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著熱呼呼的湯麵,鄔亦菲卻是半點食慾也沒,她用筷子的頂端撩了撩碟子邊的小寵物,對方不悅地避開,換了個位置,繼續啄食。
「沒心沒肺。」
小羽的確是只沒心沒肺的鳥兒,有了吃的就開心得不得了,才不會去管主人有什麼煩心事。
「無極有家了,清妙漂泊不定,真無聊啊。」她的人生真是平淡得可悲,而其中最可悲的則是——
「死老頭莫名其妙地將我逐出師門到底是什麼意思?」
鄔亦菲鬱悶地丟了筷子。
她的師父無塵子在江湖上威望極高,奇門遁甲、紫微星象、岐黃之術皆是一絕,她和師弟、師妹一人承襲一脈,各有專精。
身為「天機三奇」之一的她,是沒有師弟慕無極那一手觀星占卜知天機的本領,也沒有師妹妙手回春專與閻侯爺搶人的本事。這些年來,跟在師父身邊修行,一心專研奇門遁甲,不說心如止水,但也從未動過什麼惡念,老頭究竟為什麼突然將她逐出師門?
「小羽,你倒是說說,我哪裡做得不好,他憑什麼趕我下山?」
小羽吃得正開心,完全不鳥主人。
「貪吃的笨鳥。」鄔亦菲歎息,「都是被無極給寵壞……喂!」
不知怎的,小羽猛地朝她臉上撲去。
鄔亦菲扯開小寵物瞄了瞄四下,果然看見幾個人鬼鬼祟祟地觀察她。
「以後提醒我有危險時叫兩聲就是,不許再撲到我臉上!」她捏起小羽丟進袖子裡,擱下銀子離開麵館。
她記得才甩掉那個綏靖侯府的侍衛不到兩天,竟然又纏了上來。
不疾不徐地在人群中穿梭,鄔亦菲思考著這次該怎麼耍弄那些人……無論如何,總要找個人少的地方。
待遠離了人群,她停下腳步。周圍沒什麼可以藏身的事物了,對方也該現身了。往常這個時候她該是一回頭,就對上那張已經有些熟悉的臉,不過今天——
「符侍衛,你今天的臉變得好奇怪。」怪得像她沒見過一樣。
對方不說話,只是朝身後打了個手勢,其餘人便如鬼魅般圍了上來,步步逼近。
這是準備翻臉了?鄔亦菲凝神警戒,終於發現有些不對。
這些人的步伐輕盈矯捷,看得出功力非同尋常,不像一般的侯府侍衛。而且,雖然記不住長相,但為首的這人眼神顯然與當初追擊她的那位侍衛完全不同,那一閃而過的殺機,她並未錯過。
原來是「新朋友」。
看來又惹上棘手的麻煩了,鄔亦菲暗叫不好。這裡不夠偏僻,如果在這讓小羽變身……可能會引發騷動。小……小羽?
她一摸袖子,裡面空空如也。
怎麼會?
剛才路過一個燒餅攤時似乎覺得袖子一輕——該不是那只笨鳥在這種關鍵時刻為了食物拋棄主人了吧?
「不報上名號嗎?」好歹讓她知道自己死在誰手上。
為首男子表情冷傲,一開口卻是一串的「哇啦哇啦」。
竟然不是中原人?
鄔亦菲皺眉,聽起來像是苗疆方言。
本來還想問問是不是誤會,如今根本是雞同鴨講,這回她真要死得不明不白了。
「既然如此,話不投機半句多……」她狀似悠閒地看了看遠處,突然失聲尖叫,「啊——」
對方立即警戒地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下一刻,湖綠色衣裙蕩漾開來,鄔亦菲沒命地狂奔而去。
開什麼玩笑,誰要死在這呀?
