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們會意地同時退下後,他冷峻的黑眸依然固著在她身上,她不由得低頭,將自己的衣著整理好,不一會兒,就見兩名隨侍端了盆溫水進來,將其擱置到一旁的鏡台前,即安靜退下。
秦樂走上前,拿了毛巾浸在溫水裡,再掙乾毛巾回身走到床邊,先為他洗臉後,再回身檸干了毛巾,就這麼來回多次的擦拭好他的身子。
他只是靜靜的、專注的看著她,一直到她擦拭完,站在床邊等候他的下一個指示,才有了動作。
他下了床,從一旁的櫃子裡拿出一瓶藥,輕輕的抹上她瘀傷的脖頸,接著褪去她的衣物,檢查她的身體,將在今夜不小心擦傷或被他弄傷的地方,一一上藥。
她昏昏沉沉的,無法不嬌羞、無法不困窘、無法不臉紅心跳,這樣一個冷峻的男人,竟能那麼有耐性且溫柔的為她塗抹上藥,而不是再次索歡,或是將她趕回侍妾樓,她楞楞得難以置信。
他將藥瓶放回櫃子後,回身將披上中衣的她擁在懷裡,一同躺倒在木榻上,結實的身子親暱的貼著她,汲取最真實的溫度,而後低聲問了句,「怕嗎?」
「不怕。」她沒有一絲遲疑。
他冷冷提醒,「我有可能會掐死你。」
她抿唇輕笑,「那就死吧,我無怨。」她若是怕,怎麼敢來到他身邊?只是,他同她想的不一樣,這男人不若她想像中的沒有人性。
她實在令他困惑,但也令他佩服,他根唇,「你真是不可思議,連死都不怕。」如此判斷,她身上的謎團就更多了,偏偏,這樣的女人更迷人!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既是如此,何必前來漢陽山莊尋求保護?」他問得犀利。
「總得先盡人事才聽天命,我不想圖眼前最後看到的人是一個聲名狼藉的色鬼。」她深吸口氣,看著他陷入沉思的迷人黑眸,「別談我了,爺的惡夢呢?」她不知該怎麼問,那內容肯定很可怕,他才會那麼痛苦而憤怒。
他側著身,支起手肘,凝望著她那雙不捨的眼眸,「壞事做太多、仇人太多,怕惡有惡報才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是這麼想的吧。」
她搖頭,「不,我聽到爺重複的說了好幾句話,我想應該是針對某一個人吧。」
「你倒聰慧。」也匪夷所思,他第一次可以跟女人在床上交談。
「所以,那肯定是心病吧,是掙脫不了的沉重枷鎖,才會於夜半入夢。」
「我才是大夫。」他突然想笑。
「也是,我這是關公面前耍大刀,但我知道,那絕對是生命中身不由己的悲傷,想忘卻忘不了,才會一再入夢糾纏。」
聽著帶著傷痛的口吻中有著濃濃的不忍,他情不自禁的凝睇著她美眸透出的心疼,把她擁得更緊。她不知原由卻懂他心口的創傷,那麼--有沒有可能?他心中糾纏成一團的亂繭也可以有理清的一天?他能否就這麼讓自己沉浸在她給的溫暖裡?
這個答案是,他相信自己有足夠的理性能把持,不會放下真感情,所以,閻冥決定讓自己放縱一次,讓秦樂再侍寢,也想試試她的能耐,若她真的不怕,那他想找出可以讓她如此無懼的原因是什麼。
她知道他在觀察自己,像個野獸觀察著獵物般,原因在於他對人沒有信任感,而她惟一能做的,就是守著爐火,在晉婆婆的眼皮底下,小心翼翼的盯視著在紅燙煤炭上方的一爐藥湯,不讓爐火滅了,也不能將湯給煮干了。
另一邊的窗外,屏退兩名貼身隨侍的閻冥獨自一人走來,靜靜佇立,望著她眉目微斂,守著那壺湯藥的專注神情。
這幾夜,她總是等他熟睡了才入夢,只是一到半夜,他的惡夢又來,而她總能在他快被夢魔吞噬時急急醒來,輕喚著他,堅定呢喃,「沒事的,沒事的,那個人沒法子傷害你了。真的,我在這裡,那個人走了,他走了!」
他總是在半睡半醒中,聽著她的輕聲細語,看到她為他拉好被褥,並將柔軟的身子依偎在他身上,一而再、再而三的安撫,直至他恢復平靜,安然入夢。
一夜又一夜,一次又一次的,她身上的香味與那溜進心底的溫暖呢喃,竟讓糾纏他多年的惡夢不再侵擾,昨夜,甚至能擁著她一覺睡到天亮。
那樣的溫暖、安逸,還有她令他平靜的香氣……他開始懂得渴望,對一個女人渴望,然而,也是困為這一點,開始讓他慎重考慮,他真的要將她留在身邊?!
