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黑玄召。喚心腹嚴冬,將德芬畫的農具設計圖轉交給他。
「把這幾張設計圖拿給張、李兩位開農師瞧瞧,若是可行的話,就請金穗花城的鐵匠製造一批足夠這地區農民使用的農具吧,其他的,等大規模推廣至其他各地時再說。」
「是。」嚴冬領命接過圖。
「另外,請兩位開農師裝作偶然路過,給那丫頭一些協助。」
「屬下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就是請兩位開農師略加點撥那丫頭一、二,只要他們稍露端倪,那丫頭很機靈的,一定會將他們留下來,誠心求教。」
「就是要讓於姑娘以為是自己偶然巧遇的人才嗎?」
「嗯。」
「可張、李兩位開農師都是領王您特意從唐國延攬而來的人才,怎麼能屈就在那位姑娘手下?」
「這你別擔心,我自會對他們兩位有所補償,不會讓他們受委屈的。」
「是。」
「還有,這陣子夜涼,她那間屋子太冷了,派人多送去幾個炭爐吧!新鮮的蔬果魚肉也得送過去,再遣一個管家執事、一個長工、一個廚娘、兩個使喚丫鬟給她。若是她問起,就說那些糧食是「『官府」的配給。,人手也是官府撥給開農師使喚的。」
「。…是。」嚴冬聽得矯舌不下,偏還得擺出平日的冷酷,肅然遵命。
除了親弟弟黑藍,幾曾見過這冷情的領主如此關照一個人?那位於芬姑娘究竟是何方神聖?
他發現自己很好奇。
日落時分,德芬回到農舍,驚覺屋內煥然一新,不僅重新打掃過了,添了幾件傢俱,亦燒起炭爐,火光融融,暖室馨香,還多了幾名僕役供她差遣。
餐桌上也不再是簡單的粗茶淡飯,而是色香味俱全的精緻料理,令人食指大動。
據為首的管家執事聲稱,他們是「官府」配給開農師使喚的。
深夜,德芬沐浴過後,坐在溫暖的床炕上,讓春天替自己按摩酸痛的雙腿,悠然長歎。「春天,你說一個開農師能是幾品的官職呢?居然能得到這般的配給和待遇。」
「小姐,您可是天女公主耶!」對這從天而降的禮遇,春天只覺理所當然。
「在宮裡您都是前呼後擁的,官府這才派幾個人來服侍,算得了什麼?」
「說的沒錯,但我如今只是個連宮品位階都論不上的芝麻官啊。」
「小姐是什麼意思?」
德芬也不對侍女解釋,望向窗外一輪銀色明月、心房也同床炕一般,燒得暖烘烘的。
這些,約莫都是某人給她的特別待遇吧……
她思付著,甜蜜在唇畔化開。
天上城,王宮。
御花園裡,一場歡宴正在進行。護國天女子日前失蹤,宮內人心惶惶,絕非飲酒作樂的時候,但開陽王子卻於此時召開賞花宴,邀集一千貴族子弟吟風弄月,品嚐來自西域的葡萄美酒。
當眾人喝得酒酣耳熱、興致盎然之際,一個男裝打扮的麗人悄悄閃進會場。
開陽瞥見她,借口自己喝多了,得吹吹涼風清醒清醒,跟艙著步履來到花叢後,與麗人密談。
「德芬的下落,還未查到嗎?」他低聲問,之前還醉意迷濛的眼神,此刻凌銳異常……
「是,王子殿下。」麗人應道。
開陽微攏劍眉。「究竟上哪兒去了呢?」
「公主會不會己經不在人世了?」有人提出疑問。
不可能。開陽搖首,。否決心腹下屬的猜測。若是他這個妹妹輕易便會死於王后安下的盜賊之手,當年又怎能逃過獻祭犧牲的命。
她肯定是躲起來了,問題是躲在何處,又為何要躲?
