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革命軍東征的節節勝利,人心浮動的廣州城逐漸恢復了生機,大街小巷慢慢熱鬧起來,各大商行也有一半左右重新開門做生意,安毅的生活又恢復到革命軍東征前的繁忙和充實。
仁濟路普濟街二號的榴園,因庭院中生長著一顆華蓋般的石榴樹而得名,這個佔地面積僅一畝的精緻庭院是嶺南建築風格的典型代表,兩層高的青磚灰瓦建築雕樑畫棟勾心鬥角,精美的木雕窗欞和鏤花大門質地優良,做工一流,就連小樓大門口的一排花崗岩石基也精雕細琢圖案生動,院牆兩旁種滿了四季綻放的月季和夜來香,西邊的一米高圓月形水井口是整塊巨石雕琢而成,上方還蓋起秀氣的一座六角涼亭,整個院子與主樓建築相得益彰,美輪美奐。
古樸雅致的前堂裡,老道睡在原主人留下的一張酸枝木搖椅上無比悠閒,搖椅旁邊的矮几放著一杯香霧裊裊的烏龍茶,整個人顯得輕鬆自然,無比享受。
「停!你念到東征主力在汕頭一帶枕戈待旦,時刻準備起最後的總攻,怎麼我聽起來覺得內裡大有文章?半個月前這《中央日報》也是這麼說的,什麼勢如破竹、望風披靡等等,到現在怎麼還沒結束東征?多少人被這報喜不報憂的言論給耽誤了……如果我的猜測不錯的話,革命軍一定是遇到問題了,否則為何一改原先的氣勢不乘勝追擊,而留給陳炯明殘部喘息之機呢?有問題!小毅,你的看法如何?」老道睜開眼緩緩坐起來,端起茶杯喝下口茶等待安毅的意見。
自從搬入這座新宅之後,老道的身體硬朗多了,老道自己認為是風水和地氣暗韻爺三個的四柱五行和流年運勢,安毅則堅持說是空氣清新、心情舒暢的結果。
安毅還是喜歡喝白開水,放下杯子不確定地說道:「自從上月中旬孫先生病逝的消息傳來,東征軍各部打敗叛軍主力林虎部佔領五華之後就沒有更大的戰績。這段時間,我也在反覆思考這個問題,總覺得楊希閔的滇軍和劉震寰的桂軍慢慢吞吞駐足不前很有問題,什麼樣的軍隊每天行軍里程只有五公里?三歲孩子一天都爬完這點兒距離了,因此我懷疑,滇軍和桂軍的確像你所說的那樣離心離德了,而且,我更擔心他們會來個釜底抽薪,與陳炯明和粵北、欽廉一帶甚至廣西、雲南的軍閥暗中聯繫,顛覆國民政府在廣州的政權,斷絕革命軍的退路,把革命軍趕到福建再與直系軍閥南北夾擊徹底擊潰革命軍,這並非什麼不可能的,如今的民國比漢末的三國還要亂,生什麼事情都不奇怪。」
老道大吃一驚,坐直身子默默看著安毅:「小毅,你長大了,心智越來越成熟了,我心裡高興啊!你剛才一番話大出我的預料,但也在我意料之中,你的大部分看法與我不謀而合,在消息的獲得上我比你方便的多,每天都有人到我那小攤算命,老道我隨口胡扯幾句,不管是富商還是軍官都會乖乖告訴我某些事情,而你不同,你得到的消息不是來自於報紙就是從我這兒得知,所以你剛才一席話才讓我頗為驚訝,看來,這幾月的讀書練字靜心苦讀對你助力很大,你的一手瘦金體毛筆字也逐漸有稜有角值得一看,你每天睡前堅持整理新聞的習慣,也讓你受益匪淺啊。」
安毅哈哈一笑:「難得你讚我兩句,哈哈!不說這個,等冬子回來你問問他,政府內部到底有什麼議論?這幾天冬子總是吞吞吐吐不肯說明加班的原因,我估計是他們的保密制度讓他不敢對我說,你問他他會放心一些。我呢,從明天開始就要忙了,歐先生從英國來電報,定購的大批加工機械和配件將在四個月內運到廣州,電報中特別叮囑我協助陳掌櫃盡快清倉出貨,積蓄資金,所以明天開始我就得跟隨陳掌櫃行走於八大商行之間,認真清點一下家底。你呢,有時間就自己做飯,沒時間在街口大排檔隨便吃點兒,高興就下館子喝兩杯也行,隨你便,反正這距離四方鬧市都是抬腳功夫,哪怕你去妓院洩洩火我也支持,哈哈!」
