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亦菲心中一震,她知道羽昶歡是認真的。「我到底……哪裡讓你如此執著?」終於問出口了。
「別問些我也不知道答案的問題。」這個問題他很多年前就放棄尋找答案了。
竟然這樣說啊。鄔亦菲無奈,隨即也只能歎息,「知道我昨天為什麼要淋雨嗎?」
他沉下臉,「不管為什麼,都不能有下一次了。」
鄔亦菲不理會他,繼續道︰「我聽見轟隆的雷聲就想起在大瀑布時的點滴,越想越入迷,生怕自己會忘掉。」
羽昶歡一怔。
「那個時候我真怕自己會將連日來的種種忘掉,我不想這樣,所以才強迫著自己回憶,我是說……呃,是……」不習慣說這種話的鄔亦菲突然覺得有些窘迫,「我想說的是……怕遺忘的,也許不只是你一個人。」
那時,她突然明白了,為什麼自己變得忐忑不安?為什麼自己開始害怕遺忘?為什麼自己對他越來越依賴?
這個男人太狡猞,他將自己融入她的生活以及呼吸,他用無微不至的關懷使她動容。他的付出,是點點滴滴的滲透,是時時刻刻的維護,是絲絲縷縷的糾纏……讓人一旦適應便再也離不開。
她雖淡然,但也是有心的凡人,羽昶歡的付出她看在眼裡,如何能夠不感動?
羽昶歡的眼中有著狂喜和不敢置信,他再度抬手查探她的額頭,「你沒有發燒對不對?」
「不知道,這要去問清妙,也許我現在根本是在說夢話……」
「不准!」他靠近她,「不准忘記,不准忘記你剛才的話,你明明就說了,我聽到了!」
一直知道亦菲外冷內熱、反應遲鈍,所以他無數次告訴自己要耐心等待,如今這喜悅來得這樣快,他反倒手足無措起來。既然她已經給了他響應,他就萬萬回不到最初了,別說遺忘,就是疏遠,他也忍受不了!
鄔亦菲這次是真的笑出聲來,笑聲如銀鈴,清脆悅耳。
羽昶歡第一次感到有些窘迫,不過隨即眼角餘光瞟到還剩半碗的藥汁,壞笑立刻浮上嘴角。「藥都涼了,我們繼續『喝藥』好了。」
「我自己喝。」她哪會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掙扎著要起身。
「由不得你!」
惡狼撲羊!
「我是病人……唔……」
他也是呢。
蘇大夫交代過,這藥要兩個人一起「喝」才有效。
謹遵醫囑。
鄔亦菲的病如那一場夏夜的雷陣雨,來得快,去得也快。而羽昶歡本是習武之人,自然更是好在她之前。
只是——
「催眠?」羽昶歡的聲音不大不小,末尾鼻音輕輕上揚得恰到好處。
蘇清妙點點頭,這就是她無法醫治師姐的根本所在。
師姐的失憶症並非天生的,而是人為的催眠暗示,可以說,並不屬於醫術的範疇。
「是誰做的?」
該不是……
羽昶歡痊癒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找蘇清妙詢問鄔亦菲失憶症的原因,他不想兩人以後都提心吊膽地過日子,更生怕一覺醒來自己之於她就成了陌生人。
「你這是『問』我啊?」蘇清妙笑得好溫柔,溫柔得羽昶歡渾身發冷。
忍耐、忍耐,他深吸一口氣,如今亦菲的失憶症比較重要,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就不信蘇清妙沒有栽在他手上的時候。
經過一番忍辱負重的自我建設,羽昶歡再回頭時已經謙和文雅。「不,我是在『求教』蘇大夫。」
「這樣……」蘇清妙做冥思苦想的樣子,「其實事情似乎與火鳳教有關。」
羽昶歡皺眉,「你說清楚一點。」
「我知道的都不清楚,又怎麼說清楚?看在師姐的面子上,能說的我都告訴你了。」
羽昶歡眼楮一亮,「那不能說的呢?」蘇清妙對於文字遊戲實在是樂此不疲。
「不能說的?比如「催眠術是歷任火鳳教教主才懂的不外傳奇術」,還是「歷任教主都懂得解開催眠的方法」,又或是「這件事多半跟綏靖侯父女倆感情有關」?」
「……多謝。」
「很悅耳的兩個字。」看著羽昶歡低頭的樣子實在很痛快。「我知道你在想什麼,請火鳳教教主來解除催眠,多麼簡單輕鬆容易,你一句話便能成的事,畢竟你們關係非比尋常。」
皺眉,「你又在打什麼主意?我們火鳳教的事你這個外人都已經比我還清楚了,真不知道如月這個教主是怎麼當的。」被蘇清妙這種雙面人知道太多事絕對是不明智的。
我們?
