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如月望著遠去的身影,面色益發凝重起來。
那一杯是用來協助解開鄔亦菲催眠的「醒夢蠱」,是和蘇清妙的約定之一……
清妙,真的不是她故意要把事情搞砸,她也沒想到她老哥會冒出來把那茶杯搶過去喝了……
鄔亦菲回過神時已經被羽昶歡拖出老遠。快到綏靖侯府的時候,她突然停住了腳步。
羽昶歡小心翼翼地道︰「亦菲還在生氣啊?」
鄔亦菲不語。她也說不出是怎樣的感覺,雖然誤會解開了,可知道昶歡瞞著自己這麼多事,心情總歸還是很不好。
羽昶歡歎息,「我也不是故意想瞞你。」
「那又為什麼?」破天荒的,她主動追問,「為什麼三個月來你從未提過你是火鳳教的大祭司,還是你……」
「亦菲,我接近你的確是有目的。」
看來亦菲這回是真動了怒,她性子淡漠,如今眼中卻迸發著閃閃的光芒,昭示著情緒的起伏。
鄔亦菲聽到這裡,只覺得心一冷。
羽昶歡知道這時自己唯有坦誠才有可能換得原諒。亦菲發怒的原由就在於他的隱瞞,而且更不可饒恕的是,他利用了她健忘的弱點。
見她沒有轉身便走,他暗自鬆了一口氣,繼續道︰「我第一次到藏雲峰的時候,你不過十三歲左右。我的確一直惦記著你,這點你可以問我身邊的任何一個人,包括你的師弟妹,他們應該都有印象,這絕不是騙你。」
「為什麼?」
她不相信自己十三歲的時候便有讓一個男人念念不忘的魅力。
「因為你真的很特別,最初我只是好奇,然後是莫名的關注,而在我離開後,這樣的情懷就成了不可抑制的想念。於是我想著,總有一天要去找你,就算這些年我不存在於你的生活,就算你根本不記得我,甚至就算你已經有了愛人……可我卻是認真的,這樣的情感總要讓你知道。」
想見她,想知道她這些年過得怎樣,可身為祭司,他也有難以脫身的責任。那幾年他與如月初掌教務,教中幾個長老欺凌他們兄妹年幼,他與如月必須用全部的精力去守住父母傳承下來的位置。而時間久了,「鄔亦菲」三個字就成了他心中的魔,一種詭異的執著,他也道不清這到底是怎樣的感情。
羽昶歡看向她的眼,「別再問我為什麼,因為那些問題的答案我自己也不知道。」
鄔亦菲唯有沉默。
「直到金翅鳥現世的消息傳回苗疆,一些長老欲奪金翅鳥與我和如月做最後的抗衡,而我一想到你可能會有危險便心急如焚,於是與如月商議分頭進行,留她坐鎮教內,而我來負責保護聖鳥。」
鄔亦菲輕甩衣袖,小羽自內蹦出,嘰嘰喳喳地朝燒餅攤撲去。
「你也是為了它?」
原來主角一直是那無憂無慮的小傢伙。她心中湧上掩不住的失落。
「可若非在它身邊的是你,我決計不會親自出馬,因為你的安全交給任何人,我都不放心。」
她抬頭,看到他眼眸深處似乎又有火焰跳動。
「多年來積累的情感在看到你渾身是血跌下山坡時潰堤,幾乎把我整個人吞噬,你永遠不知道那一瞬間我的恐懼。而接下來的日子裡,我慢慢的瞭解你、懂得你,然後越來越……不想離開你。」他原本只是想看看她過得好不好,卻在得到與她相處的機會後變得貪心,再也不願遠離。
「……為什麼一開始的時候不說實話?」鄔亦菲原就是嘴硬心軟之人,加上也是氣他的隱瞞而已,態度較方才軟化許多。
羽昶歡苦笑,「一是不想干擾你的生活,我想看你開開心心的樣子。」雖然亦菲並非喜怒形於色的人,但他卻可以透過她的眼眸觀察她的心情。
「第二嘛,我就是擔心你認為我是因為小羽那只笨鳥才接近你,一開始是不知道怎麼說,後來……就是不敢說了。」
金翅鳥不只是火鳳教的守護神獸,更是傳達神諭的聖鳥,而祭司則是唯一能領會神諭之人,兩者關係密切。所以早在幾年前,他便已憑著祖傳方式喚回小羽,並憑借祭司與聖鳥之間的默契瞭解亦菲的情況,而一直不召回的原因也是不想斷了和她的這一絲牽絆。
