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光是講話就會玷污她的聲譽,要是再相處久一點恐怕玷污的就不只聲譽,弄不好還會生育呸呸呸她在亂想什麼!戴英霞拍拍頭,快甩掉被何淮安污染的大腦。
「喂。」何淮安追來,笑著追氣乎乎的她。「你不吃飯了?」
「不吃了。」戴英霞不看他。
「真可惜,我剛好知道有那麼個地方,完全符合你開的條件--隱密、沒窗、燈光昏暗,保證不會被熟人看見……還有,我知道你擔心什麼,你放心,你跟我吃飯的事我發誓保密。」
總算有點上道了,戴英霞停步,看著他。「那好,我們吃飯,吃完不要忘了泡茶請我。」那架白鋼琴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何淮安起疑了。「你這麼想喝我泡的茶?」先前要請她喝杯茶,她怎樣都不肯,一副辦公室有老虎會咬死她的模樣。現在不請自來,又送禮物,又嚷著要喝茶,很詭異喔。
「因為我……我聽說你泡茶功夫一流,我好奇,我喜歡喝茶。」戴英霞支支吾吾,臉紅耳赤。
「哦--原來我泡茶的功夫這麼出名啊!」她說謊,何淮安從她迴避的眼神裡,讀出撒謊的訊息。他微笑。「好,吃飽了回去泡茶。」且看她玩什麼把戲。
果然計劃趕不上變化,計劃中的十分鐘激增中……本來只是要瞧鋼琴一眼,孰料下一刻跟何淮安坐在餐廳的地下室裡,兩人對看好幾眼。嗚,戴英霞欲哭無淚,人生……真的好難噢,這何淮安,很難控制欸。更扯的是看看四周,確實是隱密的在地下室,燈光很昏暗,也沒有窗戶,只是,只是,她想像中並沒有這麼佛光閃閃啊--
一尊大佛就在他們座位後方,檀香裊裊,四處茶几堆放經文、古董、佛像等等。他們脫了鞋,坐在圓桌前的蒲團上。
何淮安也真神通廣大,找了這樣的地方吃飯。
「這家餐廳兼賣古董,還有地下室用餐區,完全符合你的要求,這時候客人少,你看,這麼大地下室只有我們兩個,唯一的缺點是這裡只有素菜可以吃,至於氣氛嘛……這麼多佛菩薩看著,我相信你的心會很寧靜。坦白講我老覺得你每次看見我都有點緊張兮兮的,我希望你放鬆點,雖然我長得一表人才,你也不用太--」
「停,我真聽不下去了。你確實是長得帥,可我也不遜,喂,我緊張只是因為我們大家隸屬於敵對公司好嗎?你不要一直往臉上貼金。我們快點菜吧?」早吃完早回辦公室,看過鋼琴馬上跑。
可惜何淮安不受控制,而這裡的老闆上菜速度更加失控,菜都點完了,一旁的香也燒完了,桌上還是空空如也。
「忘了跟你說。」何淮安湊近,壓低聲音。「他們很隨興,上菜速度很難拿捏。」
「是喔。」戴英霞撫著筷子,托著臉頰道:「我懷疑他們要先唸經打坐完才會煮飯給我們吃。」
「沒那麼誇張。」何淮安哈哈大笑。
戴英霞也笑了。「真虧你知道這種地方。」
終於菜陸續上來了,何淮安點的都是家常小菜--麻辣豆腐、金玉滿堂、素三絲、宮保辣豆丁、玉米筍白菜湯、炸鮮蔬,這些佐白米飯都好好吃,他們邊吃邊聊。
「你聽誰說我茶泡得不錯?」何淮安問她。
「甲某說的。」
「甲某?」
「或乙某。」
「乙某?」他呵呵笑。
「總之某人說的,這不重要。」戴英霞挾花生吃,逃避問題,可是這花生很滑溜喔,一直從她筷間掉下去。
「那麼那個某人是怎麼說的?讓你這樣積極跑來要茶喝?」看戴英霞努力挾花生,挾了半天都挾不到手,眼睛盯成鬥雞眼了,她不知道自己在何淮安眼中有多逗。她不肯放棄,堅持下去,終於成功挾了一顆進碗裡。
