒有與她同房。雖然她覺得自那天在溪畔談心之後,兩人關係親近了許多……
不過很多事情,她倒情願慢慢的順其自然。
此刻他身子微躬,伸出一隻手來,讓她的柔荑搭住其上攙她下車。而後便是微笑無言,直引她到下榻的廂房。
似乎每到一處,廂房都佈置得很特別,雖然不算奢華,卻寬敞明亮,有天家氣象。
房前一處假山石纏繞蔓蔓青蘿,不知打哪兒引來一汪活水婉蜒而下,清泠泠讓人心情舒暢。
蘇巳巳用了些清淡的粥茶,便倚在窗邊,等待月亮升起。
有時候賀珩會在月上柳梢時找她下棋聽琴,不知今夜會不會……
她忽然覺得有點冷,房裡似乎刮過一陣風吹動她的衣襟。回眸之間,她卻怔住了。
不知何時,那裡站著一個陌生的男子。
他什麼時候來的?她竟沒有半點察覺。可見,對方頗有些武功。
「帝姬不要驚慌,」那人開口道:「屬下江承恩,帝姬還記得嗎?」
蘇巳巳本想大叫,然而看著對方的眼神卻溫和無害,一副謙恭的模樣。
她忽然相信,這個人不會傷害她。
「江承恩?」她假意思索這個名字,而後搖頭,「對不住,本宮不太記得。」
「屬下是帝姬的隱衛。」對方道。
「隱衛?」
她知道所謂的隱衛與護衛不同,通常只藏匿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悄悄保護她。
她看不到,刺客自然也看不到。
有的隱衛甚至長年蒙面,終身不以真面目示人。
「屬下十歲時承蒙帝姬收留,還替屬下指派名師,練就上乘武功。」江承恩繼續道:「屬下能有今天全拜帝姬所賜。帝姬曾力薦屬下到軍中效力,屬下寧願辜負帝姬一片好意,也要留在帝姬身邊以報大恩。」
「從前的事我不太記得了,」蘇巳巳淡笑著,「你能有此心,也不枉當年本宮對你的一番栽培。不過你身為隱衛卻貿然出現在本宮面前,所為何事?」
「帝姬,前面便是慶州了,還望帝姬三思,不要涉足險境才是。」
「險境?」為何又這般形容她的故鄉?「本宮不明白,江護衛可否明說?」
「幾個月前帝姬就是到慶州私訪,回京時遭遇暗算掉進河中失憶。」江承恩直言稟告。
「哦?」原來,一切真跟此地有關……「那麼,江護衛可知,當日本宮來此有何目的?」
「當時帝姬推薦屬下至軍中效力,屬下不在帝姬身邊,詳細情形也不甚清楚。不過帝姬一直替皇上體察民間,或許是抓著哪個官員的把柄,也未必可知。」江承恩答,「帝姬墜河之事絕非意外,定有人蓄意所為。」
「明白了……」蘇巳巳頷首道:「本宮自會小心。你好好護衛本宮便是。」
「有人來了。」說話間,他忽然警覺。
她連忙往房門處走去,屏息靜聞,果然走廊上傳來輕輕的腳步聲。
「誰在外面?」她揚聲問。
「帝姬,是我……」賀珩在門外回答,「給帝姬燃了些安息香,若是方便,可否讓臣下進來?」
他這是怎麼了?從來不會為她燃什麼香,難道是察覺了她房內的動靜?他一直在暗中監視她?
