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來,相思日漸轉濃,她終於下定決心出宮。
他不來宮裡,她便出宮去尋他,總要見他一面,答謝他的恩情。
於是,她安排了一場祭儀,借門自己得到神諭,必須以天女之尊,巡狩祭祖國土四方邊境。
「近年來希林邊境不安,才會累得真雅王姐與眾將軍屢屢出兵征伐,連年戰爭,國庫難以支應,百姓也會感到匱乏,請陛下恩準兒臣去邊境告慰四方神靈及戰士亡魂,祈求戰爭止息,和平降臨。」
她這番理由說來合情人理,也不巧打進對連年戰事感到疲卷的百宮之心,希蕊王后無異議,靖平王自然爽快同意。
「說得有理,你去吧!聯會加派兵士保護你。」
「是,謝謝父王。」
數日後,在數十名兵士護衛下,德芬乘著四頭馬車,浩浩蕩蕩地出發。知是天女駕到,沿途首姓跪拜恭迎。
「行人首先來到西方邊境,由當地領主及州牧接待,在懸崖邊架設祭壇,幾名神女擺開香案,獻上牲畜祭品,德芬拈香祝禱,祈求山川神靈保國土平安。
在城裡住了幾天,車隊轉而北上,接近襄於州界。
行經山區時,一群盜賊忽地蜂擁而來,兵士大驚,急忙陣勢,雙方激烈交鬥。
「怎麼回事?殿下,怎麼會在這裡遇上盜賊?」春天慌得臉色發白。
「我也覺得奇怪。」德芬鎖層凝思。「照理說這是王室車隊,尋常盜賊怎敢輕舉妄動?況且我是天女,奉有神諭,百姓對我敬畏唯恐不及,又怎會行搶?」
「可就是真的有人要搶啊!」「所以我懷疑可能是有人精心安排。」
「有人安排?誰?」
「宮中誰最想拿下我的命?」
「您是說……王后娘娘?」春天更驚慌了,假一若這群盜賊真是王后派來的,那她們可難逃生天了。「怎、怎麼辦?公主。」
「先別慌、」德芬握住侍女的手,安撫她,跟著掀開簾慢,吹聲口哨。
一名青衣劍客從附近的草叢竄出,飛速奔來。「公主有何吩咐?」
「照計劃執行吧。」她輕聲下令。
「是。」
「你說——農民暴動?」
殿堂之上,一名男子安坐在主座上,一身玄色深衣,墨發隨便束起,手執酒杯,閒閒啜飲,半邊臉龐隱在暗影中,教人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站在數步之外的襄於州州牧徐良小心翼翼的抬眸,不敢與他目光相對。
「說清楚,就是是怎麼回事?」玄衣男子命令,聲調冰咧,如嚴寒凍雪。
徐良不覺嚥了口口水,「是,下官稟告大人,去年爆發牛疫,死了很多牲口,農民們沒法耕田,收穫量大減,今年幾個城主收不到稅,下了強繳令,農民大為不滿。」
「所以就暴動了嗎?」
「起先不是的,只是一群農民陳情抗議,結果金穗花城主派兵將那些農民都抓起來,斬首示眾。別的城主有樣學樣,所以就……」
「引起暴動了?」
「是。」
「你這個州牧是怎麼辦事的?既然秋獲歉收,又何必逼百姓們納稅?」玄衣男子慢悠悠的問,語氣並不特別顯得惱怒,但聽在徐良耳裡,反倒更加忐忑不安。
「這個……領主大人,其實襄於州何時有過農產豐收的時候?年年都要納稅啊!即便百姓不納稅給我們,我們也得納稅給中央……」徐良頓了頓,努力讓自己神態顯得莊嚴肅穆,才有說服力。「這事,總得要有個解決啊!」