她笑了,滿足地配飯吞了它。
「我愛吃花生。」她指著宮保辣豆丁。「這道很贊。」她沒回答他的問題。
很好,看樣子喝茶只是個幌子,何淮安換話題。「為什麼你會認為……『失戀是偉大的開始』?」
戴英霞徹底地愣住,呆了幾秒。「你聽誰說的?」
「丙某說的,或丁某說的。」
「丙某丁某?」學她打迷糊仗,好傢伙。
「是啊,跟你的甲某乙某或許是朋友。」
她笑了,有意思。「看樣子我這個『失戀偉大論』,已經成了大家口耳相傳的真理。」
他呵呵笑。「所以……我猜你是絕不會因為失戀傷心得要死。」
「當然不,失戀已經夠慘了,幹麼還虐待自己?要化傷心為前進的動力,我認為啊,這個失戀啊,不只是偉大的開始,甚至可以說是進化的開始。戀愛就像戰爭,適者生存。一對男女戀愛了,就像打仗,打和了,就可以廝守到老。打輸了,就只好掰掰,回去深造,精進練功,下次戀愛,戰得更帥一點--」
「這是我聽過最荒謬的比喻了,不就是男歡女愛,被你講得這麼肅殺血腥。」何淮安笑著,他輕易的又挾起花生,放進她碗裡,一顆、兩顆、三四顆,他那麼輕易地就挾起花生給她。
戴英霞看白米飯上很快地落了一堆愛吃的花生。「我自己會挾。」
「為美女服務是我的榮幸。」何淮安溫柔道。
戴英霞心頭軟綿綿的。有點糟糕,不太妙啊!戴英霞感覺這頓飯吃下來,他們之間的距離好似被消滅了大半,而且竟然還愉快地聊起天來了。
何淮安又說:「你把愛情形容得很殘酷。」
「愛情本來就殘酷。」
「我不這麼認為,我經歷過的愛情都很愉快,雖然最後分手,還是很棒的回憶。」
「呵,那是你。喂,你看看新聞,每天多少人為愛自殺?又有多少家庭因爸媽間的愛情失敗而破裂?多少兒女因為父母的愛情受累,歷史上又有多少因愛而起的戰爭?總結一句,愛情就是戰爭。」戴英霞忍不住激動起來。「大家相好的時候確實美得冒泡,可是一旦變質了,就像隔夜了餿掉的菜,就算曾經再美味,賞味期限過了,就慘不忍睹,臭不可聞,食不下嚥,像具屍體,恨不得趕快埋掉,湮滅痕跡,當作從沒存在過。更可怕是,萬一雙方有了小孩,我跟你說,那麻煩可就大了--愛情啊,真是非常嚴重的一件事,要謹慎對待,小心處理,絕對不可以輕率而行,否則牽連甚廣,後果不堪設想,懂嗎?」
哇,聽完長篇大論,何淮安欽佩不已。這戴英霞到底是吃了什麼愛情虧?哪來這麼偏激的愛情理論?「我以為人們談戀愛,只是因為戀愛讓人快樂。」
「大部分是這樣沒錯,但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沉溺快樂會讓人忘了保護自己,最後結果不如預期,那種一夕變天翻船的滋味喔,嘖嘖嘖,輕則發瘋,重則喪命,很恐怖的,千萬不能小覷愛情的殺傷力。沒錯,彼此剛開始戀愛時,確實快樂,之後就不一定了,能彼此真誠信賴,廝守到老的很少啊。」
「所以你『失戀是偉大的開始』,指的是什麼?」
「指的是為了下次談戀愛時更有籌碼,跟更好的人交往。我主張失戀的人應該馬上振作起來,發憤圖強,把自己進化得更完美,保持優秀的條件,讓更好的人追求,進而使拋棄你的人後悔。再說嘍,就算沒遇到下一個戀愛對象,把自己進化到更好的境界,活得也比較帥吧?說不定間接還贏到額外好處,比方辦事能力更好啦,工作機會更好啦;比方外表裝扮得更好啦,所以人緣也更好啦。這樣,就算失戀很多次,都不會一躕不振,只會不斷進化跟成長,逐漸偉大起來,贊。」