「聽說王后娘娘跟王子妃娘娘今日進神殿祭禱了,是嗎?」二人探問。
「嗯,是采荷的主意,說是要請示神諭,求告天女的下落。」
「問到了嗎?」
「怎麼可能?」開陽失笑。這世間豈會有神諭?即便有,尋常人又怎能隨意與上天溝通,「采荷那丫頭也未免太天真單純了。」他感歎,話裡噴著三分溫柔,卻有七分批判。
麗人聆聽主子的評論,水眸凝冰。就連對自己的妻,他也只把她當成棋盤上一枚可隨意擺佈的棋子吧。這樣很好,這樣的人才有資格稱王。
「那殿門入口的的祭台……」
「火焰未起。」開陽知道屬下想問什麼,淡淡撇唇。「德芬主祭時,只要一開殿門,祭台便會升起火焰,那時神靈降臨的象徵,可她不在,那火焰便消失了。」
「殿下,難道這果真是預示不祥嗎?」麗人蹙眉。「神靈不臨,宮內宮外,還有王城的百姓都說這是不祥之兆,恐怕是天女落難,惹惱了神靈。」
「天女落難、惹惱神靈?」開陽咀嚼這八個字,莊若輕蔑。
麗人不解地望他。
「當初主持建造神殿的那名工匠,確定已辭世了嗎?」他忽問。
「是,屬下已詳加調查過,那名老工匠確實死了,就在神殿建成後不久,聽說是得了急病。」
「得了急病?明明那時候看他身子骨還挺硬朗的啊!」
「但他的家人確是那樣說的。」
「讓我猜猜,他的家人現在日子過得應該不錯吧?」
「是挺豐裕的,兒孫都不太爭氣,連個正當差事都沒有,看來是祖先留下了豐厚遺產。」
「遺產?」開陽漠然輕哼。「我瞧是我妹妹的善舉吧。」
「德芬公主?」來人訝異地揚眉。
「她想必是跟老人家說好了,老人家將秘密帶到墳墓裡,她便替他照顧留下來的子孫。」
「什麼秘密?」
「神殿祭台必有機關,那是某種幻術。」開陽犀利的點破。「而這個秘密怕是只有德芬和那個老工匠知曉、」
「殿下的意思是,為了保守秘密,德芬公主賜死了那名知情的工匠?」
「嗯。」
麗人思忖,難以置信。「那個善良的公主做得出那樣的事?」
「善良?」開陽冷笑,英眸炯炯有神,「人為了生存,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我這個妹妹可機靈聰明了,非池中之物,當初能以一則日食的預言奪得神官之位,哄得陛下封他為護國天女,我就知道她不是省油的燈。」
麗人聽出主子話裡的暗示。「所以?」
「所以非讓她成為我的人不可,若是她不能為我所用,那就只好-一」開陽停頓,俊唇揚起如刀鋒般薄銳的笑——
「除掉她。」
「想除掉她嗎?」
「只是想搶奪財物吧!那座山區原本就有盜賊出沒,只是沒想到居然會大膽到對王家的車隊下手。」
「不是的,不是那樣。」黑玄搖頭,把轉著茶杯,在腦海裡細細玩味嚴冬的報告。
護國天女在接近襄於州界之處的山區失蹤,下落不明,王室擔憂引起民間騷動,極力封鎖消息,下達密令,要求各州州牧秘密尋訪,但這消息還是傳井了,如野火燎原,一發不可收拾。
「民間的反應如何?」黑玄問。
「王都的百姓聽說天女失蹤,很是慌張,天天都有人到神殿外跪地祈求,還有傳言說神靈發怒了,近日將在希林國內降下災禍。」
「那朝廷百官呢?也是不知所措吧。」
「據說兵部令擔憂天女落難之事並不單純,恐怕邊境有變,提議陛下詔令真雅公主為大將軍,都督裡、安、揚、齊等北方邊境四州之軍事,只是親王后派的大臣們似乎並不同意,兩方尚在爭論中。」
「約莫是怕真雅假借督軍之名,行尋訪天女下落之實吧。嘖,這可不妙了」
「不妙?」
