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千堂蹙眉。這少年不僅投機取巧,還強辯說謊,真是沒救了。「你還敢作賊的喊捉賊,你爹娘沒教過你禮義廉恥嗎?」
他的話刺痛了她的心,單曉陽抬起頭瞪視他,苦澀脫口。「我沒有爹娘!」
像他這種出身好、養尊處優的人,自然不需要背棄所謂的禮義廉恥來行竊。
沒有爹娘也不能當作偷錢的理由!
褚千堂正欲開口矯正少年偏差的行為,豈知當少年抬頭的那一刻,他整個人竟被震住了,左胸處響起如雷的律跳聲。
他不敢相信,真不敢相信眼前這張臉竟會出現在他面前。
「襄兒小姐……」他恍惚間脫口而出。是因為思念過度才會出現幻覺嗎?
單曉陽一愣。他喊她什麼兒?
「你知道你逃家讓你爹娘多擔心……」話說到一半,褚千堂猛地住了口。不對,他搞錯了,襄兒小姐不會乖乖待在京城等著被捉,也不會穿這麼寒酸的男裝,而且眼前這人是個男孩,他錯得太離譜了。可是,這男孩怎麼長得那麼像襄兒小姐……天底下有那麼相像的兩個人嗎?
什麼她逃家?看來這公子是把她認成別人了,真是天助她也!
單曉陽趁著他毫無防備之際,大力咬上他的手背。
「你……」褚千堂遭到暗算,痛得鬆開少年的手腕,懊惱的看著手背上的牙印,再抬起頭時,少年已拔腿跑開了。
「等等,我的錢袋……」褚千堂臉色一凜。他被扒走的錢袋是襄兒小姐親手縫製的,是很珍貴的禮物,怎麼可以白白給個偷兒。
他得追上那偷兒!眼尖的他看到少年彎入前面一條巷子,那一帶是貧民區,他知道有條通往貧民區的捷徑,能很快追到偷兒。
褚千堂施展輕功朝捷徑快步奔去,平時定時跟著護衛練武的他,身材精瘦結實,並不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挑,只能動腦的雲家總管而已。
這時候,咬了人就跑的單曉陽,望著前方不遠處的茅屋,心喜著自己終於有錢讓龍兒治病了,卻冷不防地被抹白色身影給擋住去路。
「搞什麼……」她不滿地嚷嚷,但一看清擋下她的人是誰時,不禁張著惶恐的眸直倒退,卻不小心跌了個四腳朝天。
少年這一摔,讓褚千堂發覺這少年只有五官和雲襄兒相似,神韻差了一大截,更甭提他身上的市井之氣有多重了。
只是,一個男孩有著和襄兒相似的臉蛋,這感覺還真奇異。
「你想跑去哪?」褚千堂朝偷兒跨前一步,斯文俊逸的外表看起來無害,那雙炯亮的黑眸卻充滿威脅性。
單曉陽嚥下了口水,在街頭上打滾久了,明白面前的公子不好惹,當初她怎麼會認為他是好欺的肥羊呢?
「公子,我沒要跑,真的沒要跑……」她慢條斯理的從地上站起,假意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再朝他傻傻一笑,然後,兩腿一蹬又往前跑。
真難纏,看來她得跑個幾圈甩掉他,才能回家了!
嚇!不對,怎麼跑不了、跑不動了?
褚千堂早料到少年詭計多端,早眼明手快地扣住他的肩膀,「把我的錢袋還我。」
「我哪有偷你的錢袋,你哪只眼睛看到了!」單曉陽滑溜道,想掙脫他,龍兒正等著錢救命,錢不能還他!
「等我搜到我的錢袋,看你怎麼狡辯!」褚千堂沉下厲眸,伸手探向少年的衣襟裡——
他是搜到他的錢袋了,卻也摸到一團柔軟的隆起,那像是姑娘家的……他瞠大眼,抽回手,不敢置信喊,「你是女的!」
單曉陽真沒想到他會對她搜身,更讓她驚駭的是,她居然忘了纏胸就急急忙忙出門了,這下不但暴露了她的女兒身又被佔了便宜!
