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今朝 第五章
    這古代的夜安靜得不像話,甚至有些無聊。

    拿了桌上的小剪子剪去燈花,桌上擺的是她幾天前到外頭閒逛時買回來的玩意兒。

    這些東西在她小時候老太爺曾經買給她玩過,只可惜她缺少慧根和耐心,玩一玩就將東西打入冷宮,日前在攤子上看到倍覺懷念,便掏錢買回來。

    正撥弄著卻聽見了敲門聲。

    「請進。」

    推門進來的是才分開沒多久的赫韞,他興匆匆的走進來,眼中光芒明滅百轉千回,笑容剔透如水晶。

    「香兒,你瞧,你給我的數字我全部解開了。」

    「嗄?」不會吧,拿過那些紙張,一張張看過去,不論是拼圖數獨、彩色數獨,還是巨無霸、環狀數獨都沒難倒他。

    速度之快,真教人另眼相看。

    「還有這個。」他手裡端著一個小碗,是一些杏脯、蜜棗、果子干。「我那天聽你一邊逛街一邊嘀咕,說這裡沒有超市,沒有什麼宅配的,抱怨這裡好不方便,沒零食吃,這些是我向晚冬要來的,你嘗嘗看。」

    真是個乖小孩啊。

    「但什麼是超市?」他一直很疑惑。

    「就是雜貨鋪子。」這叫入境隨俗,嘿嘿。

    「這樣啊。」

    「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沒就寢?小孩子要早睡早起身體好。」

    「你跟我不相上下吧,你都還沒睡,而且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這個年過完我就滿十五了。」

    自己這種小孩身體果然一點說服力也沒有,而且他看起來也是一臉寂寞的樣子,既然吃人嘴軟,就……「這個你會玩嗎?我跟你說喔,這可是聰明人才懂的玩具。」她把自己面前的華容道推到桌子中央。

    「我知道這叫華容道,只是我讀書都來不及了,哪有時間玩這些。」大家都說他笨,她卻讓他玩這個,是什麼意思?

    「你來都來了,就玩玩看吧。」她怎麼覺得自己像是帶著小孩誤入歧途的壞蛋?

    赫韞坐了下來,那是一個矩形盤,盤內共有十塊方片,大小有異有同,上面刻有三國時代蜀軍五虎將的人名,方盤內方塊緊密縫接,不論如何滑動方片,只有兩格空隙,按秩序挪移空位,為那片寫著「曹操」的大圖塊開路,讓它順利的移到底部出口。

    赫韞原以為將曹操移到出口不是難事,沒想到花了大半個時辰,還是無法破關。

    屋外的天光已經暗得看不見任何東西了,只有廊下的氣死風燈隨風輕晃。

    屋內,只有方片移動的細小聲音。

    香宓看著看著,人趴在桌面上,赫韞卻是絲毫不知疲憊,感覺其樂無窮,而且看起來還越發有精神,可憐她越來越委靡,究竟何時睡著的也迷糊了。

    從這天起,赫韞白天依舊去私塾上課,一到放學,便飛也似的趕回來,為的就是華容道,才過兩天,連闖二十八關,華容道再也難不倒他了。

    接下來的日子,很多難解的玩具,譬如貴妃秤、魯班鎖,這些林林總總的玩具都被他解開了。

    這些玩具看似平平無奇,乍看之下是給孩子的益智玩具,但當中卻涉及不少數學的數則、幾何、拓撲學及運籌學等深奧的概念,都是博大精深的智慧結晶。

    某天,香宓睡得迷迷糊糊,卻被人搖醒,才張開眼眸,一雙放大的美人臉就在她面前。「喝!你半夜不睡覺跑來做什麼?」

    這孩子最近老是流行半夜在她房間裡出沒,害她也快要晝夜不分了。

    其實這都是她自找的,要不是她找那些費腦筋的古怪玩具給他,他也不會這麼沉迷。

    「香兒,我解開九連環了!」

    「咦?」她起身,掀開被,兩眼迷濛,光著腳丫踩在腳踏上,順便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九連環這東西難度之高,屬眾物之冠,她連一次都沒有解開過。

    赫韞也不避嫌,一屁股坐在她的床沿,眼光灼灼,目色光華。

    「你不會又好幾個晚上沒睡覺了吧?」他眼裡的血絲太清楚,騙不了人。

    「因為它太迷人了,香兒,你瞧,」只見他手法嫻熟,摘環、解環,解環的步驟繁雜,他花了半炷香的時間在她面前演練一遍,將圓套和叉套分開,總共三百四十一步,是當年老太爺告訴她可以解開這環的確實步驟。

