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場總會對政治風雲作出迅速反應!」
第八大街,或許是連雲港在初建時特意的規劃,在連雲港建城四週年之後,第八大街早已經發展成為了中國最大的金融街,同時也獲得了「中國中部金融中心」的聲譽,當然,此時,第八大街正在同上海爭奪著「亞洲金融中心」的稱謂,不過相比於上海公共租界和法租界的外灘上林立的洋行,這裡更具中國se彩,**公司所屬的淮海商業儲蓄銀行、太平洋保險公司以及中國遠洋公司、隴海鐵路公司經理處無不集中於此,而在這裡連雲港證券交易所以及與其迎面相對的中國證券交易所,亦位於此。
過去「8」與北方,不過只是「8」,而隨著越來越多的金融機構雲集於第八大街,在這一地段越發朝著寸土寸金的方向發展之餘,隨著大量的廣東人來到連雲港,廣東話中的「發」亦成為與此間遊走的人們口頭禪,甚至有了「八街必發」的諺稱。
不過,多年來,這裡之所以吸引著外界,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卻是因為「連雲港證券交易所」以及兩年前成立的「中國證券交易所」,這兩家證券交易所初成立時,不過只是隴海鐵路沿線企業的融資之地,起著和銀行相似的「集散資」之用。
但隨著沿線企業的發展,尤其是兩年來的戰時暴利,只使得兩家證券交易不出意外的從「集資之地」演變成為「投機之地」,每天股市開盤之後,這裡便如同流淌的銀河一般,成百上千萬元於證券交易所間流通著,股票交易員、投資客們關注著股票的漲跌,並隨著股票的漲跌歡騰或是痛哭,這幾乎是這裡每ri必演的一幕。
大時鐘鏜鏜地響了九下。這清越而緩慢的金屬絲顫動的聲音送到了隔房床上吳耀林的耳朵裡了,閉著的眼皮好像輕輕一跳。然而夢的黑chao還是重壓在他的神經上。在夢中,他也聽
得清越的鐘聲;但那是急促的鐘聲。那是交易所拍板台上的鐘聲,那是宣告「開市」的鍾
聲,那是他們「決戰」開始的號炮!
是為了這夢裡的鐘聲,所以睡著的吳耀林眼皮輕輕一跳。建設公債的「交割期」就在大後天。到昨天為止,他們已把努力搜刮來的「預備資金」掃數開到「前線」,是展開了全線的猛攻了;然而「多頭」們的陣腳依然不見多大的動搖!他們現在唯一的盼望則是友軍迅速出動。昨晚上,吳耀林為此跟幾位朋友又磨到深夜。
不過對方的表示尚不至於叫吳耀林失望。然而畢竟這是險局!
忽然睡夢中的吳耀林一聲獰笑,接著又是皺緊了眉頭,咬住了牙關,渾身一跳。猛可地
他睜開眼來了。血紅的眼球定定地發怔,細汗漸漸佈滿了額角。夢裡的事情太使他心驚。慘
黃的太陽在窗前弄影,遠遠地微風吹來了渾濁的市聲。
「幸而是夢!不過是夢罷了!」
——吳耀林匆匆忙忙起身離床,心裡反覆這麼想。然而
他在洗臉的時候,無意中在大衣鏡前走過的時候一回頭,吳耀林又看見自己的臉上擺明了是一副敗相。
僕人們在大客廳和大餐室裡亂烘烘地換沙發套,拿出地毯去扑打;吳耀林一眼瞥見,忽然又想到房子已經抵出。如果到期不能清償押款,那就免不了要亂烘烘地遷讓。
他覺得滿屋子到處是幸災樂禍的眼睛對他嘲笑。他覺得坐在「後方」等消息,要比親臨前線十倍二十倍地難熬!