她方寸大亂,唯一能做的只有大力拍開他的手,指著他斥罵,「你這個淫賊!登徒子!竟敢摸我胸,不要臉!」
罵著的同時,帽子從她頭上掉了下來,更暴露她綁著長辮的姑娘家模樣。
「對不住,我不知道你是姑娘……」向來行事臨危不亂的褚千堂窘了,生平頭一次遇上這種啞巴吃黃連的事。「姑娘,聽我說,我不是故意唐突你,真的不是……」
正當褚千堂極力澄清他的無辜時,小軍、小山、小蓮三個孩子自屋中衝出來一擁而上的搥打他,他們是在茅屋裡聽到單曉陽的尖叫聲才趕過來的,邊打還邊罵道:「你這壞蛋欺負了姊姊!淫賊!淫賊!淫賊!」
孩子們的拳頭對褚千堂是不痛不癢的,但被淫賊淫賊的叫,可不是件殊榮。
「你們可知,我跟你們的姊姊是怎麼認識的?」他問著孩子,卻是蓄意的對著單曉陽說。
單曉陽臉色丕變,她不能讓孩子知道她當了小偷!她向前把攻擊他的三個孩子拉回來,咬牙懇求道:「我知道是我不對,但你也非禮了我,所以我們算、算扯平了,拜託你放了我吧!」
她緊張著,一顆心提得高高的,不知這公子打算如何對付她。她和弟妹們能不能生存下去,就在他的一念之間了。
放了她?
褚千堂並不想跟她扯平,非禮她和她扒竊是兩回事,要是這麼輕易的放過她,難保她不會再去扒別人的錢袋,他不能任由她犯錯下去。
「姑娘,你有弟妹,你這個姊姊應該做好他們的榜樣……」
突然,一道稚嫩的哭聲蓋住褚千堂的說教——
「姊姊,龍兒越來越沒力氣哭,病得更嚴重了,你有想到法子了嗎?」說話的是小紅,她抱著嬰兒,哽咽著朝單曉陽走來。
單曉陽臉色一白,接過虛弱的嬰兒,勉強擠出話。「姊姊正在想法子。」
四個孩子似敏感的察覺到她的脆弱,頓時放聲大哭。
「沒事的,你們哭什麼,多晦氣……」單曉陽氣惱的真想再一人賞他們一記栗暴,最後卻只能任他們抱著她的腿哭。她真的無法可想了。
褚千堂看到這一幕便遲疑了,一股憐憫的熱流直湧入胸口。
他錯怪她了,是因為那個嬰兒病了,她才不得不扒竊的吧!
跟在雲老爺、夫人身邊做善事久了,他看過許多貧窮無依的人,求助無門時把自己給賣了都不意外,何況是扒竊。
既然知道她需要幫助,他就不能不管……
當他的眼光落在她那張標緻且熟悉的臉蛋上時,他突地靈光一閃。
對了,既然她和襄兒長得那麼像,也許可以這麼做。
「姑娘,我可以請大夫幫令弟看病。」褚千堂緩緩開口,眸底閃著思量的光。
「什、什麼?」單曉陽已想到最壞的下場,沒想到會聽到這番話。
她沒聽錯吧,她可是扒走他的錢袋、抵死不還的小偷,他真的打算要以德報怨的幫她嗎?
褚千堂知道她很難相信他的說詞,但他自信能說服她與他合作。
他開門見山道:「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我不僅會找大夫替你弟弟治病,還會找棟宅院安頓你弟妹,讓他們上私塾讀書,事成後,再給你一筆銀子……只要你願意,我可以改變你們一家人貧困的命運。」
他承認自己狡詐,先開出利誘的條件,知道等她心動後,她就很難拒絕他的「要求」了。
單曉陽心裡一澀。果然沒有以德報怨這種好事,但走到窮途末路的她,哪有拒絕的勇氣?
只要她願意,龍兒就能看大夫,她也可以拿到一筆錢,讓弟妹住在能擋風遮雨的宅子裡,還能上私塾學習,多令人心動啊。
只要弟妹們識字,就不用像她在食堂裡賺著微薄的月銀,連大夫都看不起,想開店舖也不再是癡人說夢的事了,爭氣點的話,弟弟或許還能上京赴考,掙個好官位。
天啊,她真想一口答應!她想改變他們一家人的命運!
