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聲傳來時,他已經風馳電掣地飛出老遠。
真好的身法。鄔亦菲不由得感歎。
這些日子,她對這個人多少瞭解一些,可她依舊不記得自己曾經見過他。這種奇怪的個性,就算是記不住臉,她也該有強烈的印象才對啊……
難道他真是小羽那只臭鳥變的?
「哈、哈。」自嘲的乾笑兩聲,鄔亦菲決定繼續迷茫,想不通總比胡思亂想要好。
肩膀的箭傷已經好多了,脫臼的手臂也活動自如了,至於頭部—這個破腦袋撞不撞也沒區別,反正原本就什麼也記不住。
差不多也該報個信給師弟師妹了。可是,小羽那只臭鳥到底死到哪去了?
「啾啾!」
鄔亦菲聞聲一望,果然在窗邊看到那只該死的貪吃鳥兒正撲騰著翅膀。
「笨雞,還有臉回來,臨危棄主,忘恩負義,早晚把你宰了燉湯!」
「啾啾、啾啾!」誰是雞啊!小羽拚命地拍著翅膀抗議。
鄔亦菲冷笑,「是啊,你是金翅鳥,神聖的棄主而逃的金翅鳥——想必下了鍋的味道也很不一般。」
「啾啾……」不是有意的啦。小羽氣勢一弱。
「聽說金翅鳥全身上下無一不是寶,不知道對治療我的健忘症有沒有效?」
「啾……」不要……小羽哀求。
鄔亦菲一拍桌子,嚇得小羽跳得老遠,但她卻只是提筆在紙上寫了「平安」兩字,然後折了折繫在小羽的腿上,食指在鳥頭上輕彈一下。「你將功贖罪的機會來了。」
「啾啾!」明白明白,主人你放心吧!
小羽雀躍著跳下桌,卻在下一刻,突然又拍著翅膀飛回來,使勁地朝鄔亦菲臉上一撲。
「蠢鳥,告訴你多少次,有危險叫兩聲就行……喂!」她氣急敗壞地揉臉,再抬頭卻見小羽已經揚長而去。
鄔亦菲無語問蒼天。知道有危險還丟下她去送信?
缺根筋的笨鳥!
金翅鳥這種生物十分靈敏,往往在危險來臨之前就能準確地感應到,絕無差錯。
可是……鄔亦菲看著門口的方向,若有所思。羽昶歡就快回來了,不能再把他捲進來,得趕快離開這裡才行。
鄔亦菲氣喘吁吁地靠著身後的古木。
沒有武功,又帶著傷,即使拚盡全力,她又能跑出多遠,沒一會,一隊人馬已經追上。
「鄔姑娘!」
正暗道糟了,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令她一怔,抬頭看,是張依然有些陌生的臉。
「在下周亮。」早已習慣了她這個眼神代表的含意,他主動報上名號。
鄔亦菲點了點頭。嗯,記起來了。
「好久不見,梁侍衛。」
「……在下姓周。」綏靖侯府的侍衛長悲哀地發現自己已經可以面不改色地糾正這件事,突然他注意到對手的臉色有些蒼白,不禁皺眉,「鄔姑娘似乎……氣色不佳?」
何止是不佳,根本是受了重傷。
「不勞掛心。」鄔亦菲又恢復了冷漠神色。
既然對方是綏靖侯府的人,那麼她大可不必擔心他們會傷害她。反正綏靖侯那個老頭,還有事要求她。
周亮詫異,「鄔姑娘可是受人襲擊?」
「是又如何?」
「在下斗膽奉勸,姑娘傷得不輕,需要好好調養,不如隨在下前往綏靖侯府,侯爺必會好生……」
「不必。」鄔亦菲別過臉。
周亮觀察她的氣色。說實話,很糟。他又注意到對方今天臂上沒有那隻金色小鳥。
「鄔姑娘……難道以為如今還有能力與在下談條件嗎?」怎麼看,她都該束手就擒了吧。雖然少爺千叮萬囑不可傷她分毫,但如今她受了重傷,也失去了「飛天」的能力,簡直就是老天賜予他的機會嘛!