「滿嘴胡言!」
老道不滿地瞪了安毅一眼:「我告訴你啊,這幾天我總覺得會有事情生,根據你的流年運程推算,近日有一劫數長達兩旬,卦象上雖有驚無險,暗呈因禍得福之相,但也絕不可麻痺大意,以身試險……喂!我說話你聽見沒有?到哪兒去?」
「有人敲門,莽莽撞撞的像是阿彪,我去看看。」
安毅快步走過前院打開大門。阿彪滿頭大汗臉色白:「不好了。商行被滇軍包圍了。他們一定要徵用我們那輛車。陳掌櫃不願意立刻招來一頓痛打。眼鏡被打碎。滿臉都是血。九叔剛趕過去沒說上兩句話也被打了。那些滇軍一定要我們出車出司機。揚言十分鐘之內人不到立刻放火燒房子。」
「你馬上回去讓所有人不要頂撞他們。告訴陳掌櫃答應他們地要求。否則真放火我們損失就大了。十幾萬元地庫存啊。讓我怎麼向歐先生交代?你快去。我換雙鞋馬上就到。」
安毅說完轉身跑回屋裡。幾步登上樓梯到房間換上結實地生膠底帆布綁帶鞋。跑下樓對緊張地老道大聲說道:「店裡有急事。我先去看看。別擔心。只是軍隊徵用我們那輛車。你早點兒睡。要是我明天沒時間回來。你乾脆把二嬸母子接過來住吧。讓二嬸幫我們看看家、買菜做飯也好。省得咱們爺三有一餐沒一餐地。走了啊!」
老道追出大門:「小子注意安全啊!別他娘地逞能使性子。記住我跟你說地話。寧屈不死啊……」
安毅一陣風衝到商行大門外。剛抬腿登上台階就被一腳踹到地上滾了兩圈。兩支漢陽造槍口隨即頂到他胸前。
安毅忍痛大聲喊道:「別開槍!我是店裡地。我是司機啊!」
兩支槍收回去,一個排長模樣的人用雲南話大聲吼道:「那你怎麼不早說?惹惱大爺一槍打死你!」
安毅立刻用四川話哀求:「老哥(guo),我是店裡的僱員,開車的……疼死我了……」
排長聽到安毅的川話,臉色好了很多,還伸出手拉了安逸一把:「你是四川的?怎麼不早說啊?白挨了趙老二一腳,起來吧……我帶你去後院見我們營長,要是你來遲一步,我們真他娘的燒掉這棟鳥樓了。」
安毅心想你***給我說話的機會嗎?心中恨是恨還得乖乖跟人進去,看著店裡店外一束束燃燒的火把,安毅知道這幫滇軍不是嚇唬人,要是真的不能滿足他們,他們絕對敢放火燒燬商行,起到殺一儆百的恐嚇作用。
「營長,司機來了!」排長大聲報告。
五短身材、方臉濃眉的營長狠狠地瞪了安毅一眼,轉向瑟瑟抖的陳掌櫃大聲罵道:「操你娘的,敬酒不吃吃罰酒,老子不耐煩了先打死你這奸商!還愣著幹什麼,打開庫房!」
在數十名手執火把的滇軍官兵的脅迫中,大吃一驚的安毅走到營長面前,用川話低聲哀求:「長官,裡面都是些損壞待修的加工機器,其他都是些笨重的切板機、卷板機之類的,長官要去也沒用,不如你們把車開走吧,告訴小弟你們的大營地址,明天一大早小弟送上幾頭豬給長官們打牙祭如何?」
營長聽到安毅的話心情好了很多,但是黑臉上還是惡狠狠的神色:「廢話!叫你打開就打開,再磨蹭老子要下令砸了!」
「好好!長官別生氣,我馬上打開。」
安毅快步走到陳掌櫃面前,從他抖個不停的腰間取下庫房鑰匙,對一旁驚恐萬狀的工友們點點頭,示意大家閃到一邊去,走到九叔身邊低聲說道:「九叔,你老人家不該來啊!這麼一大把年紀,要是有個萬一你讓我怎麼向歐先生交代……阿彪,扶九叔回家!」
「可是……他們讓我們走嗎?」阿彪不敢造次。
在安毅哀求的眼光下,營長略作猶豫便微微點了點頭,他知道自己這群人沒一個會開車的,等會兒還需要眼前這個四川小子幫忙,今天也只是為這輛貨車而來的,看看庫房裡有什麼值錢東西倒是其次,至於一個糟老頭放走也無關緊要。
