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她一直強調溫醫生有說「期待下次和她見面」這句話,但奶奶始終認為那只是溫醫生看在梅花阿姨面子上,沒當面拒絕她的客套話。
而且奶奶還寬宏大量給她一次機會,說只要溫醫生今晚有打電話來約下一次見面,他什麼時候打來,她就什麼時候馬上起身,只是現在都已經十一點半,她也不指望了,反正十二點一到,酷刑時間結束,她照樣可以去睡覺。
睡到爽翻天的黑毛不知第幾次咧嘴,讓她看了真是好氣又好笑,它陪她不到十分鐘就開始睡了,今天不知在外頭玩得多瘋,累成這樣……
歎了口氣垂下頭,想到今天的相親,她不知為何有種忽喜忽憂的感覺。
一想到溫醫生,她的嘴角就和睡翻的黑毛一樣不自覺上揚,他又高又帥又有錢,依她看別說「三高」,「五高」都有吧?
而他大手那溫熱厚實的觸感仍留存在心中,兩手交握彷彿是前一分鐘才發生的事。
右掌貼上左掌心,她盯著自己的手吃吃笑著,不一會,笑容隱沒,奶奶潑冷水的聲音又在耳畔盤旋——
「期待和你下次見面?你和他聊不到半鐘頭他就急著離開,當下都不聊了,還下次?」
奶奶說的也有道理,他也許真的只是說客套話,害她還很期待和他再見面。
橫豎奶奶就是認為,是她的空手道教練身份把他嚇跑,不過仔細一想,他的確是在確認她的工作後沒多久,就聲稱自己工作時間到了,起身離開。
難道看來英明睿智如他,也和一般庸俗男人一樣,不容許老婆拳腳功夫比自己厲害?所以說……他真的是嚇到迫不及待想離開?
唉,想她春多璦活到二十六歲難得遇到心動的男人,怎知卻因太誠實錯失和人家交往的機會,真是遺憾。
等等……心動?掌心貼上胸口,感覺到自己怦然的心跳,她羞怯低笑。
真的耶,一想到溫醫生她就不自覺地微笑,心口怦怦跳,好似他是她的夢中情人、白馬王子一般,她真的動心了。
早知道,她就乖乖聽奶奶的話,不要洩露自己的身份,說不定日久生情後,他愛她太深,即使知道她空手道六段也會牙一咬,也會點頭答應繼續和她交往……
「春多璦,都已經快晚上十二點,你還在作白日夢?」她回神失笑,自嘲著。
時間應該到了,奶奶也不是沒人性,通常她犯錯被罰跪,時間最長以不超過晚上十二點為原則,因為隔天還要工作,總是要睡飽才有精神。
她低頭看著手錶,卻因光線昏暗而看不清楚,只好把手舉高、再更高……哇,分秒不差,剛好十二點整。
體罰結束,終於可以去睡覺。
雀躍之餘,她目光透過眼鏡再越過戴著表的手,跳到不遠處的矮牆,牆外,有雙深邃黑眸直盯著她,在明亮的月光照射下,那人的身影頗為清晰,並且那張俊臉也還算熟悉,因為中午才見過……
她真的應該去睡了,要作白日夢也應該挑白天,怎會選在晚上呢?大概是她貧血,跪到頭昏眼花,眼前才會出現幻影。
也是,就算他想來看她,再怎麼樣也不會選半夜十二點這種時刻吧?除非,他很迫不及待、想馬上看到她,否則會徹夜難眠,那就另當別論……
「你在做什麼?」
「爸,已經十二點了,我正要起來去睡覺,可是我跪得腳好麻爬不起來……」
等等!她爸的房間燈沒亮,方纔那聲音也太年輕,而且來源不是房外是牆外——
這麼說,牆外那個人不是她的幻覺?
