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醬油,」他目光一凝,低聲地問:「小鳥的爸爸還活著?」
她又倒抽一口氣,心知瞞不了他,索性誠實地說:「是,他活著。」
「為什麼……」
「因為小鳥不需要一個不負責任的爸爸。」她打斷了他,眼眶有點泛紅,「當年為了逃離父親嚴厲的管教,我不顧他的反對跟小鳥的爸爸走,當時我……我己經懷了小鳥。」
他牙受說話,只是安靜的聽著,儘管他心情十分激動。「我以為自己找到了幸福,牙受想到……小鳥都還沒出世,他就把女人帶回家裡。」
聽到這兒,他驚訝又難以置信的望著她。
她唇角一勾,淒然的笑說:「我不要小鳥有一個這樣的爸爸,所以我給了她一個己經在天國的爸爸。」
「醬油……」
「我不會讓任何人再傷害我,甚至傷害小鳥。」她抬起眼瞼,定定的看著他,「我知道你好,知道你對小鳥是真心,但是……即使只是一點點的風險,我都不想再冒。」
「醬油,我……」
「我要你繼續當她的壞人叔叔、壞人老師,而不是一個可能會傷害她的繼父。」
「我能理解你想保護小鳥的心情跟立場,不過……」他燮眉笑歎,「如今己擁抱著父親的你,忍心讓小鳥生命中『父親』的角色從缺嗎?」
他的話讓她想起了自己跟父親多年來的愛憎糾葛,心中百感交集,一時激動竟忍不住落淚。
「醬油……」他伸出手,輕輕捧住她淚濕的臉。
而她沒有躲開、沒有抗拒,只是抬起迷濛的淚眼,幽幽的看著他,「你……你為什麼總是讓我哭?」
他溫柔一笑,「也許那是因為……你真的喜歡上我了。」說著,他欺近,以溫潤的唇瓣在她額頭上輕輕烙下一吻。
萬家香站在鏡子前,看著整張臉紅得像是喝了半打啤酒般的自己,不敢相信區區一個額頭上的吻,就讓她心悸得快要死掉。
冷靜冷靜啊,萬家香,不過是一個吻,就當是被狗舔了吧。
她不斷在心裡這麼告訴自己,但史懷仁的臉卻一直浮現在眼前,她的額頭還是一直發燙。
「天啊……」她按著彷彿快衰竭的心臟,無力的坐在床沿。那絕對不是一個可以當是被狗舔了的吻,那是一個直到她死前,只要回想起來都還是會讓她震悸不己的吻。
他為何那麼堅定?他如何確定自己對她是愛不是一時迷惘?
真的可以嗎?她萬家香,真的還有「再來一次」的機會?
老天爺為何要將他送到這麼多年來都心如止水的她面前、這是對她的憐惜,還是給她的考驗?抑或是……一種折磨?
「媽咪?」不知何時,茉裡來到母親房門口。
她回過神,假裝若無其事的問:「刷完牙了?」
「嗯。」茉裡走了過來,在母親身邊坐下。
萬家香攬著她的肩膀,低頭在她發上親吻一記。
「媽咪,再一個月就要放寒假了耶。」茉裡勾著母親的手臂,緊涯在她身邊。
「是啊,接著就要過新年,過完年,外公跟小南外婆就要結婚了呢。」剛才他們己說定了,她父親跟小南阿姨結婚時,將由小鳥及小南阿姨親戚的孫子擔任花童。
「媽咪,剛才叔叔要回去的時候跟我說啊……寒假的時侯,他要帶我去清境農場握。」茉裡說著,忍不住呵呵一笑,「叔叔說那裡有好多小羊,我好喜歡小羊。」
萬家香不得不說,史懷仁對小鳥真的很用心。
「媽咪……」
「嗯?」女兒的輕喚讓她回神。
茉裡看著她,「媽咪也一起去,好嗎?」
「小鳥?」
「我想要跟叔叔還有媽咪在一起。」
看著女兒那認真的表情,萬家香心頭一緊。小鳥己經完全的接受他、喜歡他、依賴著他,可是,對一個人抱持著期恃及希望是危險的事呀。
然而,她該如何對只有七歲的女兒解釋呢?
