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因為宋代沒有府縣試,取解試就是第一級考試,任何人只要符合條件、審查合格就能報考,所以考生人數十分恐怖。國子監的考場中,湧入了六千多名考生,據說開封府的考場中,考生人數能超過一萬。
所以儘管四個澡堂、一百六十名考生同時洗澡,等到所有人都檢查完畢,在廣場前列隊時,已經是過午了。
放過了炮,至公堂上擺出香案來,此次國子監秋闈主考官謝學士,戴著折腳帕頭,穿著緋色官袍,出現在考生面前。
先給至聖先師上過了香,謝學士立起身來,把兩把遮陽遮著臉。書辦跪請三界伏魔大帝關聖帝君進場來鎮壓,請周將軍進場來巡場。放開遮陽,謝學士又行過了禮。書辦再請七曲文昌開化梓潼帝君進場來主試,請魁星老爺進場來放光。把這些神神鬼鬼的都請來,謝學士便對考生訓話,無非就是珍惜機會、用心考試,切勿心存僥倖作弊云云。
好容易捱到謝學士講演完了,便當眾開封試題,把那用黃綾裹著,貼滿封條的捲筒打開,嘉佑元年國子監發解試的進士及諸科試題,終於大白天下了。
考生們踮著腳,希望看看那決定自己命運的考題,但是離著這麼遠,白搭。不過也不用著急,因為考官們正在謄抄,然後張貼在各個考場中。他們現在的任務,是從二門進入真正的考場。
一進二門,便是長長的一粉牆,上面張貼佈告,密密麻麻上百張紙,註明了每個考生的考場和座次。陳恪他們在標著『秋』字號的那張告示上,找到了各自的去處,便互道好運,各奔前程去了。
陳恪順著路標的引導下,前往自己所在的考場……鎖廳試是在國子監官員辦公的院子裡,門口貼著『嚴禁喧嘩』的告示,四處有禁軍把守。進去後,一共有十間考場,每個考場中,有四十名考生。
陳恪被分到了東廂的考場,在門口領了考卷,裝在卷袋中。進去考場一看,他不禁樂了,這跟明清時期蜂窩似的號房不同,反倒像是上輩子的考場。四十副桌椅整齊擺放,每張桌子右上角,貼著張紙片,上面寫著考生的姓名、籍貫、年甲。任何人不得亂坐。
陳恪的位子在最後一排,他把考箱擱下,把卷袋掛在桌邊,從中拿出筆墨硯台,又找出水杯,到門口貼著飲水處的地方,斟了一杯溫開水。一來潤潤喉嚨,二來,待會兒也好磨墨。
坐下之後,陳恪有些感慨,他上輩子是當過經理的,知道籌備這樣一場大型活動,是多麼的艱巨。宋代官員卻能組織的如此周密,其行政能力確實過人。
不過這不是感慨的時候,趁著考生還沒就位,他趕緊拿出些吃食填飽肚子。等他吃了半隻醬鴨、六塊點心,把五臟廟填飽後,發現屋裡已經坐滿了考生,也都在吃著東西,大家確實都餓了。
這時負責監考的官員進來,他身後還跟著兩名穿青袍的低級官員,還有三名穿直裰的軍漢……四十個考生,六名監考,還有流動巡視的,完全是防賊的架勢。
考生們趕緊把桌面收拾乾淨,正襟危坐。
考官又宣佈一遍考場紀律,諸如不得交頭接耳、不得左顧右盼、不得擅自離座,任何行動都必須先達報告等等,然後才把考題貼在了迎面牆上。
宋代科舉分進士、九經、學究、明經、明法等諸科。但參加鎖廳試的,自然都是考進士的。因此張貼出來的,也就是今次進士科的考題——試詩賦論各一首、策五道、帖《論語》十帖、對《春秋》、《禮記》墨義十條。不管是不是鎖廳試,考題都是一樣的。題量之大,相當驚人。
這麼多題目,自然無法一天答完,所以要連考三天,三天內,考生除了方便、不得離開考場。
陳恪本以為,三天時間很寬裕,誰知還沒開始答題,就已經是黃昏了。而且在唐朝時,還給考生提供蠟燭。到了本朝,為避免考生趁黑作弊,是不許點蠟燭的,即是說,天黑了就得停筆。等到天亮再作答。
既然時間寶貴,那就抓緊時間吧。把所有題目都看了一遍,按照先易後難的原則,陳恪先把《論語》十帖作完……所謂『帖』,全稱為『帖經』,即默寫經典中的段落。這算是最基礎的考題,也是考官判卷時,首先要審查的,如果考生連《論語》都背不過,平日下過多少功夫,也就可想而知。後面連看都不需要看……對過目不忘的陳三郎來說,這自然是小意思,提起筆來,不打草稿,直接在考卷上作答。等他寫完六條之後,發現已經要看不清了,怕寫壞了字,影響卷面,陳恪只好擱筆。不是他多慮,而是交卷之後、謄卷之前,會有人專門挑出卷面污損、字跡潦草、或者有特殊記號的卷子,這些卷子會被登記、用藍筆寫在一張榜單上,連見到閱卷官的資格都沒有。
其它考生也陸續放下筆,監考官在門口點起一盞油燈,燈光昏暗,只能讓人看清個輪廓,不至於摔跤、或者碰倒了硯之類,但誰也看不清自己的卷子,更別說考試了。
憑著這個光,考官說,吃飯睡覺請自便,要上廁所的可以排隊去。
陳恪等著出去上了個茅房,回來後便把鋪蓋捲往桌子底下一鋪,倒頭便睡。他是個聰明的……這麼多男人睡在一個屋裡,那呼嚕能奏出交響樂,要不搶先睡著了,這貢院頭一宿,保準得報銷了。明日還有什麼精神考試?