玄衣男子並不立刻回答,又喝了口酒,這才揚嗓。「你說連金穗花城外都有暴民集結?」
「是。」
酒杯啪的擲落,在石板地上敲出清脆聲響,徐良兩條衣袖跟著顫動。
玄衣男子望向他,面無表情。「我要親自過去瞧瞧。」
「殿下,還是你料事如神,知道王后會派人來除掉你,事先做好防範,幸好有那位劍客出手相救,不然我們可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暫時脫離險境後,春天驚魂未定,一面說,一面伸手猛拍胸脯,鎮定心神。
「不對,我還是棋差一招。」
對計劃的成效,德芬並不滿意,雖說她的確料到王后會派人暗殺,也反過來利用此計,在青衣劍客的護送下順利脫身,暫且得到自由,可以去見自己想見的人,但她沒料到父王派來保護自己的兵士竟那般不堪一擊,一下便被盜賊衝散隊伍,害她事先安排的劍客費千辛萬苦才能送她與春天離開,還因此身負重傷。
看樣子,那些兵士當中也有不少事王后的人,是她大意了。
「希蕊王后,果真不是容易對付的人。」她喃喃自語。
春天沒聽清,「殿下,您說什麼?」
「沒什麼。」她定定神,「我不是說過,從現在開始,別叫我殿下嗎?我們如今可是做平民打扮。」
「是,殿…下,小姐。」春天懊惱的敲自己的頭,「那我們如今該怎麼辦?總不能一直躲在這間民宅吧?」
這間位於城外的民宅,是德芬囑咐青衣劍客事先安排的,民宅的老夫婦都被收買了,將屋後兩間草房讓出來給他們留宿。
「……假若那些盜賊是奉王后娘娘之命而來,那麼他們一定會到處搜索,我們躲不了太久的。」
「你說得對。」德芬同意侍女的推測。「所以我們明日天一亮便離開。」
「可那個劍客傷那麼重,怎麼能走?」
「只能我們自己走了,讓他留在這兒養傷。」
「什麼、只有我們兩個女人家?」春天好震驚。「況且我們還是初次出宮,人生地不熟的……」
「不是初次了,你忘了嗎?」德芬眨眼。「小時候我曾經跟著宣哥哥偷偷隨著那些西域來的商團商人走了一段,那時我們一路走到了邊境。那次的經歷我到如今還印象深刻。」
「您還說呢,殿下,也不想想那次宓妃娘娘發了多大的脾氣,小的差點性命不保!」想起當時的驚恐,春天至今仍感哀怨。
「對不起,那時真是連累你了。」德芬嬌笑致歉。「我只是說,那回的經驗會有用處的,你別擔心,不過你說的也對,以女兒身行走在外確實不太方便,只能改換男裝了。請老人家到城裡幫我們買幾套衣服吧,順便也買兩匹馬。」
「天啦!」春天慌得直搖手。「小的可不會騎馬。」
「那你坐轎吧。」
「哪有小姐騎馬、侍女坐轎的道理?」
「呵。」德芬調皮的彎唇,「你不是一向就愛管我嗎?就像我姐姐一樣,讓姐姐坐轎是應該的。」
「殿下……唉,小姐您就別逗我了。」
「換了男裝以後,叫我少爺比較好。」
又換稱謂?春天歎息,用雙手拍拍自己的臉頰,振作精神。「好吧,少爺,就算我們有馬可騎、有轎可坐,但到底是要上哪兒去?」
「不是說了嗎?我們要去襄於州。」
「襄於州哪裡?」
「金穗花城。」
襄於州在兩百年前,由國主智勇王分封給當時平定亂世有功的大將軍黑元,從此,黑氏一族便在襄於州定居,金穗花城既是襄於州的首府,州牧官衙所在,黑氏領主的府邸想必也在不遠處吧?