理性給了答案,他對她產生依賴絕非一件好事!
轉身,回到書房,面對桌上一大堆的書函,然而一、兩個時辰過去了,他竟連一封都看不下去……他沉沉吸了一口長氣,再度起身步出書房,示意兩名隨侍不必跟來,大步往晉婆婆所住的院落去。
美人如毒藥,他必須冷漠並保持理智,絕不能感情用事--所以,他找晉婆婆說出自己的決定。
「爺要她離開?為什麼?」晉婆婆一臉錯愕,就她所知,他近日已經不讓那惡夢糾纏,功勞最大者就是秦樂啊!
他神情凝重,「照我說的做就是。」
話才說完,他臉色陡地一變,迅速走到樑柱後方。
「晉婆婆、晉婆婆?你在嗎?」門外突然傳來秦樂的聲音。
晉婆婆先是看了樑柱後方一眼,才喊了聲,「我在,進來吧。」
秦樂走了進來,先是欠身一福,「打擾了,婆婆,我是想問,那個--」她粉臉酡紅,那抹沉靜仍在,但眼眸裡的溫柔更是動人,「除了晚上侍寢外,我想幫閻爺多做點事,多瞭解他一些--」
「這--需要嗎?爺他有一天會要你走的,他不容許自己沉溺於一個女人。」
晉婆婆是刻意問給閻冥聽的,她明白他有太多的不確定,雖然秦樂的溫柔已經對他產生致命的吸引力,甚至能讓他遠離夢魔的糾纏,這可是這麼多年來,他極力想要逃開的事啊!
「走不走都是以後的事。」秦樂答得簡單。
「你不擔心自己掏出來的心會收不回來?」
「不,在我把身體交給他後,就同時決定把心也交給他了。」
「你把他視為丈夫了嗎?」晉婆婆好訝異。
「是,」她真誠的看著她,「我想瞭解他、想愛他、想與他的靈魂交心、想成為他的知己,為他分憂解勞。」這話並非矯情,她明白自己必須先付出真心,才能得到他的心,這就是她來此的任務,也因為,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
晉婆婆以眼角餘光瞟了樑柱後方一眼,「可是如果他不領情呢?」
閻冥抿緊了薄唇,很清楚晉婆婆有多麼努力在扮紅娘。
「那我會再努力。」秦樂笑道。
「不!那可能會造成反效果,你會被送出去。」她這是良心建議。
「那我會向他請求讓我留下,因為,在我決定來漢陽山在的同時,也決定我的人生只會在這裡結束。」她語氣堅定。
聞言,他發現自己迷惑了。
除了山莊的人外,因外界傳言把他說得恐怖,所以,每個人甫見到他總是誠惶誠恐,沒想到她卻是抱著那樣的心情來到漢陽山莊,竟說她的人生會在這裡結束?
難道她早已打算好即使他要她離開,她寧死也不走?!
「你真傻。」晉婆婆說是這麼說,心裡可高興極了,她相信樑柱後方的主子一定聽得一清二楚。
「我相信堅持會有一定的作用,他會知道我是真心的。」
說得真好!晉婆婆笑著點頭,伸手握住她的手,「那好吧,我會幫你探探,畢竟主子有很多事都自我設限,總是一人悶頭苦幹,我得尊重他。」
「謝謝你。」雖然有些失望,但秦樂仍然十分感激,再次稱謝後,她斂裙一福,這才轉身離去。
閻冥隨即走了出來,思索的黑眸凝睇著她離去的身影。
「連自己渴望的女人都不敢留下嗎?」一想到秦樂的勇敢,晉婆婆話就說得更重了。
他提緊了唇。他不敢嗎?不!不是這個理由!