對方見狀,氣怒的哇啦了一句,立刻追了上來。他們說什麼,鄔亦菲當然聽不懂,也沒心思弄懂,這種生死關頭還有什麼比逃命更重要?她本想往人多的地方躲避,但這地方她也是第一次來,胡亂奔跑的結果是越來越偏僻。
老天,我鄔亦菲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要這樣對她?她一邊沒形象地狂奔,一邊在心中質問蒼天。
肩膀猛地一陣刺痛,她知道自己定是中了暗器,上面有沒有毒她沒空去查看,但幾乎可以感覺到鮮血在噴湧,她暗咒一聲。這樣奔下去,不但逃不掉,她還會先因失血過多而倒下。
對方出手如此毫不留情,看來是要她的命,他們絕對不是綏靖侯府的人!
突然,膝蓋一軟,她整個人失去平衡,順著山坡滾了下去,頭部被重重撞擊一下。
不要昏、不要昏,會死掉啊……
突然,金光破空,隨之映入眼簾的是一雙詭異的眼。
「蠢小羽……」
還知道回來啊!鬆了口氣,她陷入沉沉的昏迷之中。
失去意識前,她感覺自己似乎被人抱住。只是,怎麼可能?笨鳥那兩隻翅膀哪會這麼輕柔地抱人呢……
鄔亦菲以為自己還在作夢。
額上撞得不輕,眨個眼都會疼,臂上的傷口似乎被處理得極好——好到已經沒什麼知覺了。只是她記得胸口並未受劇烈的撞擊,那這種悶悶的感覺是……
她忍痛挪了挪身子,看了看身邊熟睡的容顏。原來胸口壓著的是這個男人的手,怪不得感覺這麼重啊,呵呵……
呃,男人!
顧不得疼痛,她掙扎著起身,男人被驚動,猛地睜開眼。
於是,四目相對,近在咫尺。
男人似乎驚喜交加,看在鄔亦菲眼中卻益發覺得詭異,她不解地瞇起眼,「你……」
「亦菲!」他飛撲向她。
噢!她發出痛苦的低吟,眼前詭異的情況尚可忍受,但身上被扯動的傷口就讓人痛不欲生了。
這男人是禽獸嗎?她都傷成這樣,他還能興致勃勃地「撲」上來!
「疼……」
男人終於聽到她氣若游絲的吃痛聲,趕忙起身,眼中滿是歉意。「抱歉,我見你醒了太高興才……」
鄔亦菲根本無心聽他解釋,身上痛得要死,頭暈沉沉的,一時還無法適應眼前的環境。
「我怎麼了?」
男子一怔,他還以為鄔亦菲醒來第一句會問「你是誰」,結果竟是「我怎麼了」。
看來她忘的比他以為的還要多。
「你受了重傷,渾身是血從山坡上滾下,還好我及時趕到,那群雜碎已經被趕跑了,你別怕……」說到這,他的眼中閃過一抹森冷。「他們竟敢傷你,我絕對不會放過他們!」
鄔亦菲一邊聽,一邊努力地搜索自己腦海中的記憶。
受傷?
嗯,的確有這回事,就算腦子記不得,身上的傷總不是假的。可那些人,她似乎並未見過,至於得罪……不知道,反正她得罪過的人絕對比幫助過的要多就是了。不過這些都不是很重要,目前最重要的是,她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
「請問……我見過你嗎?」她終於問出口。
男人有張很不錯的皮相,俊眉星目,鼻子挺拔,嘴唇厚薄適中,不說話時很有味道,可一說話—唇角上揚,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顯出些許稚氣。
男人似乎並不意外,笑了笑,「我是羽昶歡。」
「噢,羽公子。」
好了,她確定這個名字自己聽都沒聽過。正當鄔亦菲準備告誡這位救命恩人別隨便占病患便宜時,他卻繼續道︰「不過你熟悉的是我另外一個名字……」
皺眉,小小的動作扯動額上的傷口,她卻無暇顧及疼痛,因為心中湧現不好的預感。
羽昶歡俯身在她耳邊,溫熱的氣息吹得她有些癢。「不記得了嗎?以前,你習慣叫我——小羽。」
鄔亦菲打了個冷顫,接著開始回憶事情的起因似乎是——她莫名遭到一批人的追殺、失足,最後……
她記得自己看見了一對金色的瞳仁,本來以為是小羽那只笨鳥,如今想來,絕、對、不、是!