    他。路過關斬將,勢如破竹,沒一樣玩具難得倒他,赫韞是個確確實實的天才。

    這個天才啟蒙者香宓卻完全沒有往那條路子去想,她只是感歎,「我家老太爺要是知道有你這麼個人,一定會興奮到幾天都睡不著覺,逼著你拜師不可!」

    上輩子,數學棒的人都做了科學家,反觀這時候的人,數學棒的人就當術數師,此時懂術數的人地位高,到後代卻淪為神棍,她老太爺一生都不得志,卻看得很開,他曾對她說過,一個人出生時,天上的星宿排列、時辰,以至於環境就揭示了他的一生。

    那麼睿智,無所不知的老太爺是不是早就知道她會這麼早離世?

    「你別鬧我了,我這麼笨,哪有你說的那麼好?」他自慚形穢,同學拿他當笑話,夫子一見到他就皺眉,家中的老太爺也不待見他,都怪他自己沒出息,連唯一的親人也覺得他丟盡了赫府的顏面,朽木不可雕。

    「要對自己有信心,老天爺關了你一道門,自然會給你另外一扇窗,他要把重責大任交給你,就會讓那個人吃些苦頭,好看看他是不是禁得起考驗。」

    「就算我算術這方面比別人靈巧好了,以後也只能去當帳房而已。」

    「你喔,我問你,職業三百六十五行,勤勞耕地的農夫種出稻穀給我們吃,手腕靈活的商人批貨、販貨,讓我們衣物無缺,武功高強的人可以當俠客,我老太爺說了,算數好的人,只要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瞭解自然的規律,繼而掌握這種力量,就可以顛覆常識、左右國勢,是可以拯救世界,改變歷史的。」

    換做其他人聽到這些話,一定以為香宓妖言惑眾,瘋瘋癲癲,但是赫韞不然,打從一開始,她就和他見過的女孩子全然不同,她是老天爺送來給他的禮物,所以睜著美麗的眼睛,他專心的聽著。

    即使這年紀的他對拯救世界和改變歷史一點感覺也沒有,他還是相信出自香宓口中的話。

    「術數是一門預知吉凶、推測命運的學問……」

    「你指的是欽天監?」欽天監是官職,專天文、歷數、占卜之術,設有司天台,觀測星象的地方。

    「嗯,舉例來說,諸葛亮借得東風,而推背圖又是從哪裡來的,他們都是厲害的術數師,不過,說再多也只是紙上談兵,一點用也沒有,我明天帶你去一個地方,你就會知道我不是在吹牛。」

    「出門嗎?去哪?」

    「秘密。」

    「嗯,你去哪,我就去哪。」

    現在的赫韞雖然還是懵懂,你去哪,我就去哪——他的世界有些東西,譬如感情……許下了,這一生,再也回不了頭。

    「香兒,聽你講話我常常有種錯覺,你到底幾歲?」

    「哈,將近三十了,虛歲三十一,你信嗎?」她怪模怪樣的笑,想打混過去。

    他搖頭,用含有深意的眼神瞅著她,「你究竟是從哪裡來的,你的一切讓我對你的家鄉產生無比的興趣,你們那邊的女孩兒都跟你一樣嗎?」

    「我的家鄉空氣不好,自然環境惡劣,污染問題很嚴重,文明病數也數不完。不過也不是沒有好處,很多現代化的科技產品就讓生活方便許多,譬如洗衣機、按摩浴缸、車子、電視……你又不當我家的女婿,知道那麼多做什麼?要是沒了,我要睡了,你也回去吧。」

    至於那些塑化劑,用肝換生活的責任制科學園區,世界末日之類的,壓力大到讓很多人醉生夢死的世界……就算說了他也不會明白。

    「莫非你是北國的人?那邊環境也很不好,氣候冷冽,生活艱苦,可是聽你這樣形容又好像不是那麼清苦?」一個頭兩個大,他又聽不懂她的話了,洗衣機、按摩浴缸、車子、電視……不管,總有一天他會弄明白這些究竟是什麼的!