真是值得玩味的詞,蘇清妙淡笑,「如月自然是認定我值得信任。而自己教中之事竟要從『外人』口中得知的你,在怪罪別人太懂得做人之前,不該先反省自己這個大祭司的失職嗎?歷任火鳳教教主和大祭司都『夫妻情深』同進同退,雖然你與如月特別一點,但無知到這種程度……嘖嘖,真讓人對貴教主寄予無限同情。」
羽昶歡冷笑,「本祭司為了清除教中餘孽而以身犯險做出重大的犧牲,自認為對得起先祖。」
「哦?」蘇清妙文雅地品了一口茶,「既然如此,你又為何不對我師姐道出真……」
忽地,她眉頭一皺。
糟了,玩大了。
羽昶歡並未發現對方神情的變化,自顧自的道︰「用不了半個月,如月就能將事情料理妥當,而有我在,誰也別想踫亦菲一根寒毛,我才不要讓這些爛事影響她的生活。」
「很深情。」
「哈,我沒聽錯吧,你在讚美我嗎?」真是罕見。
「可惜……」後面幾個字蘇清妙心虛地壓低聲音。
「你說什麼?」羽昶歡突然有不好的預感。
「她沒聽見。」
他皺眉,「你到底在說什麼?」
她雙手握緊茶杯,臉上盡量保持平和的笑容,「就是——你剛才的話全都被門口的師姐聽去了,而且只聽到「真相」之前的那句……」見對方越來越陰沉的臉色,蘇清妙第一次正視羽昶歡不是那麼好惹的這個事實。
「蘇、清、妙,我早晚要你付出代價!」
看著鐵青著臉追出去的男人,她微微吞了口口水。
誰知道向來冷靜的師姐這回這麼沉不住氣,她本來只是想借此機會讓師姐瞭解更多的情況,畢竟自家師姐被人蒙在鼓裡,她總是過意不去,豈料弄巧成拙……
呀,還有一件事忘了告訴他——
「羽昶歡,如月已經來了呀!」
嘖,走得那麼急,準是聽不到了,希望不要更添亂才好……
被迫在床上休養了好些時日,終於得以出來透口氣的鄔亦菲卻並未感到絲毫的輕鬆。小羽似乎也感受到主人的不安,安靜地躲在她的衣袖裡,面對飄香的烙餅竟難得的沒舍下主人飛奔而去。
一場雨的清涼解不了整個夏季的燠熱,沒一會,鄔亦菲已經冒了一身香汗,索性找了問小茶樓坐下歇腳……
相較於方纔的煩亂,如今的她已平靜了許多。只是師妹的話始終在腦海中盤旋——
夫妻……
夫妻!
猛地一震茶杯,引得周圍的茶客側目。
若她是武林高手,這杯子多半已經碎成粉末了。
她不生氣,不氣羽昶歡的欺騙,不氣自己那一瞬間的心痛,不氣師妹的蓄意隱瞞,不氣火鳳教的追殺……她不氣,真的!
