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鉤,星辰燦爛。
習習晚風刮面而過,月色的照耀之下,那宮牆上的琉璃瓦折射出淡淡的光暈,五光十色。
此起彼伏的宮室連接著一處花園,花園已命人剷平了,讓人填上了沙土,這裡時不時傳出一聲聲狗吠,狗是好狗,體格巨大、凶悍凌厲,尤其是在這月夜之下,前爪狠狠地刨著地面的沙石,一雙雙血紅的眼眸,在夜色之中散發出狠戾的氣息。
沙土上,十幾個穿著武服的彪形大漢各自站在一個角落一動不動,這些都是東宮之中最勇武的武士,那露出武服之外的肌肉宛若饅頭一般隆起,每一口呼吸,肌肉就脹大了一分。
那此前在煙花胡同裡與柳乘風比試的少年這時候也換上了一身輕甲,臉上雖然稚氣未脫,可是英武之氣十足,他站在不遠處的亭子裡喝了一口茶,隨即撇撇嘴,兩隻手掌壓得咯咯作響,隨即道:「劉伴伴,你在邊上為本宮壓陣。」
劉伴伴小心翼翼地接過少年的茶,笑嘻嘻地道:「太子殿下小心一些。」
太子不耐煩地道:「知道了。」說罷走入沙石操練場中去,走入武師們的中央,深吸一口氣道:「你們一起上來,誰要是敢不盡力,本宮要治罪的。」
武士們一起朝太子行了個禮,道了一聲遵命,隨即發出一聲爆喝,氣勢如虹,一擁而上,圍住太子,或是出拳、或是抬腿,更有幾個騰空躍起,橫掃而去。
太子氣定神閒,虎目一張,雙手左右開弓,先是拳頭如暴雨一般往一個武士身上砸去,這武士啊呀一聲,像是受不了太子的千斤之力,應聲而倒。正在這時,太子腦後傳出一陣拳風,太子身子一旋,抬腿一踹,又是一個武士啊呀一聲摔倒在地。
在武士人叢中,太子宛若閒庭散步,每一拳每一腳都帶著駭人的威勢,武士們雖然瞧上去勇悍無比,可是往往只在一合之下被太子擊倒。半盞茶的功夫,太子腳下只留下一地痛苦呻吟的人了。
那劉伴伴見狀,立即歡天喜地地拿了濕巾過來給太子擦汗,一面道:「殿下的功力又長進了,可喜可賀。」
太子擦了一把汗,呼哧呼哧地喘著氣,月光之下,這一張稚嫩的臉上露出寂寞之色,吁了口氣,用一種與他年齡不相稱的口吻慢悠悠地道:「本宮只求一敗而已,為什麼總是這麼難?本宮很寂寞……」
清澈的眼眸抬起來,對著皎白的彎月,眼眸中倒著月影,折射出一絲狂熱:「現在好了,今日總算讓本宮遇到了對手,好,好得很,明日本宮還要去和柳乘風賜教一下,劉伴伴,你去把幾位武師都召集起來,本宮待會兒要給他演練柳乘風的招數,讓大家想一想有沒有破解之法。」
劉伴伴一聽到太子爺明日又要去尋柳乘風,臉上的肌肉不由地抽搐了一下,萬般不情願地道:「殿下……一個小小的百戶,怎麼……」
這可不是說著玩的,今日的驚險,劉伴伴是親自經歷過,那柳乘風打起太子爺來不留後手,若是當真把太子打傷了,皇上和皇后娘娘怪罪起來,自己便是誅九族的大罪,劉伴伴原本只是想讓太子爺去湊湊熱鬧,陪太子開心,哪裡想到會有這樣的後遺症?