說起來,這只笨鳥也算他們的媒人。
「亦菲,怎麼都不說話?」羽昶歡有些心虛地瞄向一直冷著臉的心上人。
「我還能說什麼?」
羽昶歡心中一沉,「如果、如果我真的讓你這麼生氣的話,我……我會在你眼前消失一陣子。」不過就是再回到暗地裡關注她一舉一動,不能想、不能踫的苦日子……
鄔亦菲卻抬頭瞪了他一眼,「你是笨蛋嗎?做了那麼多事,沒一件問過我的想法,現在你們教裡的人還等著殺我,你又要丟下我不管?」
他忙搖頭,「不不,我會偷偷跟著你的,有我在誰也……咳!別想踫你一根寒毛!」
咦,喉嚨怎麼有些干……
「男子漢大丈夫,偷偷摸摸像什麼樣子!」她真要讓這傢伙氣死了,為什麼平時挺聰明的人,一面對她就變得楞頭楞腦的?
羽昶歡見她似乎沒有之前那麼冷淡了,便小心翼翼地試探,「那我要怎麼樣你才肯不生氣?」奇怪,怎麼突然有些熱?他抬起手揚了揚。
「我還沒想好,不過……」鄔亦菲板起臉,「至少以後都不許有事情瞞著我。」
不知道是不是太高興的原因,羽昶歡竟覺得有點暈了,「那是自然。」
就知道他的亦菲最通情達理了。
「先回去吧……嗯?」方才背著光她還沒注意到……鄔亦菲突然探向羽昶歡的額頭,「你不舒服?」
他一怔,「沒有呀,怎麼了?」
「可你的臉色……」天啊,怎麼慘白成這樣,該不是中暑了吧?這麼熱的天又滿街的找她,他自己風寒也才剛好。
想著,鄔亦菲心中不由得又是一軟。
「快回去找清妙看看,你臉色差透了。」
「我的臉色?」亦菲突然對他如此關心,他是很高興啦,不過他的臉色有差成這樣嗎?羽昶歡用手一摸,也嚇了一跳,「天,怎麼出了這麼多汗?」他剛才是很緊張沒錯,可這也太誇張了吧?
「這麼燙!」她手下的溫度簡直驚人,燒成這樣,他還若無其事的站在這裡簡直是奇跡了。
「很燙?」羽昶歡只覺得頭益發暈眩,「怎麼會……」
咚!
望著驟然倒下的身影,鄔亦菲驚叫,「昶歡——」
綏靖侯府中,客房內安靜得能聽見一根針落地的聲音,鄔亦菲、鄔康磊和新來的客人卞如月,此刻臉色一個比一個凝重,都緊張地望著正在號脈的蘇清妙。而蘇清妙則是閉目靜心,久久不曾開口,偶爾皺一下眉,屋內的幾人便都覺得心口被彈了一下般的緊張。
鄔亦菲忍不住要開口,卻被弟弟攔下。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蘇清妙才緩緩抬頭,歎了一口氣。
她這一聲歎息不輕不重,卻把鄔亦菲一顆心嚇得差點跳出喉嚨口。「清妙,他到底得的是什麼怪病?」
「這……」
「上午還好好的,怎麼說暈就暈了?」鄔康磊也上前道︰「清妙姐姐,我在茶裡下的「一日迷」絕對是按你說的步驟來的,不可能出錯啊。」
蘇清妙額上冒出黑線,「其實……」
卞如月跟著衝了上來,「『醒夢蠱』只是一種協助解開催眠的蠱蟲,本身無害,他怎麼會昏迷不醒呢?清妙,我是按你的吩咐做的呀!」
蘇清妙在心裡把這兩個沒義氣的傢伙詛咒了一百遍。
沒錯,「醒夢蠱」常人服下自然沒有大礙,問題是羽昶歡那時才剛喝了康磊招待他的那杯——其實是她蘇清妙準備的「一日迷」,如今兩者綜合的效果——
咒術和藥物相結合,即使是她這位自認嘗過百草的芙蓉醫仙,也沒有嘗試過啊。
「咳……」
「蘇、清、妙!」這是從牙縫裡擠出的聲音。
「在……師姐。」慘了,平日師姐是最疼她和無極師兄的,不過她若真生起氣來,可是很可怕的,就算她蘇清妙自詡天不怕地不怕也只能像見了貓的老鼠。
「啪!」
鄔亦菲一拍桌子,「說!你們一個個背著我到底在算計些什麼!」
卞如月和鄔康磊拎起衣角準備開溜。
「站住!」鄔亦菲面若寒冰,「給我一、個、一、個、的、說!」
媽呀,這氣勢好可怕!