蘇巳巳回眸,卻見開敞的窗邊,江承恩已不見蹤影。隱衛果然是隱衛,來去自如。
「駙馬請進吧。」她清了清嗓子,如此道。
話剛落音門扉便被開啟,賀珩帶著三兩宮人立在檻外。
他微笑著問:「帝姬方才在與誰說話呢?」
「誰?」蘇巳巳假裝莫名,「駙馬聽錯了吧。」
「大概是聽錯了,」他倒也不點破她,「大概,是風的聲音。」
只見他輕揮衣袖,宮人立刻上前,將預備的香粉撒入紫檀爐中,爐下燃著炭,香粉的氣息便依著這暖意散發出來。
她向來不喜燃什麼香,只覺得氣味過於濃烈,但這香味倒還好,清爽無比,像是三月間踏青時聞到的曠野氣息。
「帝姬請歇息吧……」賀珩欠了欠身,帶著兩名宮人告退。臨走前,卻又多了一句,「民間不比宮裡,倘若晚上有什麼動靜,帝姬一定要出聲才是。」
「駙馬放心,此地還算太平,應該無事的。」她則意味深長答。
賀珩依舊淡淡一笑,轉身而去,替她將門緩緩掩好。
他一定是聽到了什麼,故此一言。
無論如何,蘇巳巳感激他沒有當面揭穿,留了餘地,又保護了她……應該是非常疼惜她的人,才會如此吧?
又一次無與倫比的羨慕,羨慕那個真正的趙玉惑。
一行人到達慶州,賀珩早已準備好一所私宅,供人馬暫住。
那宅子大概位於慶州南郊,外表其貌不揚,踏入正門卻見樓宇飛揚、亭閣林立、塘池輝映,足足有半個將軍府那麼大,著實令人驚艷。
賀珩說這宅子有個特別的名字,叫「退園」。至於此園主人是誰他卻沒提起。
蘇巳巳想,大概是當地某位官員鄉紳聽說帝姬出遊,特意安排的吧。
經過悠長的迴廊,環環繞繞,總算到達內庭。卻見花樹下立著一綠衫女子,明眸皓齒,如同畫中人。
「給帝姬請安……」那女子上前道:「廂房已經清掃乾淨,請帝姬稍作歇息,晚膳一會兒就好。」
「你是……」蘇巳巳打量對方半晌,也弄不清這女子的身份。
「奴婢是這退園管事,名喚月媚。」那女子笑盈盈地回答。
月媚?好艷麗的名字……倒不似良家女子該取的。
「月媚從前是青樓女子,」對方顯然看出了她眼裡的迷惑,倒率直答,「承蒙公子收留,在退園裡當個管事,月媚此生對將軍府感激不盡。」
她將帝姬引入打掃乾淨的廂房後便施禮退下,房裡只剩下蘇巳巳及賀珩二人。
「公子?」蘇巳巳喃喃道,轉眸看向他,不解這個所謂的「公子」是誰。
是賀珩將眼前的女子從青樓贖出?但他憑什麼安排她進退園做事?這退園到底跟將軍府有什麼關聯?
「這退園是賀家的產業。」終於,賀珩對她解釋。
「賀家的產業?」蘇巳巳瞪大雙眸……此番前來慶州,不就是要替賀家置辦產業?已經有了退園這偌大的地方,何必多此一舉?
他引她至慶州,到底有何目的?
「帝姬應該不記得,上次慶州之行所發生的事了吧?」賀珩忽然道:「不過帝姬之所以墜河失憶,就是因為上次慶州之行。」
「你……怎麼知道?」蘇巳巳心中越發警惕。
「南國主。」他緩緩吐露。
「南國主?什麼?」這讓她更加懵懂。
「南國主,是慶州亂黨的首領,」賀珩答道:「上次帝姬前來,就是為了暗察他的身份,結果帝姬在回宮途中就遇害了……」
原來如此,千頭萬緒總算在她腦中交融一線,有了大概的眉目。
玉惑帝姬是睦帝的左膀右臂,替睦帝追查亂黨也是情理中之事,不過一個女子如此冒險,倒是令人詫異,彷彿夏楚上下找不到有擔當的男兒。
「事後奸臣造謠,說南國主與我賀家有千絲萬縷之關係,」賀珩繼續道:「臣此次前來只為洗刷賀家冤情,還請帝姬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