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姐!我真的知錯了……我、我這就去替羽昶歡煎藥,保證三日後他醒來生龍活虎什麼毛病也沒有。」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對於師妹的醫術造詣,她從不曾懷疑呢。
「是、是……」天,她要怎麼告訴師姐,羽昶歡醒來後有可能出現的症狀?蘇清妙心中打鼓,「我、我先去煎藥,救人要緊!救人要緊!」
話音未落,人已落荒而逃。
三天以來,綏靖侯府內都籠罩著陰沉的氣氛。
羽昶歡果然如蘇清妙所料的,整整昏睡了三天,他醒來後,眾人再度圍在客房內,只除了蘇清妙不知為何於清晨不告而別。
在三雙圓眼誇張的注視下,床上的男子先是打了個冷顫,隨即有些彆扭地緩緩睜眼。
「臭老哥,你醒啦?」卞如月一陣歡呼。
「羽公子,感覺怎麼樣?」羽昶歡變成這樣也與他有關,鄔康磊一直十分內疚。
羽昶歡奇怪地看了看他們,眨眨眼,又看向第一眼見到的女子。她冷著臉,卻掩不住眼中瞬間的釋然,似乎是因他的清醒而重重地鬆了口氣。
突然,他在卞如月和鄔康磊的訝異中,直視鄔亦菲道︰「你不說話嗎?」
鄔亦菲一怔。說不上為什麼,她覺得昶歡看她的目光有些奇怪,似乎不像從前那麼……平和。
「他們都問我怎樣,你卻連話也不說嗎?」
「……你想要我說什麼?」
剛才康磊和如月都已經問了,需要她再問一遍嗎?
不料羽昶歡卻是冷冷一哼,「比如說,這是哪裡,你又是誰?」
「轟隆——」
窗外一聲悶雷,大雨傾盆而下。
最近的天氣多變,真是一點預兆也沒有。
沒有人願意承認這個事實——羽昶歡失憶了。
不過三天,三天前他還在一心一意地對鄔亦菲表白,可如今,他們的角色卻驟然對調過來。鄔亦菲不再擔心自己會忘了羽昶歡,然而他們之間終究還是因「遺忘」而生分,只不過那個人並不是她。
他忘了她,如今,他的記憶停在遇見鄔亦菲之前,所以除了卞如月,所有人之於他都是陌生的。
大雨已經下了兩天。
鄔亦菲有些沉悶地呆坐在屋內,無聊地翻著書,思緒卻全然不在上面。
一個人失憶後,性格會變得這麼徹底嗎?
如今的羽昶歡是她全然陌生的,冷靜、深沉,甚至有一絲暴戾,與從前陽光開朗的他完全不同。這樣的他讓她無所適從。她很想上前問,羽昶歡呢?你把他藏到哪裡去了?而你,又是誰?可是有人說在了她之前,而且是對著她——
你是誰?
羽昶歡這樣問她的時候,她竟怔在那裡說不出話。
她才知道每回他緊張兮兮地盼她醒來又怕她醒來時是怎樣的不安;她才知道每回自己問出「你是誰」三個字時,聽者是多麼的無奈心酸。
這就是報應嗎?
揉著發疼的太陽穴,她沮喪地將額頭抵在桌上。
雖然沒有對任何人說,但是心裡……真的好難受啊。
「我是誰……既然你都不知道我是誰,我告訴你又有何用?」
她決定一輩子都討厭「你是誰」這三個字。
那麼輕易的脫口而出,聽在人心裡卻是翻江倒海,說不出的難受。原來被遺忘是這麼不好的感覺,怪不得康磊老是想要幫她解除催眠,也是擔心她哪天沒心沒肺到連爹和弟弟都忘了吧。
「唉!鄔亦菲,你自作孽,師父一定就是因為這個才逐你下山的!」
「你作了什麼孽嗎?」
熟悉的聲音,不熟悉的冷硬口吻,鄔亦菲微僵,卻不回頭去看那雙會讓她難過的眼。
冤家!她心中輕歎,我作的孽就是你。
「閣下有事不會先敲門嗎?」這好歹是女子的閨房。
她愛理不理的態度讓羽昶歡微皺眉,「我敲了,你沒聽見。」
「那你應該繼續敲,直到我聽見為止。」還是背對他,因為她實在不知道現在該怎麼面對現在的羽昶歡。
「一直背對著人說話並不禮貌吧。」
鄔亦菲微微動了動身子,卻又決定不轉身,「不禮貌就不禮貌吧。」
不敢呵……她真怕再看到那雙沒有自己倒影的眼楮,會死的,她會立刻心碎而死。
是在什麼時候,已經陷得這麼深了呢?