「小鳥,」她礙口地道:「媽咪跟你說,叔叔他……他將來可能會結婚喔。」
「唉?」茉裡一怔。
「要是他結了婚,就會有自己的小寶寶,到時就不能像現在這樣每天來看你了,所以……」
她話未說完,茉裡己抬起頭來看著她,「我喜歡叔叔。」
「我知道。」她不捨的將女兒擁入懷中,輕輕拍撫著女兒的背,「不過叔叔會有他喜歡的人呀,當那個人出現時,我們就要祝福他,對不對?」
茉裡吶吶地說:「可是叔叔說他喜歡媽咪啊。」
「這……」
「媽咪,你跟叔叔結婚,跟叔叔生小寶寶好不好?」
女兒的童言童語教她面紅耳赤,害羞不己,一時之問竟語塞了。
「媽咪,」茉裡用那天真無那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看著母親,「我有看到喔。」
「咦?」萬家香不解。
茉裡露出賊笑,「叔叔親媽咪的『這裡』。」說著,她指了指自己的額頭。
萬家香驚羞的瞪大眼睛,「小鳥,你……」天啊,當時小鳥不是在後座睡著了嗎?難道……老天,她真想挖個洞把自己埋了。「小鳥,這件事絕對不可以說出去握。」她嚴正的叮囑女兒,「誰都不准說!」
茉裡點點頭,思付一下,「馥奶奶也不能說?」
「不能。」
「外公?」
「不行。」
「那……小南外婆咧?」
「也不可以。」她抓著女兒的肩膀,鄭重其事的說:「不管是誰都不行。」
「小棉花呢?」茉裡一派天真地問。
萬家香一怔,無言。
跟父親重新聯繫上之後,萬家香每個星期六都會帶著女兒回家跟父親及小南阿姨吃飯。若遇上她加班,父親跟小南阿姨則會到她目前的住處看外孫女。
偶爾,他們也會約陳老師一起帶著茉裡外出走走或是上館子,陳老師一開始有點不好意思,但因為有許多共同話題,三人也越來越熟、越來越好。
父親決定在過年後跟小南阿姨結婚,雖說他是梅開二度,但因為小南阿姨是第一次結婚,因此婚禮也不打算太隨便。她與小南阿姨討論過後,他們決定辦一個PART婚禮,在郊區租了一間擁有兩百坪綠地的民宿,請來外燴公司烹煮中西式料理,再由萬家香負責現場的佈置擺設,她想,屆時一定會是個溫馨又浪慢的場面……
「小陳,麻煩你把那邊的大剪子拿過來給我。」
「OK!」
這是一家即將開幕的汽車旅館,造景的部分由萬家香他們公司承包,為了趕上開幕日,她跟其他同事們己連續加了三天班,終於,今天只剩一些收尾的工作。
「家香,小鳥明天就放寒假了吧?」李美琪接過小陳遞來的大剪子交給她。
「嗯。」她接過,開始進行修剪。
「有計劃帶她去哪裡玩嗎?」
「我今年寒假忙得很呢,恐怕……」話未說完,她的手機突然響起,顯示的號碼是陳老師的。
陳老師從不在她工作時打電話給她,除非有十分要緊的急事,所以萬家香放下剪子,立刻接了電話。
「喂?是家香嗎?」
她還沒出聲,電話那頭己傳來陳老師驚慌甚至帶著點哭腔的聲音。
「老師,怎麼了?」陳老師的聲音讓她心頭一揪,跟著緊張起來。
「家香,對不起……小鳥她、小鳥她……」
直覺發生了不好的事,她一顆心不由得吊得高高的,「小鳥怎麼了?」
這時,電話那頭傳來另一個人的聲音——
「醬油,你聽好。」是史懷仁,相較於陳老師,他十分冷靜鎮定。
「小、小鳥怎麼了?」未知的惶恐讓萬家香的聲音顫抖得厲害。
「小鳥從鞦韆上掉下來,手骨斷了,現在正在榮總開刀。」
「什麼……」她渾身打顫,驚惶得幾乎快連手機都拿不住。
「你現在過來,搭計程車,千萬別自己騎車,聽見了嗎?」電話那端,他細細叮囑著。
「嗯……好……」她的聲音抖得連自己都聽不清楚在說什麼。
「醬油。」電話那頭,史懷仁的聲音沉穩而堅定,「深呼吸……冷靜聽我說,小鳥不會有事的,我跟你保證。你別慌、別急,也別哭,好嗎?」
