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遠征面向縣公安局幹部的訓話持續了半個小時,完了之後就散會了。接下來是縣局班子的碰頭會,還是由彭遠征親自主持。
他作為常務副縣長,雖然兼任公安局一把手,但不可能真正去管公安局的具體工作,還是要通過謝輝和仲修偉來實現他的領導意圖。
用他自己的話說,他就是一面大旗,充分借給謝輝和仲修偉使用,只要能盡快推進工作,他寧願當這面被扯成虎皮的大旗!
彭遠征心裡很有數,到了這個份上,不僅縣裡方方面面、上上下下的很多雙眼睛都在盯著他,市裡的高層領導也在給予了高度的關注。所以,他必須要抓出成效,同時還要借這檔子事,把鄰縣這個爛攤子的眉目梳理清楚。
開弓沒有回頭箭,將軍上馬催不回。
大多數人以為彭遠征為的是立威、洩的是私憤——通過拿下藺大庸,整肅縣公安局來彰顯個人權威,但實際上,他真正的目的卻不在於此,強化社會綜治不過是一個突破口罷了。
彭遠征早就隱隱覺得,拿下藺大庸、打掉老虎幫就是一個頭緒,由此拔出蘿蔔帶出泥,用非常手段行非常之事,從根本上對鄰縣官場的亂局進行有效的救贖。
所以,他扳倒的是藺大庸,治理的是公安局,瞄準的卻是在其背後的龐大利益集團。從一開始,藺大庸都不過是掩人耳目的棋子而已。
真正看明白彭遠征心思的恐怕也就只有龔翰林一個人。至於縣委書記孫雪臨,未必不懂。但卻難得糊塗。
他已經「糊塗」了好多年,可能也就只有繼續「糊塗」下去,才能保全自己。
到了現在這種時候,孫雪臨已經看得很透徹:只要鄰縣不再出大亂子,只要自己潔身自好不涉重大貪-腐問題,縱然市裡領導對他的工作不是很滿意,但頂多是將他調離鄰縣。失去縣委書記這個崗位——而正縣級的政治待遇和地位,一般而言,是可以保住的。
所以。對於龔翰林和彭遠征的行動,他洞若觀火卻也裝作看不懂,若是彭遠征折騰出名堂。他固然歡喜得享其成,而若是彭遠征以失敗而告終,也無傷他的政治利益。
但受市委領導對彭遠征和龔翰林堅定的支持態度,在某些特定而關鍵的時刻,到了該需要他表態的時候,他也不得不表態。
召集縣公安局班子開完碰頭會,彭遠征專門把謝輝和仲修偉留下,單獨給兩人「開小灶」。
「彭縣長。」仲修偉坐在那裡,大咧咧地笑著,「都這麼晚了。開完會,領導要請吃飯喲。」
謝輝心頭咯登一聲,心道從這話頭來看,仲修偉跟彭遠征的關係不一般吶。其實他完全錯了,仲修偉與彭遠征之間的關係遠遠談不上密切。只是仲修偉xing格如此。
彭遠征朗聲一笑,「好。談完工作,我請你們兩個喝酒。」
「好了,我談幾個問題,需要你們集中jīng力紮實去做。」彭遠征笑容一斂,聲音嚴肅起來。
謝輝趕緊打開筆記本開始記錄。仲修偉也不能例外。
「第一,你們要想辦法穩定住縣公安局的局面,謝輝,無論如何,縣局內部也不能出現任何問題,誰不聽招呼,誰要在這個節骨眼上給縣裡砸鍋,就砸誰的碗!下手要穩、準、狠、快!……」
「第二,從根本上徹查藺大庸。你們自行組建一個調查組,不要管紀委的人如何,你們查你們的,有什麼線索及時向我匯報!」
謝輝聞言嘴角輕抽了一下,額頭上暗暗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兒。從彭遠征的話來分析,他這是要把藺大庸往「死」裡整。
「藺大庸的問題必須要查清查實,而且速度要快!我希望你們能走在縣紀委的前面。同時紀委的工作組有什麼動向,也隨時向我匯報。」
「記住一個原則,抓大放小。這裡沒有外人,我就說幾句實在話。藺大庸在公安局幹了這麼多年,他有問題,局裡很多圍著他轉悠的人肯定也不乾淨。但是,本著治病救人的原則,問題不嚴重的,可以先往後放一放,那些身上污水太多洗不淨的人,則不能姑息養jiān!」
「謝輝你敲邊鼓,修偉同志主導推進。修偉同志,抓住線索,順籐摸瓜,要一查到底。你是刑偵專家,這是你的領域,我就不多說了。」
仲修偉點點頭,「請彭縣長放心,我老仲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彭遠征長出了一口氣,肅然道,「非常時期,行非常手段,你們儘管大膽去做,遇到難處和阻力,我來協調解決。」
「第三,也就是現在當務之急的一件事,查清縣一中兩個被暴力毆打學生的案子,無論如何,先把兇手抓住繩之於法,給老百姓一個交代。同時,以此順籐摸瓜,打掉盤踞在縣裡很多年的老虎幫!」
「彭縣長,沒啥,這樣的小案子在我手上用不了三天就結案。」仲修偉大包大攬,非常自信道。
彭遠征笑了,探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相信你的能力,我去市裡向市領導求援,把你調到鄰縣來工作,原因就在於此了。」
謝輝沉默著,yu言又止。
彭遠征靜靜地凝望著他,淡淡道,「謝輝,有話就說,在我面前,沒有任何忌諱。」
「彭縣長,萬一要是查出一些……」謝輝支支吾吾地輕輕道,眸光有些閃爍。
他在縣局工作多年了,雖然藺大庸從來沒有給他放權,一直將他邊緣化,但身處在激流漩渦之中,任何的浪頭他都是心中有數的。
藺大庸是縣委副書記計超、政法委書記尤濤、紀委書記黃子涵這個鄰縣核心權力「三人幫」的心腹干將,藺大庸出了事,上面那三個人還能乾淨得了?而打掉老虎幫——老虎幫背後的靠山就是藺大庸啊!