未等她抬眼證實,察覺有陌生人靠近而驚醒的黑毛已經先吠出聲,她心一驚,擔心黑毛的吠叫聲吵醒奶奶和父親,忙不迭伸手壓住它的嘴,另一手手指壓在自己唇上,示意它別出聲。
黑毛很聽話,大概也怕吵醒奶奶會被二度罰跪,它對著牆外人壓低聲音悶咆兩聲,便趴在地上,兩眼盯著陌生人,保持警戒狀態。
「你在做什麼?」溫少仁蹙眉,再度提問。
「我、我在找……手錶!對,我的手錶不見了,我找了一整晚都找不到它……呵呵,我、沒找到會睡不著覺。」
伏在地上做尋找狀,春多璦覺得窘斃了,真希望挖個洞,通到南極去裝企鵝躲起來。
「還是找不到你的手錶?」
在春多璦的示意下,溫少仁和她步行到巷子尾沒人居住的矮屋前,腳步一站定,見她低頭一臉尷尬,默不作聲,他微笑出聲打破沉默。
「蛤?」對上他帶笑的眼,她再度垂頭,覺得自己糗死了。
黑毛緊挨在她腳跟旁,依舊警戒地不時發出悶吼聲。
「你家的狗很聽你的話。」他莞爾,「而且很忠心。」他很訝異她一個示意,狗就乖乖噤聲。
「是啊。」她乾笑,低著頭再度示意黑毛噤聲。
黑毛無辜低鳴一聲,退了一步,趴在地上待命。
「你常這樣?」
「呃?不是,因為你又不是陌生人,而且我怕黑毛一叫會吵醒我家人和左鄰右舍,所以才阻止它出聲。」不會因為這樣就認為她虐狗、想投訴她吧?
溫少仁低笑,「我不是指狗,我問的是你,你常在半夜找手錶?」
她心一突,怎麼話題又繞回她想披企鵝裝去隱世的那一段?「呵呵,沒、沒有啦,只是剛好今天……手錶不見。」
「是因為你告訴我,你是空手道教練的事?」不再逗她,他一語道破。他其實已來了一段時間,不是沒看到她在庭院裡做什麼。
春多璦瞠目。原來他早看出她被罰跪?也是啦,瞎子才看不出來她是屈膝跪地在受罰。
看他一臉正色,沒取笑她的意味,她輕輕點頭,無奈一笑。
「我、我奶奶說你是被我的工作身份嚇跑的,氣我不聽話。」她不想瞞他,他看起來是個君子,不至於拿她罰跪之事當笑話看。再者,他讓她有種安心感,好似有什麼話都可以向他傾吐。
他莞爾,「我不是說是因為工作時間到了,所以我才必須離開?」
「我有跟奶奶說,還說你有說期待……和我下次見面。」她害羞帶笑的垂眸。
溫少仁點頭。他有這麼說沒錯,並且身體力行。瞧,這會,他人不就來了?
「可是奶奶說,那是你看在梅花阿姨的面子上,沒當場婉拒我的客套話。」她話很順口地溜出,想收回已來不及。
但算了,反正她也不打算和他說謊。
這感覺很奇妙,他們才見兩次面,嚴格說其實算是陌生人,至少黑毛看到他的反應也還未從吠叫進階到搖尾巴,可她竟不避諱對他說出內心真話?就連對相處十多年的大師兄,她都未必會如此,但和他,相識才短短不到一天,她就迫不及待地對他表露真誠、迫不及待的……
對了,他迫不及待的來做什麼?