他也顧不得昨天是和孫川茂約好了十點鐘會面。他就坐汽車出去了。
儘管326汽車有著讓人驚訝的車速,儘管街道上的車輛並不算多,但是城區60公里的限度,還是使得他的326汽車,只能以50公里左右的速度在馬路上行駛著;但是汽車裡的吳耀林卻覺得那些交通jǐng察卻是在和他搗亂,即便公司造了能跑一百多公里的汽車,那為什麼不讓他快跑呢?
「買了一個廢物!」
心下如此思索著,他又驀地發見,不知道在什麼時候連那原本應陽光燦爛的太陽也躲過了,不知什麼時候。卻是下起了濛濛細雨,如煙如霧。而這樣慘淡的景象又很面熟。不錯!也是這麼濃霧般的細雨的早上,也是這麼一切都消失了鮮明的輪廓,而現在他坐在汽車裡可不正是朝向迷茫的前途狂奔嗎?
心神有些不定的吳耀林,坐在後座乾笑幾聲,以掩飾內心的不安。
就是趕到交易所去「親臨前線」。究竟中什麼用呀?勝敗之機應該早決於昨天,前天,大前天;然而昨天,前天,大前天,早已過去,而且都是用盡了最後一滴財力去應付著,去佈置的,那麼今天這最後五分鐘的勝敗,似乎也不盡恃人力罷?
不錯!今天他們還要放出最後的一炮。正好比決戰中的總司令連自己的衛隊旅都調上前方加入火線,對敵人下最後的進攻。但是命令前敵總指揮就得了,何必親臨前線呀?
——吳耀林皺著眉頭獰笑,心裡是有一個主意:
「回家去等候消息!」
然而他嘴裡總說不出來。
他現在連這一點決斷都沒有了!儘管他焦心自訟:
「要鎮靜!即使失敗,也得鎮靜!」
可是事實上他簡直鎮靜不下來了!
就在這樣遲疑焦灼中,汽車把吳耀林載到交易所門前停住了。像做夢似的,吳耀林擠進了交易所大門,直找經紀人的「號頭」。
似乎尚未開市,滿場是喧鬧的人聲。但吳耀林彷彿全沒看見,全沒聽到;比jǐng察的崗亭大不了多少的經紀人號子裡,先已滿滿地塞著著那些個經紀人,在那裡打電話。經紀人馬國梁站在那「崗亭」外邊和助手談話。吳耀林的來到,竟沒有惹起任何人注目;直到他站在他身邊時,馬國梁這才猛一回頭看見了,而這時他恰好也把電話筒掛上。
「呵,念蓀!正找你呢!來得好!」
馬國梁跳起來說,就一把拉住吳耀林。然後他的臉上露出一絲恐se。
「那個,聽說了嗎?」
一邊問著,他一邊把他拖進那「崗亭」,又把他塞在電話機旁邊的小角里。好像惟恐人家看見了。吳耀林苦笑,想說,卻又急切間找不到話頭。見他搖搖頭,馬國梁彎著腰,先悄悄地問道:
「真沒聽說嗎?」
「聽說什麼?這建設公債肯定見漲……」
一開口吳耀林卻一如既往的樂觀,這些建設公債肯定見漲,這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也正因如此,他才會從實業轉到證券業,在他看來,辦實業遠沒有證券業來錢來的那麼快。
「總理,——」
「總理怎麼了?難道總理又要有什麼大動靜?莫不是沿江工業帶的事情有眉目了,準確投資多少?」
「有消息說,總理在běi jīng被襲擊了……」
「什麼……」
一句如炸雷般的消息傳到耳中,吳耀林頓時就像是沒了魂似的。直到這會,他才注意到,周圍的那些經濟人的臉上。有人臉上帶著苦se,有人帶著悲se,還有人臉上帶著笑著,似乎這國家出了亂子,對他們有利似的。
「怎麼樣,活著嗎?」
「總理沒事,不過……」
馬國梁刻意壓低聲音說道。
「聽說,襲擊事件後,總理就徑直去了軍營,隨後又去了天津。現在新聞還沒有報道,不定……」
「拋!」
不等他把話說完,吳耀林卻急聲說道。
「一開盤就拋出去!要快,你關照了漢翔沒有?」
這會吳耀林終於知道為什麼昨天晚上自己會做惡夢了,為什麼投資這麼穩當的建設公債,還會做惡夢了。之前,他不明白,現在他全都明白了,他陡的變了臉se,耳朵裡一聲嗡,眼前黑星亂跳。
總理被襲!