鄔亦菲冷冷地睨了他一眼,一邊忖度著。
和綏靖侯府的人拚個玉石俱焚實在是太不值了,可如今這形勢……閉目半晌,她睜開眼。罷了,就去見見那人又如何?
「好,本姑娘這次就不為難你,但這一路上,你必須護得本姑娘安全。杜侍衛,你能保證嗎?」
「那是自然!咳……在下姓周。」
「起程吧。」她想起身,卻發現休息過後的身體似乎更加無力,連走動都艱難。
周亮見狀,趕忙上前攙扶,「鄔姑娘,不如先讓人背你出了這片林子,林外有馬車……」
話音未落,鄔亦菲突然感覺到一股濃烈的殺氣。
利刃破空聲傳來的瞬間,周亮只覺得左臂麻痛不止,甚至來不及開口,便被重重擊飛出去。
「亦菲!」
下一刻,鄔亦菲整個人被飛捲而起,電光石火間,已然落入另一堵懷抱,而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那雙不陌生的焦急眼眸。只是……是錯覺嗎?那黑眸深處似乎湧動著一縷金色火焰。
然而來不及細問,她的頭就被按壓到對方的胸口。
「亦菲,你怎麼樣?有沒有受傷」
肩膀被攬得死緊,昭示著這人的焦急和心憂,她不禁又心軟,「我沒事。」
「真的?」羽昶歡滿眼驚恐,「可你的氣色好差。」
「真的沒事。」她反手握住他的,要他安心。
她本想引開來人,誰料他卻自己追上來,還這麼的……緊張,害她又有罪惡感了。
羽昶歡惡狠狠地瞪向周亮,「我的人也敢動,真是向天借了膽子!」
他的……人?鄔亦菲眉頭糾結。
周亮被那一擊傷得不輕,此時又遭羽昶歡充滿殺氣的一瞪,不由得再退一步。
同一時刻,鄔亦菲掙開他的懷抱,臉色陰沉地道︰「你說誰是你的人?我沒聽清楚。」
他們有熟到這種程度了嗎?
「你不願意做我的人?」
「廢話!」她鄔亦菲不會成為任何人的東西!
兩人旁若無人的互動令眾人面面相覷,但下一刻的發展又讓他們嘖嘖稱奇,畢竟他們沒看過鄔大小姐吃癟。
「既然不願意就算了。」羽昶歡竟出奇的淡然。
嗯?鄔亦菲挑眉。
旋即他開懷地拉過她的手,「那我做你的人,反正都是一樣的,我不在乎這些,哈哈。」
白癡……鄔亦菲很想破口大罵,可礙於還有另一方人馬在場,決定暫時忍耐。
周亮卻是一怔。
「那個大……不,鄔姑娘,這位公子是?」在一片看得津津有味的人中,周亮是最先恢復過來的一個。
「不認識的人。」
「她最重要的愛人。」
異口不同聲,就是這個意思了吧。
「亦菲……」哀怨,沒完沒了的哀怨。
「去死。」絕情,無休止的絕情。
周亮卻彷彿看見一線生機,突然有些興奮。這是不是代表,他終於有些新的消息可以帶給主子了?是不是代表主子罵人的句子可以有些變化了?
「鄔姑娘……」
「怎麼,還要打嗎?」羽昶歡幾乎是立刻換上一張臉,「你們是什麼人?跟苗疆那頭是什麼關係?」
「苗疆?」周亮一怔,「我們不……」
「他們是綏靖侯府的人,跟那群苗人無關。」鄔亦菲冷聲提醒。
羽昶歡有些訝異她竟然如此肯定。
「你們是綏靖侯派來的人?」他瞇眼問道。
綏靖侯,平定邊疆叛亂的大功臣,素有沙場第一猛將之稱,他聽說過。可是,他找亦菲幹什麼?