「嗯。」聽他這麼說,她反倒抽噎了起來。
「沒事的,我在這裡等你。」
「好。」萬家香按了結束通話鍵,迅速脫掉身上的工作圍裙及手套。
「小鳥怎麼了、」一旁的李美琪急著問道。
「她從鞦韆上摔下來,手骨斷了,現在正在醫院開刀。」
「什麼?!」李美琪一驚,急忙也把手上的東西往旁邊一扔,拉著她往外面跑,「快,我幫你叫計程車!」
「大哥那裡……」突然丟下工作,她對周主任有點過意不去。
「安啦,我會幫你跟他說的。」李美琪髦著眉,「快到小鳥身邊去吧。」
「嗯。」她用力點頭,淚水己模糊了視線。
手術室外的走道上,陳老師、史家兄妹、美花姨正低聲交談著。陳老師一直自責的掉眼淚,大家都在安慰她。
萬家香一奔出電梯,就往手術室的方向疾步快走,聽到急促的腳步聲,知道來人是她而先轉過頭來的,是史懷仁。「醬油來了。」他說。
「家香……」一看見她,陳老師又忍不住淚眼汪汪。
「老師……」她趨前,還沒說話,陳老師己經拚了命的跟她連聲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沒把她顧好,我帶她去公園玩,一不留神她就跌下來了……對不起,真是對不起……」
看見陳老師如此自責又哭得這麼傷心,萬家香心裡只覺得不捨。她攬著陳老師,輕輕拍撫著她的背,「老師,拜託您別這麼說,不是您的錯,不是……」
「對啦,陳老師,我不是跟你說醬油她很明理,不會怪你的嗎?」美花姨也上,加入安慰的行列。
「是啊,老師……」史懷仁溫和說道:「發生這種事,誰都不願意,您就別再責怪自己了。」
萬家香點點頭,「沒錯,老師,請您不要自責,否則我會更難受的。」她搬到幸福裡兩年多以來,一直都是陳老師無條件的在幫她照顧小鳥,她感恩都來不及,怎麼會因為這樣就責怪陳老師?
「懷智,」史懷仁轉頭看著妹妹,「你先跟老師還有美花姨回去吧,這兒有我跟醬油留守就行了,有什麼狀況,我會隨時打電話回去。」
史懷智平時雖愛跟哥哥拌嘴鬥氣,但在這個時候卻十分順從。「老師、美花姨,我們先回去吧。」她勾住陳老師的手,攙扶起有點疲憊的她。
陳老師不放心的再三交代,「家香、懷仁,不管多晚,只要手術結束就打電話給我。」
「好的。」史懷仁跟妹妹使了個眼色。
史懷智點頭,便與美花姨攙著陳老師一起離去了。
她們一走,萬家香便拉住他,「進去多久了?」
「大概半個小時。」他說,鬃眉望著她,「你嚇得臉都發白了。」
她眉心一擰,剛才強忍著的淚水此時如湧泉般落下。她忍著不哭,是因為不想讓陳老師更自責難過,但其實她沒那麼堅強,當聽到女兒入院開刀的消息時,她嚇得腦袋空白、兩腿發軟,根本快站不住。
這麼多年來,一個人歷經風風雨雨的她,竟在此刻如此不堪一擊……萬家香搗著臉,憂心又難過的哭了起來。
史懷仁輕抓著她顫抖的肩頭,「沒事的,別哭。」
從他手心傳來的溫暖,瞬間奔竄向她的四膚百骸,溫熱了她顫慄的心。
她一直以為自己可以獨自面對並承受所有的事情一可她並不是木蘭號,沒有堅不可摧的鐵甲,在如此無助驚惶的時刻,若沒有一個寬闊的肩膀及一雙有力的臂膀給她力量、讓她依靠,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會跌墜到什麼充滿恐懼的深谷裡。
這些年來,她從沒有這種感覺,這種……想撲進誰懷抱裡尋求溫暖及慰藉的衝動。
想著,萬家香身子往前微傾,倒進他的懷裡,靠在他胸前哭泣。
史懷仁先是一怔,旋即輕輕的攬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