彭遠征沉默了片刻,猛然揮了揮手道,「我早已說過,不管涉及到誰,黨紀國法高懸,一律一查到底!」
謝輝肩頭輕顫了一下,臉se卻是變得有些複雜。雖然彭遠征的態度很堅決,而謝輝也相信,彭遠征的「堅決」不僅是個人xing格使然,肯定還有上頭領導支持的因素存在。但是,計超三人非比藺大庸,不是想動就能動、想查就能查的。
這三個人是鄰縣本土勢力的代表人物,代表的是一個龐大利益集團的整體利益。而縣委縣zheng fǔ各部門,包括公安局在內,上上下下都有本土派的耳目和馬前卒——而據說計超還跟上面的某核心領導有「師生之誼」,保護傘相當牢靠,向計超等人下刀子,一個搞不好,就會傷了自己。
「我知道,很難。但是無論多難,我們都要做。」彭遠征輕歎一聲,「為了保險起見,你們就先暗中查著,咱們走一步看一步!」
「我在市委東方書記面前立了軍令狀,不肅清鄰縣的局面,我就辭職走人!」彭遠征眸光中投she出一抹異樣的光彩,「你們放心,我彭某人做事善始善終,如果真要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我會提前安排好你們的退路,不會讓你們吃虧!」
彭遠征的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可謂是坦誠布公了。謝輝和仲修偉對視了一眼,一起起身挺直了腰板朗聲道,「請彭縣長放心,我們一定盡心盡力!」
「壓力,我來扛!事情,你們來做!」彭遠征淡然一笑,「好了,工作就談到這裡,我們一起出去吃個飯,算是我給你們兩位的壯行酒!」
……
紅旗小區。
三號樓門口的垃圾箱裡,一包鮮花錦簇被人丟棄在其間。撿破爛的黃老漢一邊嘟囔著,一邊將花小心翼翼地揀出來,放在了自己的三輪車上。這已經是黃老漢第四次從這個垃圾箱裡揀出鮮艷yu滴的花朵了,老漢雖然沒有買過花,但也知道這玩意兒挺時髦、價格不菲。
昨天這個時候,他還從花叢中發現了一盒jīng美的巧克力,拿回家給自己小孫子吃了。
三樓東戶的陽台上,白雪穿著汗衫短褲凝視著樓下,見黃老漢又把自己丟棄的花帶走,俏臉上浮蕩著深深的憂se。
她知道花是誰送的,但她堅決不能接受。但她也只能以這種方式來表達自己無聲的憤怒和抗議。最近兩天,週遭熟悉她的人中已經傳開,縣裡老虎幫的老大張大虎放出風聲來——她是他看中的女人,誰敢碰就是找死。
本來,她父母的很多同事都爭著給她介紹對象,這樣一來,全部都消停了——沒有人敢惹上心狠手辣財大氣粗的張大虎,在鄰縣,他就是一頭吃人不眨眼的惡虎。
她的父母都是縣裡的退休教師,在鄰縣這種小地方,也算是知識分子,老實巴交的人。
母親崔玉珍憂心忡忡地望著女兒,輕輕道,「小雪,你去省城找你哥住一段時間,別回縣裡來了,反正現在放暑假。如果實在不行,那乾脆就從省城找個工作,咱惹不起還能躲不起?」
「媽,我走了你們咋辦?」白雪幽幽道,「咱不怕他,我就不相信,他還能囂張多久!」
崔玉珍長歎一聲,「小雪,媽怕他對你動粗啊,這種流氓惡霸什麼事幹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