「希林女武神絕非浪得虛名,真雅公主嗅覺靈敏得很,她不來便罷,若是來了,有些事情怕是瞞不過她。」黑玄若有所指,頓了一頃,又問:「王后一派有何動靜?那個老奸巨猾的相國,總不可能放過如此大好良機吧?」
「是。」嚴冬頒首。「相國大人向陛下建言,聖國不可一日無神官,要求遴選新任神宮,但被陛下痛責了一頓,其他多數官僚也不贊成。」
「圓桌會議呢?」
「沒聽說要召開的消息。」
「這表示王后目前未能整合大貴族及文武百官的意見。」黑玄斟酌這一切發展,冷冷一曬。「她大概想不到護國天女在黎民百姓心中己有這般舉足輕重的地位,不是她輕易可拔除的。
嚴冬聞言驚愕。「大人的意思是,天女遇難跟王后有關?」
黑玄頗首,眼神驟冷,緊握茶杯。「到如今,那個女人還是不肯放過她。
王后出師不利,必會命手下全力尋找天女下落,看來他得先發制人,將其爪牙生擒,方無後顧之憂。
他思量片刻,招手要心腹湊耳過來,低聲吩咐幾句。待嚴冬退下,他來到弟弟房裡,黑藍正興致勃勃的玩著德芬送他的玩具車。
黑玄凝視弟弟,眼潭融冰,含笑揚嗓。「藍,要去見那丫頭嗎?」
黑藍聞言,連連用力點頭。
「你又來了。」
見到黑玄來訪,德芬的反應時悠長一歎。
這算什麼反應?黑玄頗覺自尊受損。「你不歡迎我嗎?丫頭。」
「歡迎,當然歡迎,怎敢不歡迎?」她多餘地補上最後一句。
黑玄郁然擰眉。「搞清楚,不是我想見你,是藍吵著要來。」他不爽的聲明。
「誰要你送來他一輛那麼好玩的機關車?他現在好似拿你當姐姐看待,每回見面都親熱的纏著你。」
「我也把他當弟弟看待啊。」說著,德芬嫣然一笑,伸手憐愛的揉揉黑藍的頭,少年沒躲開,微微咧嘴。
看弟弟那般享受德芬的撫觸,黑玄又是欣慰,又是吃味。面對其他人,包括他這個兄長,黑藍常是一張木臉,唯有對她,偶爾會撒嬌的笑。
這豈非意味著他這個哥哥做的很失敗?
他暗暗歎息,心頭受傷,一刀來自黑藍,一刀來自擺明不怎麼欣喜見到他的可惡丫頭。
「領主大人您都沒別的事做嗎?三天兩頭就來我這兒混,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你很閒呢!」
雖是把他迎進內廳,也請丫鬟端來茶水糕點招待客人,她卻是微蹙著秀眉,似乎很不情願。
誰說他很閒的?他忙得很好嗎?
黑玄懊惱地瞇眸,有啞巴吃黃連之感,明明他一天經手的大小事不下幾十樁,在這丫頭眼裡卻成了無所事事。的浪蕩貴族。
怪就怪他,不該常來探望她。
「我來「監督」於開農師的工作進度,不行嗎?」他為自己找正當理由。
「下宮的工作。自有上級會監督,領主大人您『舊理萬機,』,實在不該分心關切我這小小芝麻官。」
「這是我的領地,你是我親自任命的開農師,我偶爾來關切一下,誰敢有異議?」
若是偶爾關切也就罷了,他可是時不時就來逛上一逛啊。
德芬無奈地凝望眼前英姿颯爽的男子,看他生就一副聰明頭腦,文武全才,怎麼好似胸無大志呢?真可惜。
「下官的工作很順利,我不是己經跟大人報告過了?下宮巧遇兩名來自異鄉的資深老農,他們給了我不少實用提議,解決了不少實務困難。」
「所以你很得意?」他語鋒諷銳。
她一怔,不解他為何說自己得意。
「你以為自己一年後必會交出令我滿意的成果,是嗎?」
啊,是這個意思。她斂眸。「下宮不敢保證結果順遂,但事情確實往好的方向發展。」
「哼。」黑玄輕哼,不再言語。
生氣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