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芳一席話雖然大膽,卻也直言了柳乘風現在的尷尬處境。
繼續尋訪皇帝,這是自然的,皇上和楚王關係匪淺,有皇帝在,柳乘風不必有什麼擔心。
可是皇上不見蹤影呢?大家可千萬不要被大臣們所謂的忠君言辭給糊弄了,他們所謂的忠君,只是終於這個體系,終於這個制度,因為正因為這個體系,這個制度才能最大的保障他們的利益,他們絕不是忠於個人,更何況現在這個君,足以教所有人都不禁搖頭。
雖然登基才一年多,可是現在這個皇帝,實在是昏君的典範,先是寵幸閹人,鬧出各種讓人哭笑不得的事,接著這堂堂天子竟是私自出京,被蒙古人擄了去,國家體統,天子的威嚴早已名聲掃地。
朱厚照既然不願做這皇帝,既然玩失蹤這套把戲,那麼大家並不介意推舉一個更賢明的天子,因為這對大臣是無害的,反而還能賺一個擁立之功。
可是柳乘風不一樣,柳乘風是寵臣,寵臣仰仗的是某個人的庇護,柳乘風的今日,依靠的不是這個體系,也不是這個制度,而是特地的某個人。
因此分歧也就出現了,大臣們的利益和柳乘風分明不是一致。
若是皇帝能尋回來倒還好說,焦芳怕的就是這個萬一。萬一真的找不到人,楚王必須未雨綢繆,他所謂的上策,便是向新皇帝賣好屈服,同時及早離京回到封地,至少將來讓新君找不到收拾楚王的借口。
至於所謂的下策,就是立即離京避禍,實在不行,大不了老死不相往來。
畢竟楚王位極人臣,已經到了山峰的頂端,任何一個新君,都接受不了我他之下有人鼾睡的這個事實。況且楚國帶甲足有近五十萬,舟船千萬之多,實在是極大的隱患,也就是眼下這個皇帝,還能忍受,可是換做其他的天子呢?
明初的時候,因為這種事兄弟都不能相容,叔侄都要兵戎相見。所為的,無非就是這個權而已,柳乘風唯一要做的,就是準備好如何站准自己的位置,在萬不得已的時候,與新皇帝周旋。
柳乘風眼睛瞇著。手指有節奏的打著節拍,不露聲色的看著焦芳,其實柳乘風是有些疑慮的,從本心上,他不太相信焦芳這個人,而焦芳今日推心置腹,誰知道會不會轉手就把自己賣了。
柳乘風當然不怕有人賣他,這世上只有他賣人,沒有人賣他。就算焦芳想賣他,他也不介意捏捏手指頭把這老傢伙捏死。
只是這個時候,他在推測焦芳的居心。
「這件事,本王知道了,你說的也沒有錯,本王是要考慮,不過當務之急,還是先把皇上尋回來。」
焦芳露出失望之色,不管怎麼說。他是希望柳乘風也對他推心置腹的。只有楚王對他推心置腹,這才證明自己再不是一廂情願的走狗。而是楚王真正的心腹,可是柳乘風只是一句知道了,分明就是不想和他談論這種機密的大事,對他仍然帶著不信任和疑慮。
「不過,本王有件事要拜託你。」
柳乘風又突然出口,讓焦芳精神不由一震,忙道:「請殿下示下。」
柳乘風語氣平淡的道:「內閣那邊,替本王看著,楊廷和這個人,其志不小,不要小看,至於李東陽,亦是滿腹韜略,要小心防範,這兩個人,和本王不是一條心,遲早……會鬧出點動靜來的。」
柳乘風說罷,站了起來,道:「好了,時候不早,早些回去歇了吧。」
焦芳精神不由振奮,其實柳乘風不吩咐這件事,他也會極力去辦,而柳乘風特意如此交代,卻頗有幾分利用他的心思,一個人最怕的就是連別人利用的心思都沒有,只要楚王還肯利用他,那麼他焦芳就還有價值,遲早要成為柳乘風的心腹之人。
說來也好笑,一個堂堂的內閣大學士,卻是滿心思想做人的心腹,這在大明朝,還真有些破天荒。
其實焦芳也是無奈,不得已而為之,其一是因為他的性子本來就少了廉恥二字,滿心只想著鑽營,什麼仁義禮義,什麼虛偽的道德,在他眼裡都是屁都不如,他有野心,可是實力卻是不濟,在士林裡,他的風評很壞,在朝中,他的官聲很是惡劣,他沒有在哪個部堂主事的經歷,所以也不可能像其他的內閣大學士那樣有四處提拔鄉黨、門生的機會,他一直都是一個人,一直都在孤身戰鬥。