安毅向營長鞠躬致謝,讓阿彪攙扶九叔快回去,九叔感動得老淚縱橫,大聲喊道:「小毅,你要保重啊!你這一去就得幫他們拉貨打仗的……」
「沒事的,九叔,你老放心吧。」
安毅深恐營長不耐煩,來不及多看九叔一眼連忙走向二號庫,營長看到這小子孝道老實也暗暗稱讚,帶幾個人跟在安毅身後看著他打開庫門。
「舉火把進去照照!」營長大聲下令。
兩分鐘後四個小兵回來報告:「都是笨重的機器,推都推不動,沒什麼油水。」
安毅乘勢恭敬地說道:「長官,請跟我到一號庫。」
營長和幾個舉火把的小兵走進一號庫,看到的都是些砂輪機和鑄鐵基座,幾個碩大的木質包裝箱沒有工具也懶得打開,失望之下話也不說,轉身就出去。
安毅快步跟上去:「長官,請跟我到前面的三號庫,我馬上打開。」
營長不耐煩地大聲吼道:「算了!都***一堆死鐵看個屁啊?你小子立刻給我動汽車,老子要回去覆命了。」
「好咧!車鑰匙在我們掌櫃那裡,我馬上去拿,長官稍等,我立刻就來。」
安毅跑向目瞪口呆、滿臉血污的陳掌櫃,心裡暗叫僥倖,要是真的打開三號庫,裡面新到的三百多台縫紉機就保不住了,幸好自己隨機應變得快,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啊!
安毅把鑰匙遞給陳掌櫃,壓低聲音用粵語快交代:「沒事了,被我蒙過去了,還好他們沒傷著你,我離開之後你立刻去找『魯麟』商行的漢斯,求他幫咱們把四個商行的幾十萬進口貨物全都拉到沙基倉庫,租金貴點兒沒關係,要快!我估計廣州城要變天了,否則這幫號稱革命軍的滇軍不敢在國民政府眼皮底下如此胡來,只有洋人租的沙基倉庫才是安全的,要是漢斯不答應,你就說是我求他的,我處理完麻煩之後還有要事找他商量,記住了嗎?」
「哦……記住了、記住了!給,鑰匙……」
陳掌櫃戰戰兢兢掏出車鑰匙,沒想太過於害怕手指不聽使喚,鑰匙一下掉到地上。
安毅撿起鑰匙對陳掌櫃歎了口氣,大步跑到樹下的貨車旁打開車門,現幾十個滇軍官兵早已爬上車廂等著了,安毅心裡罵了一句,卻對營長獻媚地笑道:「長官,請坐駕駛室,裡面沒那麼抖,又不怕霧水,我還能聆聽長官的教導呢,好久沒聽到我們川滇話了,聽起來親切啊!」
營長一愣,隨即哈哈大笑:「他娘的,你小子挺機靈的,哈哈……好!老子今天倒要和你好好聊聊,開門!」
「是!」
士兵慇勤地把右車門打開,等營長上去坐好之後小心關上。安毅麻利地啟動車子,平緩地開出院門,數十個沒能搭車的士兵罵罵咧咧地跟在車後跑,很快全部離開商行內外。
轉出馬路,車子順順利利地向西關方向開去,矮個營長看到安毅技術這麼好、嘴巴這麼甜,高興之下大聲笑道:「小子有兩下,他娘的是個人才。回到大營老子就用油漆在車門和前後寫上番號,一套軍服給你,以後你小子就是老子的專職司機了!哈哈!」
安毅大吃一驚,嚇得手足無措,方向盤都把不穩了。
「泰昌」商行院子裡,躲在外面的九叔又轉了回來,問明滇軍撤走的經過之後,當著十幾個夥計的面傷心地說道:「掌櫃的,你看看,小毅這是為了咱們,為了這十幾萬的貨物才強裝笑容冒險跟滇軍走的,這一走凶多吉少啊!可你平時怎麼對他啊?你罵他整他刁難他,他什麼時候說過一句你的不是?什麼時候不聽你的話?東家從西洋來電報,叫你領著他一起盤點清貨,你卻恨他……你看今天,要不是小毅,這十幾萬貨物損失不說,我們這幫人誰敢說自己能平安回去啊?我老了,再也幹不動了,可是臨走前我要奉勸你一句,做人要有良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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