沒死!
這意味著什麼,不定現在總理都上了軍艦,正朝著連雲港趕那,不定,到時南北就要大打出手了。
建設公債,一打起來,還建設個屁啊!
這比任何打擊都厲害幾十倍呀!根本就是毀滅xing的。
過一會兒,吳耀林咬牙切齒地掙扎出一句話來說:
「真是人心叵測!他娘的袁世凱,要拋掉,趕快拋掉,要不然,就來不急了?」
「一開盤,我們就拋!」
一句話剛完,外邊鐘聲大震,開市了!
接著是做交易的雷聲轟轟地響動,似乎房子都震
搖。馬國梁立即忙活了起來,吳耀林卻坐著不動。他不能動,他覺得兩條腿已經不聽他做主,而且耳朵裡又是嗡嗡地叫。黑星又在他眼前亂跳。
他從來不曾這麼脆弱,他真是變了!
就在這時,馬國梁卻氣急敗喪的說搓著手對吳耀林叫道:
「哎,哎!開盤出來就跌了!漲上半塊錢了!」
「呵——趕快拋出去!那把三百五十萬全都拋出去!」
吳耀林蹶然躍起大聲說,可是驀地一陣頭暈,又加上心口作惡,他兩腿一軟,就倒了下去,直瞪著一對眼睛,臉se死白。
馬國梁頓時嚇得手指尖冰冷,搶步上前,一手掐住了吳耀林的人中,一手就揪他的頭髮。急切間可又沒得人來幫忙。正慌做一堆的時候,幸好旁邊來了一個經紀人,這個人還鎮靜,而且有急智,看見身邊有一杯冷水,就向吳耀林臉上噴一口。
被冷水一激,吳耀林的眼珠動了,咕的吐出一堆濃痰。
「趕快拋出去呀——」
吳耀林睜大了眼睛,還是這一句話。
「快!快拋出去!」
當吳耀林暈厥的同時,在上海股票證券交易所內,也上演著同樣的一幕,不過相比於連雲港證券交易所內,多少還見著些許歡笑,這裡卻早就是一片混亂,到處都是一片喊「拋」聲,與連雲港不同,儘管上海屬江蘇的隸制,但這裡卻有很多華北地區的企業與此上市。而更為重要的是,相比於連雲港較偏向股票交易,上海,因其雲集著大量的銀行、錢莊。所以更注重公債投機,自然的,在這種情況下,喊拋聲頓成一片。
隨著大量的拋售,只讓過去一年間最為火熱的建設公債,如同墜樓一般,迅速下跌著。而在這急劇的下跌中,數千萬的資產隨之蒸發,而在這樣的下跌中,原本一個個jīng氣十足的經紀人、財東們的臉se一點一點轉為蒼白,他們的心重甸甸地定住在胸口,壓迫他們的呼吸,所有人的如癡如傻的看著那急劇下跌的公債價格。
拋!
似乎在這一天,上海股票證券交易所內。這成為了唯一的字眼了。
當上海股票證卷交易所內拋聲一片的時候,在外灘對面,新晉建成的淮海商業儲蓄銀行上海分行大廈的頂層二十四樓的一間辦公室中。昨夜連夜從běi jīng趕來的周作民卻是扶了一下眼鏡框,唇角不時微揚著。
皇天不負苦心人啊!