「臭丫頭說你想見我?」結果她卻自始至終背對著他。
「那是她騙你的。」不難猜到卞如月在想些什麼。
「我知道。」羽昶歡的回答很淡定。
自從他醒來以後,這個女人連與他對視的勇氣都沒有,哪可能主動要求見他,況且,若真是她的要求,也會是主動去找他,而非坐在自己房裡出神等待。
鄔亦菲起身,「那你還來?」真是奇怪的人。
「你不想見我?」
「我……」她到底忍不住轉頭看了他一眼,不過馬上又移開目光。「我只是剛才沒有特別的想見你。」
回頭的一瞬間,她分明聽見心底有道聲音傾訴︰我最想見的那個,又不是你。
飛快地捕捉到她眼中一閃而逝的落寞,羽昶歡心中湧起一抹說不出的情緒,「但是我很想見你。」
鄔亦菲身形一僵,隨即自嘲地笑了笑。他只是隨便說說,她又在期待什麼呀?
但是……
「你別再說這種話,」她終於轉身正視他,眼中滿是無奈與苦笑。「如果你忘了,就別再說這種會給人希望的話。」她已經知道被自己所在意的人遺忘有多苦了,如果是報應,也夠了。
羽昶歡心中一緊。他不喜歡她這樣的表情,那眼中的苦楚彷彿要融進他心裡,讓他倍感不捨,他寧可她一直像剛才那樣冷漠視人。
「如月說我……喜歡你很多年了?」對於這段「所謂的」事實,他似乎不難正視。
「喜歡與否不是別人說了算的,事實是你忘了,連帶忘了曾經的一切。」而誰也不知道他何時能想起過往種種,也許立刻,也許一輩子都想不起……這是清妙在留書中寫的。鄔亦菲歎息。
而她沒有那個自信,讓他再喜歡自己一次,她承認自己懦弱,至少短時間內,她需要療傷,治療被那句「你是誰」創下的傷痕。也許明天以後她會勇敢地面對這些,甚至放手去挽回,但今天她真的做不到。
終於在桌角找到了雨傘,她點點頭道︰「所以,恭喜,你可以重新自己的人生了。」
恭喜?她的表情像是快要哭出來了。
「你從前就是這麼口是心非嗎?」
「哪有,我是真的開心。」
又一句口是心非。
「要出門?」
「女人在『太、開,心』的時候就需要花錢調劑一下。男人,你不懂。」那三字被她加重了語氣——所以現在「太開心」的她決定上街去不遠那家新開的布莊看看。
似曾相識的語調讓羽昶歡怔了一下。似乎……記憶中也有人說過類似的話,他望向鄔亦菲,記憶中的身影與她重合。
見他跟了過來,鄔亦菲微訝,「你也來?」
「有何不可?」羽昶歡接過她手中的傘,將她攬在身邊。
有一瞬間,鄔亦菲幾乎以為回到了之前的日子,他雖然不記得一切,可是攬著她肩膀的手卻依然輕柔如昔、溫暖如昔。
街上行人不多,兩人漫步在浙浙瀝瀝的雨裡,乍看和諧而愜意。
「你喜歡雨天?」他見她總是對著雨絲出神。
「我喜歡打雷。」又沉又悶轟隆隆的那種。
「怎麼這麼的……特別?」羽昶歡失笑,也分不清她是認真的還是玩笑。
「因為一個朋友而已。」她簡單帶過,準備換個話題。「不知道布莊今天會不會開?」
羽昶歡正思索著那引人遐想的「朋友」兩字,半晌才望向在屋簷下避雨的小販。「方纔的大雨衝散了不少生意人。」也只有她才會突發奇想地冒雨逛街。
「是啊……」鄔亦菲的目光卻望向簷下避雨的捏面人小販。
羽昶歡順著她的目光望去,不由得意外,「你喜歡?」原來她也有尋常姑娘家的一面。
「不,」她扭過頭不再多看,「以前有個朋友喜歡。」
又是「朋友」?