她猛地瞪向笑得燦爛的羽昶歡——黑色的,不是他。
「啊,對了,你剛才說……你是誰?」她當自己沒睡醒,聽錯了好了。
羽昶歡一臉激動地握緊她的雙手,「亦菲,我是小羽!」
還來?鄔亦菲很想不顧傷勢的吐血給這個瘋子看。
她甩開他,「你是哪裡來的瘋子?」
「我不是。」
「那你是什麼?」
「小羽,羽昶歡。」
「去死!」她終於忍無可忍開罵,「我家小羽是一隻金翅鳥!」
金翅鳥,傳說中象徵吉祥的神鳥。鮮少人知道這種鳥是真實存在的,而幸運的她就擁有一隻—不過還是只雛鳥,所以平日就像只連飛都不會的小雞,只有關鍵時刻才會現出原形。
畢竟是珍稀的動物,為了不引起騷動,鄔亦菲只有在情急時刻才會動用。
不過,她從未聽過金翅鳥可以化為人形這種說法,所以——
她冷下臉,「不要再開玩笑了,你救了我我很感謝,但你到底是誰?說清楚,否則你的熱心,我不接受!」
接下來,可怕的事發生了。
羽昶歡眼中的欣喜漸漸隱沒,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失落、傷心、無奈等情緒,像在控訴她的始亂終棄。
等等,為什麼要這樣看她?鄔亦菲頭疼。天哪,那種被拋棄的眼神,還真有些像當初被她忘記時的小羽。
「亦菲……」
羽昶歡一開口,鄔亦菲就覺得自己的心緊緊地揪了一下。
「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
真的是好心酸、好委屈的聲音,而且讓人好有……罪惡感。
鄔亦菲閉起眼,使勁地想,可她本來就忘性大,對於陌生的臉幾乎沒有能力記住。
「亦菲……」
鄔亦菲想哭了。別再為難她了,她無論如何就是想不起來嘛……
「對不起。」
羽昶歡正演到興頭上,聞聲一怔,看見鄔亦菲眼底深深的內疚。
他關心地探了探她的額頭,「怎麼,不舒服嗎?」
鄔亦菲搖頭,面有愧疚。「對不起,我真的不記得你是誰。」
她記不住人的面孔,有時候連熟人都會忘記,她也不想這樣,已經很努力地在矯正,可是沒有辦法。每次看到別人面對她時那種失落的眼神,她都很難受。
羽昶歡心底一軟,眼神柔和起來。
真是的,他明知道她很在意這點,幹麼還逗她,看她難受,最心疼的還不是自己。
「沒關係。」
她還是老樣子,外表冷漠,卻又心軟得一塌糊塗。
他俯身在她唇上「啾」地輕啄一下,笑了笑,「真的沒關係。」
忘記了,重新認識就好。
被他一吻,鄔亦菲只覺得腦子「轟」的一聲炸開。
鄔亦菲傷得比自己想像中要輕,原本躺個三五天就能下床,可是事實上直到半個月後……她才正式下床走動。原因,自然就是那個平空冒出的羽昶歡。
就像此刻——
「亦菲,你傷剛好,我扶你。」
「放手,你沒有骨頭啊!」她冷冷地睨著假借攙扶之名將她整個人圈在懷裡,頭枕在她肩上的登徒子。
「亦菲……」撒手——可憐兮兮的眼神攻擊。
鄔亦菲將狼爪拍開,閃身離去。
半個多月,早免疫了。
這傢伙根本就是吃定她心軟,老拿同一招對付她,偏偏她還很沒用地吃這一套。就像現在,羽昶歡又不屈不撓地「掛」了上來,而她已經懶得再罵他。
就當自己養了只個頭大又愛撒嬌的神獸吧!
「亦菲你餓不餓?」神獸還很會照顧人呢。
「餓。」所以快點為她去弄吃的,好讓她可憐的肩膀不要再承受一個大男人的重量。
果然,羽昶歡目光一亮,「我去買你愛吃的香蔥酥,你等我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