「主子,你到底在怕什麼?多一個女人在身邊分享你的一切,讓你可以好好睡上一覺,這該是多好的事,你卻想逃開?還是--」她突然想到他一直很在乎的事,心不由得抽痛了一下,難過的道:「你不是你爹,不會對孩子做那麼醜陋的事。」
「我當然不是他!」他咬牙怒喝,但他不否認,這確實是他的心結,畢竟他身上流著他父親邪惡又醜陋的血液。
她心疼的看著他,「那就好,我希望你別畏懼感情,說穿了,你爹娘就是不夠愛彼此,才會發生那麼多讓人心痛的憾事,但你不同,也許有好的感情正在發展中……」
自從晉婆婆說了那番話後,他總會思考著這件事。
好的感情?可能嗎?他此生最在乎的是煉成回魂丹,將他娘救回來,只要有人肯出高價、只要他需要的藥材能到手,他願意以任何代價交換,至於其他的事,如世俗的眼光及評論,他都不在意,這樣的他怎麼有餘力去對一個女人動情、動心呢?
他明白要知道答案的惟一方法就是找時間跟她相處,這點勇氣他還有,可是,莫名的煩躁與抑鬱讓他有些不知所措,而且他一點也不喜歡這種陌生的情緒,所以他遲遲沒有做出什麼大動作。
此刻他拿起酒杯,悶悶的喝了一口,看到了將他的思緒堆迭得更為煩雜的美人走進了花廳。
一襲,白色繡花綢緞將嬌小柔弱的她襯得更為美麗,完全是個我見猶憐的傾城美人,他亦不得不承認,她的魅力獨特,除了外貌外,那雙有靈魂的眼眸更是勾人魂魄。
「聽晉婆婆說,爺要我過來,服侍爺用膳。」對這一點,她很訝異也很開心,他竟將她招來陪他用餐,看來他終於願意讓她更進一步融入他的生活。
「坐吧。」他壓抑煩躁的心緒,平靜的說著。
她柔順坐下,看著這一桌並不算特別豪華的佳餚,事實上,這比侍妾樓吃的還差一截,品嚐後更覺詫異,只因幾乎無味。
他靜靜的吃著,不時的觀察著她的神態。
她也靜靜的吃著,沒有因為食之無味而有一絲嫌惡表情。
兩人無交談,咀嚼的聲音也愈來愈小,見她一口飯吃得更久,筷子也遲遲沒再伸向桌上的菜餚,驀地,他夾了塊肉到她碗裡,「你太瘦了,多吃點肉。」
她眨眼,這是寵愛?隨後嫣然一笑,也伸筷子夾了塊肉到他碗裡,「你一人要管這麼大的山莊、做那麼多事,也多吃點。」
他蹙眉,瞪著碗裡的那塊肉。
他不開心嗎?她怔怔的看著他,卻見他突地從座位上起身。
「我吃飽了。」
他不習慣這樣溫馨的氛圍,莫名又突兀的溫柔更是詭異,令他有種不知所措的困窘,忍不住想逃開。
她咬著下唇,想了想,起身走了出去,卻見鄭尹跟索先守在門口。「請問爺往哪裡去?」
「爺去煉丹房了,雖然有僕人看著,但爺不放心,一天裡,有好多個時辰都待在裡頭。」鄭尹回答。
她明白點頭,卻又忍不住問:「為何爺的餐點比侍妾樓的還差?」
「爺因為常自己試藥、嘗藥草,味覺必須保持敏銳,自然就不能吃過重的調味,再加上煉藥時間不定,所以,吃也不定時,往往想到什麼事就顧不得吃,直奔書房或煉丹房,準備的膳食便求精簡,冷了也照吃,因為再加熱味道便重了。」索先說得詳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