但她又猶豫不決。這一切會不會是他胡謅的?抑或他要求她答應的事,是傷天害理之事?
單曉陽嚥了嚥口水。她可以問問吧,雖然她知道自己有九成不會拒絕,但先聽聽他要她做什麼事,再答應也不遲。
「公子你、你到底要我做什麼事?」
「我要你假冒雲家小姐雲襄兒。」
「啦啦啦……啦啦啦……」
富麗堂皇的宅院裡,從澡間裡傳來五音不全的恐怖歌聲,路過的僕人無不瞠眼搖頭。
澡間裡熱氣裊裊,單曉陽沐浴在裝滿熱水的大木桶裡,雙手劃著水,佯裝在河裡泅水的姿態,直到玩累了,才靠著木桶休息。
「好棒,好舒服喔!」長這麼大,她從沒這麼痛快的洗熱水澡!平時只能提井水擦澡,就算難得燒水,也是弟妹們先洗,水都冷了才輪得到她,如今假冒雲家小姐才有這個福氣洗熱水……
是啊,她只是在假冒雲小姐。
單曉陽縮進水裡,不禁忐忑不安起來。
昨天她答應那位公子後,他馬上請了大夫幫龍兒看病,龍兒喝了藥終於退燒,讓她鬆了口氣,但,也到了和弟妹分開的時候。
這是公子對她的要求,她必須在龍兒病癒後馬上入住雲家,而且得和弟妹分開住,一來,是想讓她心無旁騖的學習禮儀規矩;二來,她假冒雲小姐這件事是保密的,只有特別挑出的僕人才知道她的身份,平日也只能在竹院活動,所以身邊不宜有親人,免得人多嘴雜引起事端,這段期間,她五個弟妹會有奶娘照料,她不用擔心。
小紅他們現在好嗎?晚飯吃了什麼?龍兒退燒後,能舒適的入睡嗎?
與其說弟妹們靠著她掙錢過活,倒不如說因為有他們,她才能那麼堅強,說真的,她實在不習慣跟他們分開,真想念他們啊……
她初來雲家,這天才知道京城裡有這麼一個善心世家,也因為她和雲家小姐有著相仿的容貌,那位公子才會希望由她假扮逃家的雲小姐,出席知府大人在一個多月後的壽宴。
老實說,假冒雲小姐這件事讓她感到不安,生怕自己無法勝任,但,既然她都一腳踏進來了,也只能盡力去做,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
「單姑娘,請盡快洗好澡,要準備用膳了。」屏風外的丫鬟喊道。
單曉陽懶懶的和熱水又溫存了一會,才肯跨出木桶,剛好和踏入屏風,抱著衣物的丫鬟視線對在一塊兒。
「你怎麼進來了!」她不習慣在別人面前裸著身子,連忙捉了條布巾遮身。
「單姑娘,如意是來幫你穿衣的。」
穿衣?單曉陽納悶道:「我又不是小娃娃,還要人家幫我穿衣,我自己來就好了……等等,你摸哪裡?不要碰我!」
如意才不理會她的拒絕,強硬地上前替她擦身更衣。一陣手忙腳亂後,單曉陽苦著臉穿上繡著繁複花樣的桃色衣裙。
她有多久沒穿女裝了?她從沒穿過質料這麼好的衣裳,真覺得自己怪裡怪氣的,過長的裙擺還讓她險些踩到摔跤,她真懷念走動方便的男裝啊。
褚千堂怕她第一天來到雲家太緊張,不打算今天就讓她見雲家老爺、夫人,所以安排她在廂房裡用晚膳。
當單曉陽一路「辛苦」的走回房裡,看到桌上豐盛的五菜一湯和糕點時,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就算她在食堂打雜,常有剩下的飯菜可吃,那也都是涼了的殘羹剩飯!這還是她生平吃過最好的飯菜,有糖醋魚,又有粉蒸排骨和雞湯。
「單姑娘,褚總管待會兒會來找你,你請慢用。」
單曉陽哪慢得起來,拿起筷子便大口大口夾菜來吃。
如意受驚的看著她粗魯的吃相,摀住嘴免得叫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