周圍偷望的人,被她瞪回去。她不氣,她只是不小心散發出過於盛氣凌人的氣勢而已。
「看什麼看,沒見過人家心、情、好啊!」
茶客們在她的怒目以對下居然跑了一大半。這是哪裡來的姑奶奶呀,店小二心中叫苦不迭。
突然,街上隱約有喧鬧聲傳來。
鄔亦菲循聲望去。
只見不遠處一群苗人打扮的人馬浩浩蕩蕩而來,身上雖然同樣繡著舒翅金鳳,卻與之前的玄衣人不同,皆著清一色白衫。正中間,一頂華麗的軟轎上輕紗飄動,坐著一名以紅紗掩面的華衣苗女,身形窈窕,氣質出眾。
「火鳳教?」
鄔亦菲腦海中最先冒出的竟是羽昶歡的叮嚀——若遇見火鳳教的人,躲得越遠越好。
她按了按袖口,當下決定立刻撤離。任誰都看得出這不是一般的人物,說不定也等著殺她。
保命要緊。
豈料她尚未動身,那軟轎已在茶館前停了下來。
柔美的女聲自簾後傳來,「就在這裡歇息吧。」
「是,教主。」
鄔亦菲渾身一震。
教……主?
「亦菲!」
慌慌張張的呼喊在綏靖侯府到處流竄。
「看見你家大小姐了嗎?」隨手撈來路上一個丫鬟,羽昶歡只有這一句話。
「沒、沒有。」小丫鬟的臉頰在他的逼視下迅速泛紅。
沒有就沒有,你臉紅什麼啊!羽昶歡丟下人,繼續尋找。
「亦菲,亦菲你出來見我,你聽我解釋,完全是蘇清妙設計我,不是你想的那樣!」
儒雅的少年聽到此處,眉頭一皺。
「姐姐想成怎樣?」
「就是我和如月……咦?」他一回頭,被身後無聲無息出現的少年嚇了一跳。
「鄔康磊?」
鄔康磊溫和一笑,「羽公子,你跟姐姐一樣叫我康磊便可。」
「康磊,看到你姐姐了嗎?」
「姐姐最近不是都和你在一起嗎?」自從那日姐姐回去後,到處都能聽聞大小姐和未來姑爺兩人如膠似漆的傳言呢。
「她誤會我了,我要找她解釋!你知道她上哪了嗎?」
鄔康磊搖搖頭,剛要說話,就見羽昶歡一陣風似的刮走了。
「姐姐不在府裡。」鄔康磊歎息,下一刻,羽昶歡又飆了回來。
「你看到她了!」
鄔康磊苦笑,「是府裡的下人告訴我的。」他倒是先聽他把話說完啊。
「我去找她!」
「羽公子!」他拉住他,「你稍安勿躁,姐姐不是心胸狹窄的人,綏靖這麼大,你上哪去找她?下人說她沒拿行李,只是出去逛逛。這麼久了,我想她也快回來了,還是等等吧。」
羽昶歡想了想,覺得也有道理。
「小舅子,謝謝你!」
鄔康磊突然發現自己這個准姐夫還挺可愛的,當即笑了笑,「不如你到我那坐坐吧,我給你講講姐姐從前的事。」
「好啊。」一聽跟鄔亦菲有關,羽昶歡又神采飛揚起來。
「對了,亦菲說你身體不好。」
問了許多關於鄔亦菲的問題,羽昶歡才想起來心上人似乎不是一般的疼這個弟弟,而他說話間不時的輕咳更印證了他體弱這個事實。也許是蘇清妙的調養有了效果,鄔康磊如今的臉色是比初見那日好上太多了。
「我自小身體就弱,」鄔康磊對此並不避諱,「姐姐一定沒跟你說過我小時候的事吧。」
羽昶歡沮喪地搖搖頭。他們在一起的時候,都是自己在不停地說。況且——
「她大概也記不住吧……」在他眼中,鄔亦菲是千般好,唯獨這記性,他實在沒法包庇。
不料此語一出,鄔康磊竟是幾分失落。
「她不是記不住,是根本不想記。」
咦?
「她一定也沒說,當年她會受到催眠,並不是意外吧。」
羽昶歡皺眉,「你是說……她自己不想記得過去?」
鄔康磊歎息著起身,幽幽細說從頭,「這事說來話長,我和她是異母姐弟,相差四歲,從小感情就好……只是,我娘親出身不好,卻生了我這個長子,所以大娘一直不喜歡我們母子,連帶也有些怨恨姐姐是個女孩,對她很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