~~~~~~~~~~~~~~~~~~~~~~~~~~陳恪睡著的早,是少數幾個沒受影響的之一。等他醒過來,揉揉眼,看到外面已是天光大亮,再看考場中,已經有一半人起來答捲了,還有一半終於睡著了的,此刻好夢正香呢。
出去上了個茅房,打水洗了把臉,又吃了幾塊小郡主親手做得點心,陳恪才神清氣爽的回到考場,開始了一天的答題。等他把『帖經題』做完,考官才把那些睡死過去的傢伙叫起來……接著做墨義題。所謂『墨義』,即筆答經義,共十條。這個也不難,只需要牢記《十三經註疏》即可……儘管近些年來,《十三經註疏》被學者們批得體無完膚,但科舉考試中,還是將其作為標準答案,不然這卷子就沒法批了。
對於背誦超人,墨義也沒有難度,不到上午,陳恪就完成了。但大頭還在後面呢——詩賦論各一首、策五道。一般來說,詩賦論是真正的重點,至於策論……一幫子書生妄論國政,只能貽笑大方。
但秋闈主考官的裁量權很大,萬一腦子抽筋,要以策論為主,不好好寫的可就坐了蠟,所以也馬虎不得。
好在陳恪已經接受了十年的正規學校教育,哪種類型都能駕輕就熟。
趁著狀態正佳,他決定先把三道『詩賦論』作完。所謂『論』,就是考官給出一段經典,你來闡發一番議論。這個因為見仁見智,不好評價高低,因此在閱捲過程中,不太受重視,只消觀點別太偏激就好。
重點是詩和賦,為了便於評判,詩是格律詩、賦是律賦,而且要求十分苛刻。比如賦,自唐代開始,科舉考試就用律賦。但宋代的律賦又與唐不同,它不僅限韻,而且要限用韻的次序;不僅要講究起承轉合,而且要八韻貫通體貼,十分嚴格。一字不慎,便入黜格。故有人將它比作填詞,實際上比填詞還難。
應試的格律詩也是一樣,十分考驗考生的文學素養和基本功。
而且,詩賦也不是自由命題,而是從《十三經》中尋找題目出處,不能隨意自擬。這就出現了一個問題,不能把《十三經》爛熟於胸的考生,可能連題目出自何書都不知道,就更別說破題了。考場又不許發問,只能瞎答一氣……這還算好的,在慶歷改革之前,主考官為了顯示學問,多取別書、小說、古人文集、或移合經注為題目,要得就是讓考生傻眼。好在慶歷新政中,規定詩賦論只能從《十三經》中出題,不然陳恪也只能祈求老天保佑了……這此應試詩的題目是《天德清明詩》,有人說,應試詩就是用來歌功頌德的,否則兩宋三百年,幾十萬首應試詩,怎麼幾乎沒有流傳下來的名篇呢?這次也不例外。
應試詩不是一般的詩詞,它是淘汰考試的科目之一,越是思想內容缺乏,就越是要在藝術形式上較真。作出來的詩必須要合乎規矩,貼題、用韻、對仗,一點錯誤不能犯,還得寫得美輪美奐,才有可能脫穎而出。
比如這首詩,要求以『題中平聲字為韻,限五言六韻鹹』。如果你用錯了韻,則萬事休矣,直接就黜落。
好在,對經過嚴格訓練的陳恪來說,他欠缺的是藝術的靈感,而長於聲韻格律。在這種死板的應試中,正可以揚長避短,就像為他專門設立的考試一樣。