在念叨著這句話時,他的嘴角上還掛著笑影,幾乎是在總理遇襲的第一時間,他專程趕到天津去拜見過總理。
在總理那,他確信了自己的猜測,正如最初得到消息後的預料一樣,總理同樣認定不是袁世凱,而且一些居心叵測之人幹的事情,而且總理也無意因此同總統府方面決裂。在這種情況下,他才向總理進言。利用這一有利時機導致的金融動盪,對上海金融界進行洗劫!準確的來說,是對外國金融投機資本進行一次洗劫。
就現在看來,至少成功了一半。
「只要跌下去……」
突然,電話鈴響了。電話鈴聲顯得很是焦急。
聽著電話鈴聲,周作民連忙拿起電話來。他知道這一定是在行裡交易所內的交易員們來報告市場情形;他拿起那聽筒的時候,手不禁有些激動的發抖了;他深吸一口氣,隨後才說道「喂」,隨後就屏息靜聽那生死關頭的報告。
聽著電話中傳來的聲音,他的眉毛一挺,眼睛裡的神彩更為炫麗了,接著他又居然笑了一笑。
「哦,——又跌麼!——哦!跌進四毛半了麼?——哎,哎!——可惜!——看來那些人還準備再撐著嗎?哦——哈同打算再拋出二百萬?——哦……」
拿著聽筒,沉吟片刻,周作民知道,這是哈同那位上海大亨在試水,臉se突又放沉了。
現在還不是時候。
「再放出一千萬,記住,一定要造成假相,把動靜做大點,明白嗎?」
一放下電話,周作民不禁長出一口氣,金融,也是一場戰爭,而之所以進行這場戰役,最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為了重新奪回中國的金融權,現在中國的金融中心是上海,而上海的金融中心卻是租界,是租界內以匯豐為首的外國銀行,同樣也是租界內的那些猶太大亨,他們的手中掌握著數億元的資本,而在過去的一年中,這些資本推動著中國建設公債以及其它證券的飛漲,這種表面上的金融繁華,實際上就是一劑毒藥。
當中國企業利用歐戰的天祐,拚死拚活的創建著實業工廠,發展本國經濟時,這些外國銀行和猶太富商卻利用過去數十年間,在中國掠奪的財富刺激著中國證券市場的畸形繁榮,而他們的最終目的卻是暗藏禍心,以洗劫中國實業界財富為目的的。
無論如何,都必須要阻止他們,還好,有時候,這一切,都是可以cāo縱的……
應當這時,電話鈴猛可地又響了,依然是那麼急!
因為心下早有定計的緣故,所以,雖說緊張,但周作民絕不至於會因為電話鈴聲顯得慌張,他的手拿起那聽筒,動作很是堅定。
聽著電話那頭的聲音,依然是從交易所打來的,就回叫道:
「——哦,哦,你說呀!不要緊!你說!」
聽著電話的周作民突然變了se,銳聲叫道:
「什麼!漲了麼?——有人乘我們壓低了價錢就扒進!——哦!是新戶頭?是誰,是誰?——呀!哦!沒事,不著急,總理那邊給了我們一萬萬元的公債,放出去兩千萬……」
拍達!
掛上電話的瞬間,周作民卻是猛的退一步,就倒在沙發裡,直瞪了眼睛,只是不停的喘氣。
儘管在電話中他的話語非常自信,為了這次戰爭,總理拿出了他的私房錢——多達一萬萬元的建設公債,再加上銀行的,如果一次拋出的話,足以衝擊市場,但他卻不能衝擊的太過厲害,畢竟,
「該死的洋鬼子!」
罵了一句,周作民卻是再一次走到窗邊,隔著黃埔江看著江對面的相比年前,更為繁華的租界,那裡寄居著太多的吸血鬼,而現在,他卻要和他們決一死戰。
窗外是狂風怒吼,晚chūn的大雨打那窗上的玻璃上,不時發出此許輕響,看著這雨,周作民卻是獰笑著大聲說道:
「這只是剛開始,這次我非要看看……」
電話鈴聲終於再次響了起來,拿起電話,聽著電話那邊的聲音,周作民的眉頭一揚,臉上顯出了笑來。
「哦,跌了五毛六,哈同忍不住了,拋了多少?六百萬,新戶頭有動靜嗎?沒有動靜?我們接不接?暫時不要接,再等等,現在還沒到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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