她要找的人,應該就在那裡。
思略既定,德芬立即喚來民宅的老夫婦,吩咐他們辦事,隔天一切備妥,兩人便改換男裝上路。
不過數日,便來到金穗花城外,光天化日,城門卻是緊閉,守衛森嚴,不許任何人進入。
抬頭一瞧,城牆上竟然高高懸掛一排首級,春天驚得連聲尖叫。
「天哪,天啦!這是怎麼回事啊?為何城牆上……要擺那些死人頭啊?」
德芬同樣駭然,兩人暫且退到城郊一間茶棧,打尖休息,順便打聽消息。
「公子,聽您的口音跟本地人不大一樣,是從外地來的嗎?」小二好奇的問。
「是,我是從天上城來的。」德芬回答。
「從王都來的?」小二好生羨慕,「怪不得公子打扮如此貴氣,原來是王都來的嬌客。」
德芬但笑不語。
「您是王都來的,那應該不曉得咱們襄於州發生了什麼事,這兩年這兒流行牛疫,牲口死了大半,農民沒法耕田,差點要鬧饑荒呢!」
「這麼嚴重?」
「是啊!偏偏咱們州牧是個……怎麼說呢?總之都到這種時機了,他還堅持要收稅,減免半分都不行,結果農民就暴動了,鬧最厲害的就是金穗花城。」
「這不能怪徐州牧啊!」旁邊的客人聽了,忍不住插嘴。「是金穗花城主先把人打人大牢,才引起暴動,況且他還把帶頭的農民都殺了,人頭懸掛在城牆上,你說那些農民不會更生氣嗎?」
「問題是,沒有州牧允准,一個小小城主敢那麼做嗎?」
「那我還說沒有那個黑心領主的命令,州牧膽敢自作主張嗎?」
「噓,你說什麼?怎能當眾議論領主大人的不是?」小二緊張地壓低嗓音。
那位客人也自悔失言,連連自掌嘴巴。
見兩人面色大變,春天很好奇。「那個領主大人……很可怕嗎?」
「這個嘛…公子要喝茶吧,想用點什麼點心?小的馬上為你們送來。」
德芬知道小二有了警戒,為了從他口中多套出一些話來,主動送出一錠銀元寶。「這個給你,說給我們聽吧!」
「這……怎麼好意思?」小二靦腆,想收又想收又不敢收。
德芬又加了一錠。
這下連方才插話的隔壁桌客人都靠過來了,自動捏起其中一錠,討好地笑道。
「公子雖然是王都來的,應該也聽過咱們襄於州有個別稱叫『貝泉之境』吧?」
「是聽說過。」
「若說咱們襄於州是黃泉之境,那咱們領主大人就是拿人性命不手軟的閻羅王。」小二也坐下來,取走另外一錠銀元寶。
「閻羅王?」春天嚇得掩嘴。
「這你就怕了啊?小哥,你還不曉得咱們領王大人做過什麼事呢。」
「什麼事?」
「據說六年前,他殺了自己親生父母。」
「什麼?」春天駭叫。
「噓!小心被別人聽見了。」
德芬沉吟,「你們領主大人是不是有個兒子?」
「什麼兒子?他暴戾凶殘,整天擺一張黑臉,誰敢嫁他?」
沒有兒子?那斗宿是……
德芬心念一動,「你們領主大人叫什麼名字?」
「他的名字咱們一般百姓可不敢隨便亂叫,我偷偷告訴公子,他叫……黑玄。」
黑玄?是他!
德芬腦門一暈,思緒頓時糾纏如結。據她六年前採得的情報,斗宿正是襄於州領主之子,黑玄。
他已經承襲父親爵位,繼任領主了嗎?還做出殺父弒母那股逆倫之事?
不,她不相信!
「什麼?你說藍不見了?」
金穗花城,州牧府,黑玄對前來報告的侍衛大發雷霆。
「小的,很、很抱歉。」侍衛嚇得口吃,「早上小的帶藍公子到城裡逛集市,他還買了幾幅字畫,又到酒樓用飯,誰知我不過離開一會兒去結個帳,他人就不見了。」
「搞什麼?誰允許你帶他出去的?」
「是……因為小的看藍公子很悶,所以……」
「馬上加派人手把他找回來!若是他出了半點差錯,我要你們所有人賠命!」
「是、是、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