「然後會天下無敵嗎?」他呵呵笑。
「嗯,差不多這樣。」她笑著。
「所以你現在有很多男朋友?」
「我現在啊,是有很多人追,但是我已經看不上普通男人了,回頭看以前那些交往過的,讓我失戀害我哭得爆慘的人,我想到還會起疙瘩。真懷疑自己當初是瞎了什麼眼,為那種咖痛哭流涕?真替自己不值。真不知道當時是在愛對方什麼,被狠甩還苦苦哀求對方不要走,真是年少無知愛上白癡--」
年少無知愛上白癡?何淮安又是一陣大笑,跟她聊天,真妙。他問戴英霞:「可是把自己弄得這麼偉大,還是有可能失戀啊。」
「確實,不過是換別人因為自己失戀,自己本身是不太會失戀了。畢竟我現在條件這麼好,我很有自信的,愛我的人一堆哩,要傷我的心,很難。」
她真敢說,真不謙虛。但何淮安不能否認,戴英霞確實讓自己保持在巔峰的狀態。今天她穿鵝黃色的無肩小洋裝,一對白皙臂膀,皮膚粉潤,襯著她姣好的臉龐,漆黑雪亮大眼睛,講話時捲翹的睫毛眨啊眨地,柔軟的黑髮塞在小巧可愛的耳後邊。
她是美麗的,可是在他眼中,戴英霞卻不是如她講的那樣神氣。戴英霞最讓他心緊的,是當她緊張時,略略不安的神態。他能看見在她自信背後,藏著不安的靈魂,彷彿很需要找個溫暖的臂膀躲藏。每當在那樣的瞬間,看見她那樣的神態,他胸口就一陣空虛,想將她攬進懷裡呵護。
何淮安說:「你知道嗎?當男人面對長得太美,能力太好,條件很棒,又非常獨立的女人時,會很有壓力,甚至會不敢追求。」他提出與她相反的觀點。「我認為你弄錯方向了,適當的表現無助,反而更能抓住男人的心。我猜你前幾次戀愛,一開始應該都很順利吧?可是當你掏心掏肺積極的去愛你的男朋友時,他們漸漸地卻不再注意你的需要了。為什麼?因為你不懂表演無能和脆弱。」
戴英霞愣住,可立即反駁。「需要表演脆弱無助才能把男人留在身邊?那種男人我也不要。」她笑盈盈道:「我覺得,一個男人要是夠自信,是不需要女朋友比他弱勢或比他無能。我要的是偉大的男人,不是泛泛之輩,不是那種需要女朋友在身邊一直鼓掌說你好棒你好強,我沒有你怎麼辦?我啊我才不要那種膚淺的大男人。我要的是有肩膀夠膽識的男人,而且跟偉大的人談戀愛,才有燦爛的未來。彼此激發,雙方一起提升,戰鬥力一起飆高,多棒。」
「也許你是對的。」何淮安聽了直笑。
「本來就是。」
「那麼……我祝福你跟超級偉大的人戀愛。」
「謝謝噢,可是這種人不多。」說完,她自己笑起來了。唉呀,好像聊很久了欸,看看手錶。「我的表壞了嗎?怎麼可能?一點了?」
「表沒壞,確實是一點了。」何淮安敲敲他的表,對她笑。
戴英霞瞅著他爽朗的笑容,他真好看,真英俊。不妙,這男人請她喝迷湯嗎?害她忘了立場忘了時間。「我吃飽了,我們買單吧!」她拿起包包。「趕快回去泡茶。」然後看鋼琴!
走出餐廳,從地下室浮到白晃晃的陽光底下,戴英霞有暈眩感,彷彿剛從黑暗濕潤的地底洞穴回到現實人間。這是同樣的世界嗎?眼睛有點睜不開,恍如隔世。還有,有種空虛感,難道她好眷戀方才地下室跟何淮安相處的時光?
「你有吃飽嗎?」他看戴英霞眼睛被陽光曬得瞇起來,他突然走進便利商店,臨時買了一把遮陽傘,撐開來,像一朵花兒那麼美好的遮蔽她頂上的烈日。
他笑看她驚訝的模樣,他說:「差點忘了,女人都怕曬,這樣有比較舒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