    「赫韞你要記住,我說的這些都是秘密,不可以讓第二個人知道,要是讓別人知道就麻煩了。」她做出嘴巴拉拉鏈的模樣,俏皮又可愛。

    「蚌殼對吧?」赫韞學她拉拉鏈的樣子。

    「果然是聰明的小孩!」她撫掌。

    「按理說我年紀比你大,不許你把我當孩子看!」

    「這麼愛稱大,想讓我叫你哥哥,等你個子比我高的時候再說吧!」讓她叫一個年紀差她十五歲的小鬼哥哥,她不如一頭撞豆腐算了。

    「一言為定。」

    「說話不算話的人是小豬。」她笑嘻嘻。

    睡蟲都跑光了,索性開懷的聊起天來,把枕頭當靠墊,頂著床,只有天邊灑進來的月光那一點亮當作是燭光點點。

    兩人促膝,徹夜談天,天南地北的聊,幽微的少年心事,微涼的寂寥和未知的將來。

    一個是初綻芙蓉,一個是淺灘臥龍,這一晚,都有東西種進了兩人的心底,只是當事人都不知道。

    赫韞看了香宓的裝扮,不由得失笑。

    鴉青色的窄袖布袍子,同一色的褲子,頭髮用絲網帽罩著,一張新艷勝雪的小臉蛋還刻意抹黑了些,看起來好像很正常。

    「來,我跟你說,這衣裳不是這麼穿的。」他溫言道。

    「我穿錯了嗎?這衣服我可是還特意去跟小赫借來的。」小赫的個頭比她矮小,袖長、褲管都有點不合身,不過只是暫時穿穿而已,不需要太計較。

    「你的身高跟我有幾分像,下次要穿男裝時,跟我說,我的借你,別再跟小赫借了。」不知道為什麼,聽見她身上穿的是小赫的衣服,赫韞竟覺得心裡有些說不上來的氣悶。

    「也好,他的衣裳我穿起來真的有點小件。」

    見她允諾,他溫潤的眼神來到她的衣襟處,「衣襟右壓左是胡人的服裝穿法,我們這裡無論男女均為左壓右,以表示一致。」

    「這樣啊。」真講究,也真麻煩。

    赫韞替她調整好外衣後,兩人一同走出赫府,一路上見她對任何事物都感到好奇,小小的臉蛋左顧右盼的,他心裡不自覺的想著,總覺得她聰明有智慧,說話有條不紊的,內容精深玄妙,發人所未發之論,明白許多他們這般年紀都不懂的事情,但卻對生活起居這等小事完全不上心。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這點小迷糊卻讓他覺得莫名心甜。

    不曉得他心思的香宓自顧自的走著,在這沒車、沒轎的時代,沒有任何代步工具的兩人很努力的靠著雙腿往城東街走去。

    「赫韞,你知道哪裡有賭坊嗎?」

    他吃了一驚,「你要去賭坊做什麼?」那可不是什麼好地方,輸到脫褲子、傾家蕩產的事時有所聞。

    「去了你就知道。」

    一盞茶後,狹窄的巷弄,一扇不起眼的紅漆門,兩人來到了城東最有名的賭坊。

    賭場裡龍蛇混雜,兩人跟著大人混進賭場裡居然沒遭到任何刁難。

    裡面的空氣極差,各樣的人都有,殺豬屠羊宰狗的、紈褲子弟、煙花女子,這邊粗言穢語,那邊口沫橫飛,赫韞聞所未聞,就差沒奪門而出。

    香宓把他拉到角落,叫他仔細看著莊家手上搖骰的骰盅,要他專心聆聽,「我們玩一把就好了。」

    「這裡人那麼吵,我哪聽得到搖骰子的聲音?」

    「你只要專心就可以了。」

    專心?

    赫韞逼不得已的閉上眼睛,但是外在的雜念那麼亂,哪可能說靜心就能靜得下心來,但是漸漸的,莊家搖骰骰盅裡的聲音越來越清晰,一個個的數字像烙鐵一樣烙在他的腦中,玄機般的數字在他思緒深處浮現了。

    「下——」搖骰的莊家吆喝著。

    「怎樣,給我數字。」香宓催促他。

    他把腦中浮現的數字告訴她。

    香宓匆匆押注。

    「下好離手!」又吆喝。

    揭盅的結果,一時間驚愕聲、喧嘩聲、詛咒聲、破口大罵聲此起彼落的響起。

    赫韞只覺得耳裡嗡嗡作響,一直到被香宓拉出賭坊還未能回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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