卞如月嚇得教主威信全無,險些腿軟,「亦菲姐姐,我是無辜的……」看在混蛋老哥的面上饒她一命吧,臭老哥你一定要長命百歲。
鬼才相信,這三個人根本就是串通好的。
鄔亦菲冷笑一聲,決定先清理門戶,「康磊,你說。」
鄔康磊擰眉看了看她,隨後歎氣,「姐,是我的錯,我只是想讓你解開心結,別再自責當年的事,所以就托清妙想辦法在你的身上動手腳,就是……卞姑娘說的「醒夢蠱」。不過,我沒想到清妙姐姐會借卞姑娘的手去做。」
鄔亦菲皺眉,「我何時有過心結?」
「你忘了……」
「既然都忘了的事,為什麼你們一定要逼我想起來?」
鄔康磊低頭,半晌說不出話來。
見鄔亦菲震怒,卞如月忙跳出來主動自首,「我、我來說,我和這傢伙……不不,是兄長,約定的內容還有一個︰就是三個月內,若你依舊不接受他,就由他回教中掌事半年,而我可以四處遊山玩水,所以我拜託清妙想辦法在他身上動些手腳,就是那包……咳,一日迷……不過,」她瞪向蘇清妙,「我沒想到你會借鄔康磊的手去做!」她更不知道就這麼巧羽昶歡剛喝完一日迷。
她總不能真的去破壞老哥的姻緣,所以才求來能讓人安睡一天的一日迷,只要讓臭老哥誤了三月之期,便是她贏了!
蘇清妙頭疼地瞪著這兩個過河拆橋的傢伙。明明是如月自己成事不足,還好意思把責任推到她身上來!一道視線射來,她打了個冷顫,心虛地望向師姐。
很好,他們三個人一路將她和昶歡耍得團團轉,而罪魁禍首——
鄔亦菲怒極反笑,「你們兩個先去休息吧,我有事要和『蘇大夫』談。」
卞如月與鄔康磊如蒙大赦,忙不迭的閃人了。
「師姐,我……我沒有惡意。」蘇清妙低頭,不敢看鄔亦菲的冷臉,企圖用可憐的姿態喚起對方的同情心。
鄔亦菲面部的線條竟然真的緩和起來,「清妙,你不必說了。」
她一怔,「你、你不生氣了?」
「我何時對你和無極認真的生過氣?」鄔亦菲搖搖頭。
「師姐……」蘇清妙心中一動,內疚感攀了上來。
從小到大,師姐對她和無極師兄真是沒話說。也因此她才會希望師姐早日有個好歸宿,只是人算不如天算。
「清妙,你也不小了。」
正沉浸在感動中的蘇清妙一楞,她嗅到了不妙的前兆。
只見鄔亦菲向來看不出表情的臉上依然寫滿了慈愛,「也該成家了,你自幼孤苦,我雖不是你的親姐姐,卻自問待你不薄,這點你可有異議嗎?」
「沒、沒有。」
「既然如此,長姐如母,我即刻命人去為你物色對象。」
「師姐!你、你明知道……」蘇清妙大驚。
「知道什麼?」會揣著明白裝糊塗的人可不只她蘇清妙一個。鄔亦菲冷哼。
慘了,師姐這個表情——她、生、氣、了!蘇清妙內心哀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