太子一見劉伴伴忤逆他,立即憤怒起來,口吻中帶著一種叛逆道:「你若是不喜歡去,那我便叫馬伴伴和谷伴伴他們跟著去。」
劉伴伴一聽,臉上露出苦瓜之色,連忙道:「奴才不是這個意思,奴才這便把武師們叫來為殿下參詳。」說罷忙不迭地去了。
這劉伴伴正是東宮太監劉瑾,乃是太子跟前的大紅人,當今皇上勤政,並無嬪妃,只有皇后一人陪侍左右,而這皇后娘娘只生了一子一女,太子朱厚照既是皇上的嫡子,也是獨子,地位超然,可見一斑。所以這朱厚照當之無愧的是含著金鑰匙出生的皇子,天下的寵愛都集在他的身上,便是他的父皇也處處慣著他,更別提皇后娘娘了。因此朱厚照一旦打定主意要做的事,便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劉伴伴開始還想勸兩句,可是一看太子爺那臉色,立即就把所有的話都縮到了肚子裡,老老實實地聽他吩咐了。
「那個姓柳的下手也太狠了,若是當真打壞了太子可不是好玩的,要不要先給他捎個信?」劉瑾在月色下一邊走一邊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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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是在這彎月之下,柳乘風所住的前院的天井邊,仙兒笑嘻嘻地提著一盞燈籠,燈籠與月色相互映襯,將這天井附近照的通亮,靠著天井是兩方桌案,柳乘風和問晨曦二人各自在桌案前捉著筆,案上是一方光可鑒人的白紙,柳乘風一邊磨著墨,一邊道:「事先要說好,友誼第一、比賽第二,我們夫妻只是相互切磋,可不是爭強好勝,晨曦要是輸了,讓我親一口,可不許甩賴。」
柳乘風一邊說,一邊悲憤地瞪了圍在問晨曦案上的溫晨若一眼,這小妮子在自己面前已不知耍賴了多少次,溫晨若一見姐夫瞪他,反倒比柳乘風更加理直氣壯,手插著蠻腰小胸脯一挺,道:「看什麼!我說話一向算話的,是你先耍賴。」
柳乘風搖頭,道:「唯小人和女子難養也。」
仙兒的眼睛就紅了,道:「姑爺,我可是向著你這一邊的,你為什麼連我也罵?」
柳乘風無語,只好道:「仙兒,我說的是女子不是你。」
仙兒的眼眶裡的淚水團團打轉,幽怨道:「原來在姑爺心裡,仙兒連女子都不是。」
溫晨曦和溫晨若都是撲哧一笑,溫晨若朝柳乘風做了個鬼臉,道:「仙兒快到這邊來,二小姐疼你。」
柳乘風被孤立了,又是搖搖頭,道:「當我什麼都沒說過。比賽開始。」
他一句話說完,便開始蘸墨下筆,這幾日雖然事多,可是在這時代的娛樂卻是少得可憐,再加上溫晨曦好書法,柳乘風近朱者赤,讀書和行書都沒有落下,讀書倒也罷了,尤其是這行書,已經越來越接近大家風範了,他行書時細緻到了極點,先深吸一口氣,然後很莊重地下筆,務求做到每一筆都一氣呵成,不自覺間,形成自己的風格。
溫晨曦的字卻是以端莊娟秀為主,落筆比柳乘風還慢,溫晨若則在她邊上為她鼓勁。
一盞茶之後,大家一起收筆,柳乘風先將筆放入筆筒裡,腦袋湊到溫晨曦的桌案上去,道:「我來看看,嗯,寫得不錯,字體很娟秀,佈局也很好,一點也不生澀。」
溫晨曦略帶幾分羞澀地捋了捋額前的亂髮,道:「夫君太過獎了。」
溫晨若道:「這也未必,姐姐寫的就是好。」
溫晨曦道:「我來看看夫君寫得如何。」說罷走到柳乘風案邊,一對清澈的眼眸霎時光亮起來,如獲珍寶地捧起柳乘風的行書,道:「夫君已經寫得越來越好了,這行書飄逸空靈,風華自足,很好呢。」
柳乘風呵呵一笑,道:「那晨曦說誰的字好。」
溫晨曦莞爾道:「自然是夫君的。」
溫晨若大叫道:「你們這是相互吹捧,我看姐姐寫得更好一些。」
柳乘風對著他翻了個白眼,道:「連你姐姐都甘拜下風,你還敢不服?還不快走,留在這兒做什麼?」
溫晨若道:「我為什麼要走?」
柳乘風呵呵一笑道:「夫妻之間要親嘴兒了,難道你也要看?好吧,晨若要看,那姐夫只好犧牲一下,仙兒,快給二小姐搬一個座兒來,讓她圍觀。」
溫晨若不禁咂舌,道:「誰稀罕看。」說罷忙不迭地走了。
仙兒見了,也是兩頰嫣紅,匆匆收拾了書桌,道:「姑爺、小姐,我去送一送二小姐。」
月色之下,庭院裡空蕩蕩的,溫晨若收拾了筆墨,顯得有些侷促,雖說夫妻人倫之禮已經習以為常,可是在這院落裡卻有點兒讓她不知所措。
柳乘風道:「這兒風大,我們進去說話。」
溫晨曦頜首點頭,突然想起了什麼,道:「夫君,方纔的時候,門房那邊說有人送來了一張信箋,說是要給夫君看的。」
信箋……柳乘風自認自己並沒有什麼朋友,不由一笑,道:「什麼信箋?多半是送錯了,不必理會。咳咳……那個願賭服輸這句話,聖人有沒有說過?」
溫晨曦啊的一聲,清亮的眸子看了柳乘風一眼,隨即明白了柳乘風的意思,不禁輕笑起來:「聖人可沒說過這個。」
「做人要三觀正確,信守承諾這一句,聖人也沒有說過嗎?」柳乘風一面問,一面與溫晨曦一道入了廂房。
「沒有。三觀是什麼?」
屋子裡燈火冉冉,溫晨曦好奇地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