羽昶歡直覺的斷定這個「朋友」不簡單,似乎在鄔亦菲心中佔著很重要的地位,心底有絲酸酸的感覺。他竟然……在嫉妒那個該死的「朋友」。
走到了街角的布莊,兩人收傘進屋,老闆娘熱情的迎了上來。
而在看到鄔亦菲容貌的一瞬間,老闆娘不禁一怔,隨即嘴甜地道︰「這位相公真是好福氣,夫人這般的如花美眷,自然要用最上等的衣裝打扮才是。」
鄔亦菲一楞,微微有些窘意的解釋,「他不是我相公。」
老闆娘卻理解成別的意思,「原來還沒成親,敢情是喜事近了,我們這裡也有上好的喜服料子,不如一起看看?」
鄔亦菲微惱,羽昶歡卻是忍俊不禁。
「別惱了,先挑吧。」
這樣簡單的幾個字,竟是溫柔得讓鄔亦菲想哭。明知身後的人不是原本的羽昶歡,卻還是忍不住心弦一動。
「姑娘,你未婚夫婿脾氣真好,不過也難怪,你這樣的美人,是男人都會疼你到骨子裡的。」
鄔亦菲搖搖頭,也不知道是自言自語還說給誰聽,「有什麼用呢!」
老闆娘一怔,在兩人之間瞄了瞄,識相地沒再開口。
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弄著五顏六色的布料,心思卻怎麼也定不下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隻大掌按在她眼前。
「我看這塊不錯。」
淺淺的綠,是澄澈的湖水映著藍天的顏色,她最喜歡的顏色。
見她久久不語,羽昶歡眉心微攏,「不喜歡嗎?」他覺得很適合她。
見他蹙眉,鄔亦菲竟又有了那種被他磨到心軟的感覺,下意識地點了頭,「就這匹吧。」
唉,她綠色的衣服夠多了,本來想換個花樣的……算了,下次吧。
離開布莊時,雨已經停了。為了生計而奔忙的小販們又佈滿了街道。羽昶歡緊緊地牽著鄔亦菲,生怕一個失神她會走丟似的。
「其實我有個問題一直想問你。」走著走著,羽昶歡開口。不過她一直避著他,所以始終沒有合適的機會,而今天,氣氛似乎還不錯。
一詫,鄔亦菲抬頭,「你說。」
「如月說我喜歡你很多年,這點……我相信,」他停頓了下,才又說︰「我想問的是,你又是怎麼想的?」
鄔亦菲開了口,聲音卻梗在喉間。
她……
羽昶歡皺眉,「我在想你一定非常討厭我。」不然怎麼會這麼難以啟齒。
「不是的。」她連忙否認,卻在抬頭一瞬間見到他閃過笑意的眸子。「你……」
看著臉色泛紅的鄔亦菲,羽昶歡不禁有種像惡作劇得逞的快感,同時確定,自己以前一定也很喜歡這麼逗她。
「你以前不是這麼喜歡捉弄人的。」鄔亦菲轉身欲走,袖中的小羽卻突然躁動不停。
「危險!」她直覺地回身去拉羽昶歡,但卻快一步被他撲倒在巷角。
下一刻,方纔所站之地,已被釘下一排毒針,連地面的雨水都成了靛色……
拜託,有點創意行不行,又是這招!摔成落湯雞的鄔亦菲憤恨地看向遠處屋頂那幾名玄衣繡金鳳的火鳳教教徒。
玄衣金鳳?
「是長老派的爪牙。」從妹妹口中聽說了這幾年教內的變動,羽昶歡眼中閃過一絲陰狠,「還敢來?找死。」
「死」字音未落,他一揚手,竟以快於方纔那幾根銀針幾倍的速度發出三道金光。幾乎與此同時,三名玄衣人跌落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