「你怎麼會現在來?」難不成如她所想,他是迫不及待想馬上看到她,否則會徹夜難眠?她心頭不禁為此猜測,小鹿也來撞了兩三下。
「我剛下班,想過來看看你住的地方,本來沒有要打擾你們,沒想到卻看到你……」他止住話,薄唇微勾。
一整個下午,她清秀模樣不時浮現他腦海,這是他頭一回相親後記得女方的面容,並且想再看看她。本想已是深夜,她應該入睡了,找出她的數據來這裡一趟,只是想看看她住的地方是什麼模樣,未料見她間接因他受罰,令他心中有點愧疚和不捨。
「需要我向春奶奶解釋嗎?」
「解釋什麼?」
「說我沒有因為你的教練身份和了得的拳腳功夫,嚇得避不見面。」他氣定神閒,似笑非笑的說。
這話,再度讓她興起想披企鵝裝跳海自殺的念頭。「不、沒關係,不用。」反正她都已經被罰過了。
「春奶奶很嚴厲?」看到她跪在庭院,第一時間他還以為是自己眼花,畢竟這個年代願意這麼聽長輩話的人已不多,何況還乖乖領命受罰。
以她的身手和體力,要反抗春奶奶猶如摧枯拉朽般容易,但她卻甘願服從,可見不但孝順還很尊敬長輩,這讓他對她的好感直攀高峰。
「嗯。」她點頭又搖頭,「不,其實奶奶對我很好,只是我沒聽她的話,她很生氣。」
「如果我說很期待和你見面不是客套話,她的氣會消嗎?」
「當然會,她說只要你晚上有打電話過來,你什麼時候打,我就跪到那時。可惜我等很久,你都沒打……」她……這種話,是她說的嗎?她臉不禁發熱。
溫少仁看她一眼,心頭愧疚加重。「原來是我的錯。」他的工作一直到半個鐘頭前才結束,沒空打電話給她,因而造成她受罪,是他始料未及。
春多璦焦急的猛揮手,「不、不是,我沒有怪你的意思,我是——」
「那明天中午你有空嗎?我們約在外面餐廳一起吃頓飯,算是證明『我很期待和你見面』這句話,不是看在我媽面子上才說的。」她的天真率直讓他心情轉好,一整天的疲憊瞬間全消。
來這一趟,是有收穫的,他堅信晚上自己會睡得很好。
「明天中午是可以……」她低頭思忖,隨即想到他這話代表的意思,「你、你要約我明天一起吃飯?那是代表我們要開始……開始約會了嗎?」天啊!她這不是在作夢吧?也不是跪得頭昏眼花出現的幻覺吧?
「若說『約會』能讓春奶奶氣消,不再對你體罰,那就算是吧。」
「其、其實我奶奶她……」這次春多璦及時踩住煞車。
她想告訴他,過了十二點體罰已結束,除非她明天又笨得踩地雷,要不然,奶奶通常是一罪一罰,不會沒人性的天天罰。
但是,說實話的前車之鑒在十五分鐘前她才「深刻」體驗過,要是她再說實話錯失和他約會的機會,那奶奶真的會氣沖牛斗拋開人性,給她天天罰。
還好,她春多璦總算還有機伶的一面。
「春奶奶怎麼了?」眉一挑,他等著她把話說完。
「呃,她、她如果知道你要約我吃飯……一定很高興。」她笑得很僵,有些心虛。
「那你呢?」
「蛤?」
他笑問道︰「你會和我一樣期待明天的約會嗎?」
盯著他看,她的雙頰瞬間漲紅,清亮的眸子半掩,笑笑的點頭。
「那麼……晚安,明天見。」他一笑道別,不想打擾她睡眠時間,反正他也該回家補足精神,明天還有一整天的工作在等著他,以及和她的午餐約會。
「晚、晚安。」她的手舉起輕擺,「溫醫生,再見。」
見他掉頭,趴得昏昏欲睡的黑毛起身悶吼,他頓步回頭,揮手笑著和對他懷有敵意的黑毛說︰「黑毛,再見,辛苦你了。」忽地又抬頭對她說︰「你也是。祝你有個好夢,快進去睡吧。」
「我、我沒關係,你先走。」能多看他一秒鐘,她的愉快指數就會多一分,再說這是她的地盤,她算是主人,理應等客人離開她再進屋,這樣才有禮貌。
他微笑點頭,坐入車內,和她揮手道別後驅車離去。
春多璦杵在原地,目送他離開,纖細柔荑輕輕擺動,微勾的雙唇掩不住羞怯和喜悅。
「再見,溫醫生。再見,明……明天見。」
今天的天氣頗怪異,東邊飄雨西邊晴,恰恰符合春暉道館今日詭譎的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