他越想,眉頭越糾結,「難、難道這老頭年紀一大把還色慾熏心,覬覦我家亦菲的美色?」
又或者,他聽說中原的王公貴族會在民間搜羅美貌女子獻入宮中以換取榮寵,該不是……
「老烏龜,讓他死了這條心!」
「欸?不、不是呀!」看出某人顯然已經陷入非常離譜的聯想,周亮不得不為主子澄清。
「羽昶歡!想死是不是?你罵誰是老烏龜!」另一個替綏靖侯發聲的竟是鄔亦菲。
完全不明白她為何憤怒,羽昶歡就這樣莫名其妙的挨了一腳。
於是,好不容易插進話的周亮又再一次被晾在一邊。
這……這到底要怎麼向侯爺回報?
原本筋疲力盡的鄔亦菲被瘋子氣得潛力爆發,一口氣又走了好遠。
「亦菲……是我錯了,你不要生氣。」
在羽昶歡的警告下,周亮等人當然不敢跟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兩人離開。
並不說話,她只是憤憤地摧折擋在眼前的樹枝。
「你的傷勢才剛好轉,不要這麼用力,我來幫你。」他體貼地幫她將瞪視已久的那根礙眼枝條折斷,還很狗腿地送到她眼前。
鄔亦菲白了他一眼,一聲不吭地轉過頭去。
他討好地湊過去,「是我不該跟你開玩笑,我認錯,你不要生氣嘛。」
誰教她平日總是冷冰冰的,只有生氣的時候臉色才會如此紅潤,可愛至極,所以他才逮到機會就想逗她。
鄔亦菲卻沒他的好心情,「你到底是什麼人?」
雖然她的記性差到令人髮指的地步,讓她無法確定自己以前是否見過他,但是如今她至少確定了一件事——她以前一定得罪過他!
羽昶歡根本是老天專門派來整治她的。
「我是你的昶歡啊。」他好深情地凝視她。
「什麼『你的我的』,我不認識你!」無奈佳人並不領情。
「你敢確定?」
敢!有什麼不敢的?點個頭,說聲「是」,從此甩開這個大麻煩。可是—她可悲的良心啊……
她氣得咬牙切齒。
「說不出來了吧。」羽昶歡根本是抓住了她的弱點。鄔亦菲看起來冷漠,但其實骨子裡很正直,昧著良心的話和事她不會說也不會做,而以她的健忘程度,更不敢肯定任何一件事的絕對性。
「就算我以前認識你,可現在對我而言你跟陌生人沒兩樣。」鄔亦菲痛恨自己的沒出息。
「沒關係,反正我對你不陌生,我們還是可以好好相處。」某人絲毫不氣餒。
「……你到底想要怎麼樣?」
「照顧你呀。」
「我不需要你照顧。」
「可是我需要你!」羽昶歡又深情款款起來。
鄔亦菲欲哭無淚,她實在想不起自己什麼時候招惹了這位煞星。
健忘健忘,早晚要被自己的健忘體質給害死!
末了,她唯有歎息,「羽昶歡,我做了很多對不起你的事是不是?」
「對不起我的?」他怔了怔,隨即像是陷入回憶。半晌,他綻出一抹略微苦澀的笑容,「你要我記得你,但你自己卻忘了我,這算不算?」
鄔亦菲當下說不出話來。
算不算?算不算?
鄔亦菲一整天都在想著這句話。
如果那句話真是她說的……
算,當然算!雖然無心,可她確實是傷了那傢伙的心。
他說那些話時,眼中的那種苦澀不是裝出來的。
此時,兩人已經回到之前休養的小屋,羽昶歡就靠在她身邊,發出輕微的鼾聲。
鄔亦菲自認個性偏冷,從小很少對什麼東西上心,她實在想不出自己到底做了什麼可以讓一個男人為她這樣執迷不悟。
想到白天羽昶歡鬧彆扭的樣子,她不由得失笑。
真虧他說得出口。
肩膀微涼,原來是羽昶歡睡著睡著重心滑到桌面上,失去一個人的體溫,半邊身子都涼涼的。才認識不到一個月啊,已經開始依賴了嗎?鄔亦菲有些懊惱地抱住肩膀,真是可怕的「習慣」。
輕輕推了推身旁的人,「喂,會著涼的,起來到床上睡。」
羽昶歡睡眼惺忪,對著她眨了眨眼,有些犯糊塗的問︰「我怎麼睡著了?」
「你問我?」她哪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