焦芳就像一匹孤狼,他不會有朋友,不會有人給他捧場造勢,他什麼都沒有,他想要在內閣站穩腳跟,就必須有人攙扶,有人支持,而放眼天下,能支持他的人不多,皇帝是一個,可是當今皇帝實在不太靠譜,那麼就只剩下楚王了,楚王雖然藩國在千里之外,可是在京師的勢力已是老樹盤根,只要借了楚王的勢,他才能算是真正的閣臣。
他連忙拱手作揖,小心翼翼的退了下去。
只留下柳乘風一人在這廳中頓感頭痛,皇上跑了,其實他對自己的未來也有些擔心,說不擔心是假的,可是他不怕,他從來沒有過畏懼之心,在他的身後,已經有太多的人,太多和他利益一致的人,就算是新君登基,他也能保證自己能夠維持斗而不破的局面。
他最擔心的是朱厚照,這個傢伙太胡鬧了,居然還不省心,又鬧出這麼大的ど蛾子。
還有那劉瑾,陪在朱厚照的身邊,柳乘風擔心朱厚照有危險,從前的時候,柳乘風未嘗沒有利用朱厚照的心思,正是利用朱厚照,他才一步步位極人臣,可是現在,那利用的心思早就淡了,柳乘風只知道,在這大明朝,他有一個朋友,這個朋友對他絕對的信任,這個朋友固然是荒唐,卻絕不會對他有非分之心。
「哎……」重重歎了口氣,柳乘風一步步離開了廳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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薊縣。
錢芳按照柳乘風的交代,照舊是每日與蒙古人把酒言歡,現在錢芳要做的,就是穩住這些蒙古人,在協議確定之前,還有蒙古鐵騎進行整編之後,再撤掉所有的大軍。
協議是死的,大多數時候和廢紙沒有什麼區別,只有落到了實處,才能保證這個信用,因此在落實協議之前,蒙古人自然是別想出關,這個時候,搞關係就成了錢芳的任務,雖然大家都心知肚明,大明還防著一手,可是這表面上,卻還要做出一副賓主盡歡的意思。
於是大家每日都是吃喝玩樂,每日都是聯歡,而後是醉醺醺的各自回去咬牙切齒,恨不得把對方剁成肉醬。
事情似乎還算順利,朝廷的旨意已經頒布,給蒙古汗頒發了金印和敕書,其餘的蒙古王公,亦都是賜予了爵位,從此以後,他們也算是大明的臣子了,至於兵部那邊對蒙古鐵騎的安排暫時還沒有送來,顯然兵部對於如何分割蒙古鐵騎還存在一些謹慎。
李若凡這幾日,倒也沒什麼動靜,她推說自己身體不適,所以很少露面,只是在自己的中軍大營裡頭歇息。
不過誰都知道,李若凡並沒有什麼不適,每日除了帶帶自己的孩子,像個賢妻良母一般教孩子說話,大多數時候,她都在那裡謀劃什麼。
一場野心勃勃的遊戲似乎已經落下了帷幕,可是這並不代表李若凡從此要從良,寧願做一個不問世事的女人,她還有許多事要處置,許多事要謀劃,就算是屈服,她也必須保障她和她族人的利益,戰爭固然是鬥爭,可是屈服附庸同樣需要鬥爭,李若凡就是這麼一個工於心計的人。
此時已經入夜,帳中燈火冉冉,北地雖是在秋天,夜裡仍是冷颼颼的,李若凡披著一件虎皮披風,裹著在燈下看書。
外頭傳出咳嗽。
李若凡眼眸一亮,隨即抬起來,語氣平淡的道:「進來說話。」
進來的居然是個商賈模樣的人,他深深朝李若凡行了個禮,道:「拜見大汗。」
李若凡漫不經心的將書拋在案上,糾正他道:「要叫殿下。」
「是,殿下。」
「人,已經安排好了嗎?」
「回殿下的話,已經安排好了,那劉瑾哄騙著皇帝出了海,弟兄們已經把劉瑾處理掉了,再過一些時日,皇帝就能在一個地方開始新的生活,按照殿下的意思,小人在那裡置了許多產業,足夠皇帝生活所需,他身邊的侍女和護衛,也都是精挑細選,絕對沒有問題。」
李若凡平靜的點點頭,道:「好,你辦的很好,記著,好好照顧他,他畢竟是他的兄弟。」
李若凡在一句短語了說了兩個他,前頭自然指代的是皇帝,可是後頭那個,卻讓商賈一頭霧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